尼克松在中美隔绝二十多年后,勇敢地跨出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一步,他决定1972年2月17日10点35分,离开美国秘密飞往北京。国务卿罗杰斯在飞机起飞前,关切地对尼克松说,我们切不可陷入这样的境地,即当我会见毛泽东时,他高高在上,好比我走上阶梯而他却站在阶梯顶端。
2月21日尼克松到达北京后仅四小时即受到毛泽东的接见。在毛泽东的寓所,女秘书扶他站起来。尼克松同他握手时,他说:“我说话不大利索了。”原来毛泽东患支气管炎已有一个月了。
周恩来挥手示意让在场的两三个文职和军职人员退出去以后,毛泽东握住尼克松的手约一分钟之久。
两人先寒暄了一会儿,基辛格提到,他在哈佛大学教书时曾经指定他班上的学生研讨毛泽东的著作。毛泽东谦虚他说:“我写的这些东西算不了什么,没有什么可学的。”
尼克松说:“主席的著作推动了一个民族,改变了整个世界。”毛泽东却回答说:“我没有能够改变世界,只是改变了北京郊区的几个地方。”毛泽东虽然说话有些困难,但思维象闪电一样敏捷。他挥动了一下手,同时说,“我们的老朋友蒋委员长可不喜欢这个。”他的手势可能指这次的会谈,也可能包括整个中国。他接着说:“他(指蒋)叫我们‘共匪’。最近他有一个讲话,你看过没有?”
尼克松说:“蒋介石称主席为匪,不知道叫他什么?”毛泽东笑了。周恩来接过来说:“一般他说,我们叫他们‘蒋帮’,有时在报上我们叫他匪,他反过来也叫我们匪。总之,我们互相对骂。”
毛泽东说:“其实,我们同他的交情比你们同他的交情长得多。”
当毛泽东谈到基辛格巧妙地严守第一次北京之行秘密的事时向尼克松说:“他不象一个特工人员,”“但只有他能够在行动不自由的情况下去巴黎十二次,去北京一次,而没有人知道――除了可能有两三个漂亮的姑娘。”
“她们不知道,”基辛格插嘴说,“我是利用她们作掩护的。”
“在巴黎吗?”毛泽东装作不相信的样子问道。
“凡是能用漂亮的姑娘作掩护的,一定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外交家。”尼克松说。
“这么说,你们常常利用你们的姑娘罗?”毛泽东问道。
“他的姑娘,不是我的。”尼克松回答说,“如果我用姑娘作俺护,麻烦可就大了。”
“特别是在大选的时候。”周恩来说。毛泽东与尼克松一起哈哈大笑。毛泽东谈到美国总统选举时,告诉尼克松如果民主党人获胜,中国人就会同他们打交道,“这个我们懂得。”尼克松说,“我们希望我们不会使你们遇到这个问题。”
“上次选举时,我投了你一票。”毛泽东爽朗地笑着说。
尼克松回答:“你是在两害之中取其轻的。”
“我喜欢右派,”毛泽东显然开心地接口说,“人家说你们共和党是右派,说希思首相也是右派。”
“还有戴高乐,”尼克松补充了一句。毛泽东又说:“戴高乐另当别论。”接着说,“人家还说西德的基督教民主党是右派。这些右派当权,我比较高兴。”
尼克松说:“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要看到,美国的左派只能夸夸其谈的事,右派却能做到,至少目前是如此。”
在谈到这次会谈的历史背景时,毛泽东告诉尼克松说:“是巴基斯坦前总统把尼克松总统介绍给我们的。当时,我们驻巴基斯坦的大使不同意我们同你接触。”“我们不大喜欢从杜鲁门到约翰逊你们这几位前总统。中间有八年是共和党任总统。不过在那段时间,你们大概也没有把问题想通。”
“主席先生,”尼克松说,“我知道,多年来我对人民共和国的态度是主席和总理全然不能同意的。把我们带到一起来的,是认识到世界上出现了新的形势;在我们这方面还认识到,事关紧要的不是一个国家内部的政治哲学。重要的是它对世界其他部分和对我们的政策。”
毛泽东很活跃,他紧紧抓住谈话中的每一个细微含义,但他显得很疲劳了。周恩来屡次看手表在提醒尼克松结束这次会谈。
“主席先生,在结束的时候,我恩说明我们知道你和总理邀请我们来这里是冒了很大风险的。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很不容易作出的决定。但是,我读过你的一些言论,知道你善于掌握时机,懂得‘只争朝夕’。”
毛泽东听译员译出他诗词中的话,露出了笑容。
尼克松接着说:“我还想说明一点,就个人来讲――总理先生我这对你说的――你们不了解我。既然不了解我,你们就不信任我,你们会发现,我绝不说我做不到的事。我做的总要比我说的多。我要在这个基础上同主席,当然也要同总理,进行坦率的会谈。”
毛泽东用手指着基辛格说道:“‘只争朝夕’。我觉得,总的说来,我这种人说话象放空炮!”周恩来哈哈大笑。
毛泽东探身向前,微笑着说:“你,作为个人,也许不在被打倒之列。”接着,他指着基辛格说,“他们说,他这个人也不属于被打倒之列。如果你们都被打倒了,我们就没有朋友了。”
“主席先生,”尼克松说,“我们大家都熟悉你的生平。你出生于一个很穷的家庭,结果登上了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一个伟大国家的最高地位。我的背景没有那么出名。我也出生于一个很穷的家庭,登上了一个很伟大的国家的最高地位。历史把我们带到一起来了。我们具有不同的哲学然而都脚踏实地来自人民,问题是我们能不能实现一个突破,这个突破将不仅有利于中国和美国,而且有利于今后多年的全世界。我们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在告辞的时候,毛泽东说:“你那本《六次危机》写得不错。”
尼克松笑着摇摇头,对周恩来说:“他读的书太多了。”
毛泽东陪着尼克松走到门口,拖着脚步慢慢地走动。并告诉尼克松,自己的身体一直不好。
“不过你气色很好”,尼克松回答。
毛泽东微微耸了耸肩说:“表面现象是骗人的。”
我们的新闻单位在有关毛泽东会见外宾情况的报道中,较客观地报道了这次会见。报道说:“毛泽东主席在他的住所会见了美国总统尼克松一行,并同他们进行了一个小时的会谈。”但报道中没有出现“神采奕奕”、“身体非常健康”之类的词。
毛泽东还为尼克松写了一个含义隐晦的条幅,并送给这位美国总统以作为他访问的纪念:
老头坐凳
嫦娥奔月
走马观花
坐在凳子上的“老头”是帝国主义。“嫦娥奔月”是卫星的迷人形象。”走马观花”则是指尼克松本人草草地观看了一下中国。
毛泽东称赞了尼克松至少还来到中国看了看,不象那一个典型的帝国主义头子只是自鸣得意地坐着。
毛泽东后来在武汉对一群军队干部说:“尼克松没弄懂我的意思。”可能是这样,但也无妨。那条幅虽然对尼克松并非不友好,但却如此具有讥讽意味,美国总统即使领会了其意,也会怀疑自己和毛泽东所见的世界是否颜色相同。
毛泽东与尼克松、基辛格的会谈,是两位大国的最高领袖之间,又是初次见面,秘密会谈,这些特定情况与背景,再加上两方都有诚意这种心理因素,所以谈话就有一种特有的风味。毛泽东使用多种手段,尽可能地多了解对方,再把所获得的种种细微信息分析探究,由小到大,由微见著,作为交谈的基础。如尼克松想到自己过去曾说过和做过许多使中国和对中国的领导人不满意的事情,说“象我这种人”、“还有匪帮”时,毛泽东微笑着,并且探着身子说:“你,作为个人,也许不在被打倒之列。”当尼克松说“不过你气色很好”时,毛泽东说:“表面现象是骗人的。”这是一种含义复杂的双关语。
另外,会见中,毛泽东还善于运用与对方有共性的语言。如:“我们共同的老朋友蒋委员长可不喜欢这个”,“其实,我们同他的交情比你们同他的交情长得多。”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