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毛泽东诗词中有这样一些佳句: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念奴娇・昆仑》)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沁园春・雪》)
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七律二首?送瘟神》)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卜算子・咏梅》)
莽莽昆仑,不但会“飞”、能“搅”,而且还把“人间春色”“阅尽”;大山能起舞,高原能奔驰,还想同老无比个高低;红雨竟然有“心”,青山竟然有“意”;梅花“不争春”却“报春”,而且能在“丛中笑”??这些原本无知的自然之物,在人们眼里竟象人一样地有思维、有感觉、有情感、有性格,都使人非常动情。它们的生命从哪里来?来自毛泽东在诗词创作中“移情”的思维艺术。
“移情”,就是人们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情感、意志、思想赋予外物,结果好象外物也真正具有这种情感、意志、思想似的。也就是“我”进入了审美对象之中,使物带有“我”的思想感情和人品性格,亦即“我”化为物。这里所说的“进入”和“化”,当然都是一种想象,是一种“恍若”的心理状态,犹如庄周梦里化蝶,只是“我觉得”、“我以为”而已,并非真的就成了蝶了。“神用象通,情变所孕”,外物实际上并没有变,变的是那与“我”的情趣、意念交融的物的表象。木石寓有生命,花鸟亦具人情,正是这种移情作用的结果。在心理学上,有人曾提出过“感情的幻象”,就是说,这是由一种感情的兴奋状态所引起的幻象,这种兴奋,使我们暂时多少有些失去理性,在现实生活中,由于现实生活的某种刺激,而引起人们的强烈感受和情绪激奋,以致在刹那间恍惚,产生某种幻象,这是常有的心理现象。文学创作上的“移情”和心理学上的“感情幻象”虽然不完全一致,但总有相通之处。毛泽东诗词中的“红雨随心”、“青山着意”、梅花报春等,实际上是把人的特点加在物上了,使这些物变成了对象化的诗人自我。这些“幻象”因其来自深切的生活感受,表现了作者的真情实感,所以能唤起读者的同感和共鸣。也正因为这些“幻象”是基于一种真切的感受,所以尽管“物皆著我之色彩”而有所变形,但物的美学特性并没有因此而被歪曲、抹杀,反而更加鲜明、突出。《沁园春・雪》中对北国雪景的描写:“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把一幅静景写动了,把一幅死景写活了。你看,远处大大小小的群山,象银蛇在起舞,北国高原又象白蜡色的象群在奔驰,它们好似要与被风雪压低了的天空比个高低一样。北国的雪景是何等的奇伟和壮丽!这是诗人通过主观情绪的“真”,反映了客观对象的“真”。由于
这些“幻象”是主客观“真”的统一,在不无虚妄的形式中包含着合情合理的内核,这就把它同那种带有极大的主观随意性幻象区别开来。人们之所以明知其为虚妄,而仍乐于接受和赞美它,原因就在这里。
物自是物,我就是我,为什么我之情能移注于物之上呢?原来,情都是由物而生、为物而发的。感情总是属于并指向一定对象的,这就决定了凡情总是可移的。又由于物通过感觉而成为“我”的表象时,本身就具有很大的可塑性和渗透性,这就决定了它可以充当感情倾注的受体。要移情于物,想象和联想则是桥梁。以我测人,以人测物,抓住二者联恰点(即可相比拟的地方),即可生发开去。例如,1935年,毛泽东在长征途中曾经登上限山远望,一眼就看到了那莽莽苍苍、巍峨高大的昆仑山,由有形的昆仑山,想到了无形的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于是用昆仑来象征旧中国,进而想到了中国悠久的历史,更想到了旧中国给中国人民带来的灾难,此刻,毛泽东的创作冲动油然而生,大笔一挥,写下了《念奴娇・昆仑》这首词。昆仑和旧中国的联恰点在于:昆仑山高大,中国地大;昆仑山形成于不知多少万年以前,中国历史悠久;昆仑山常给人民带来天灾,旧中国常给人民带来人祸。诗人的感情很自然地倾注于昆仑这个对象上,使这个自然之物,成为社会之灵。有“阅尽人间春色”的经历,有“搅得周天寒彻”的罪恶,诗人面对罪恶的旧社会,当然要下定决心加以改造,“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这就达到了借物咏怀的目的。很明显,移情于物,情是主导,因此,移情所造成的“幻象”,总是因人而异的,同一梅花,陆游的“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写其坚贞;王冕的“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香满乾坤”,赞其高标;毛泽东的“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歌其不为名利、勇于奉献的共产主义精神。各人心目中的梅花,都是各自的情趣和品格的象征。情志不同,所造之象各异,孔子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此话不假。
毛泽东在诗词创作中移情的思维艺术,对文艺创作有着很重要的启示作用,它给我们的启示是:移情贯串在一切审美活动的过程之中,不理解移情,就无从谈美的欣赏;不会运用移情,也很难谈到美的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