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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马日事变前后






  这也是一次用大脑去探索新的可能性的机会。“二・七大罢工”的教训,就是工人阶级不可能独自打开通往权力的路,这第一次引导他去考虑其他的选择:军事路线,这一点他已在2月份与马林讨论过,并且在几个星期后给孙中山的一封信中再次提起,他号召创建“中央集权的国民革命军”;农民路线,这包含要动员中国为数最多的、大量受压迫的那一部分人。

  由于时间的关系,这样的想法只不过是推测,因为共产党选择了“统一战线”的路线。不久后的中共三大召开,毛加入了国民党,他付出了后来一年半的时间试图使统一战线成功。

  1927年4月12日凌晨4时刚过,上海市西区的上空回响着黄浦江上轮船的悲哀的汽笛声。这是国民革命军的信号,他们在千名“工人纠察队”的支持下,开始默默无声地进入上海工人阶级集中居住的南市与闸北,包围了那里的共产党大本营,那些“工人纠察队”都穿着统一的蓝色斜纹布制服,戴着白色臂章,臂章上有“工”字符号。为了推进他们的工作,市政委员会已经批准国民党司令官白崇禧的人可以自由地通过外国租界。

  天刚拂晓,预定的进攻开始了。那些“工人纠察队”实际上是青红帮的人,青红帮是统治上海黑社会的组织。共产党毫无准备,被缴械,被击败。只是在总工会指挥部与商务印书馆的办公室,那里贮存了一些武器,共产党领导的工人能在那儿设路障,进行顽强的抵抗。将近中午,部队停止了机枪扫射与野战炮轰炸后,那里的抵抗也被击毁。“要说共产党的力量被摧毁了,或许太过分一点,”《时事》杂志的记者报道说,“但是共产党确实受到沉重的打击。”英国军官指挥的市内警察估计,四百多人被杀,更多的人受伤、被捕。

  第二天,身为当时上海共产党最高领导的周恩来,命令全市总罢工,罢工使上海许多事情处于瘫痪状态。约一千名工人,包括在纺织厂与制造厂工作的女工与童工,游行到龙华司令部,并递交请愿书。后面发生的事情,借用《北华先驱》的大字标题来表达:“闸北可怕的战斗,共产党的妇女与儿童在第一线……然而,士兵开火了。”报纸报道说示威者没有武器;军队在几码远的射程内以独一无二的排枪扫射的方式开火。二十余人当场死亡。二百多人在逃跑时被射杀。目击者报告,死尸被装进运货的大卡车运到公墓去埋葬。那以后,就没有更大的示威活动了,蒋介石与他的伙伴坚决地夺回了他们的统治。

  共产党与国民党左派为什么不抢在蒋介石动手之前起义,这几乎无法理解。问题一部分是因为斯大林,他一直坚持联合战线要不惜任何代价维持下去。斯大林认为,在统一中国与削弱莫斯科的敌人方面,国民党比共产党具有更大的可能性,因此,一定要维护苏联与国民党的合作。斯大林的中国策略是现实政治(强权政治的委婉说法)而不是革命。他蒙蔽了共产国际,共产国际则蒙蔽了中国共产党。

  整件事还没完。甚至于因为考虑到共产国际的纪律,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竟让他们自己以一种十分奇怪的方式被哄骗。在上海“四一二”政变前整整一个月,蒋介石已明确地改变态度,要反对他们的迹象越来越清楚,他们对此故意闭上眼睛。事情在3月中旬就开始了,当国民党的三中全会重申国民党左派与共产党合作(这是蒋介石与国民党右派在国民党内部发出试图夺权的信号)的时候,一场致力于反对左派的、有计划的暴力活动,就在蒋介石势力控制的全部地方发展了。从遥远的四川重庆到沿海的厦门,无论哪里,步骤都是一样。暴徒都是从秘密社团(通常都涉及到青红帮)征募来的,当军队需要的时候,他们就作为后补力量接替,暴徒们击败左派群众组织,新的“中间派”组织就仓促地开始替代他们。

  另一些力量也开始活动了。国民党左派统治下的汉口,已经发生了经济灾难。工人纠察队迫使数十家中国银行关闭。商业贸易处于停顿状态。那些富裕的中国金融家与实业家,正神情不安地注视着上海这个当时被称为“红都”的城市,对他们来说,那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他们的例子,要尽力回避。如果那还不够,3月份上海工人的武装起义,是由共产党执行者冷酷地控制的―――伦敦《时代》杂志称他们为“穿礼服的持枪歹徒”

  ―――并且显示出共产党政府可能在警告什么的迹象,这给人留下了极其可怕的深刻印象。

  在外国社会,也由于列强的行为在施加压力,要求停止“布尔什维克的恐怖”。渴望中得到的是有关堕落行为的可怕的报道。一个广泛流传的故事,描绘了共产党怎样由于所谓的“共妻”,把选来的妇女排成“裸体队伍”在汉口的大街上前进,她们都有“雪白的身体与完美的乳房”。一相情愿的如意算盘。一个美国传教士在推论的时候担心,“如果不制止布尔什维克这只疯狗……而允许它越过大海来到我们所热爱的美国”。另一个驻外代表回忆:“一种担惊受怕的心理控制了我们。我们都害怕被自己的仆人谋杀。事实真相是,最初的真正的警告来自于小男孩、苦力与保姆,他们不断地重复说‘问题太多―――最好到日本去’。”

  3月24日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使那些担心上升到顶点。那天,国民革命军攻占南京的时候,士兵们抢劫了美、英与日本领事馆,并且向一队等待疏散的外国人开火,打伤了英国领事,打死了两个英国人、一个美国人、一个法国人、一个意大利神父与一个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人们称之为“南京事件”,它使西方国家相信,到他们采取行动的时候了。

  于是,到4月初,列强各国与上海的资本家共同寻找办法以阻止事态进入无政府和无序状况。每个外国人嘴上挂着的问题都是蒋介石这个国民党总司令,还是哪个明显地对共产党事业有保留的人,能对事情做出回答。《北华每日新闻》上写道:“蒋介石站在十字路口。他……现在(是)共产党占领的中国长江以南地区的惟一保护人……但是,如果蒋司令要从红色恐怖中挽救他的同胞,他就必须迅速地、不屈不挠地行动。他能证明自己是个有行动、有决心的人吗?……或许,他也会与中国一起在红色灾难中走下去吗?”

  答案在这时候来了,并且很狡猾地让人搞不清楚。上海的中国商业团体秘密地给了蒋300多万美元,作为“贷款”的首期支付款,那笔贷款估计在1000万美元至2500万美元之间,可以清楚地了解,那笔钱是用于蒋抑制共产党。4月6日,北京列强各国的一些代表委托北方政府,其实北方政府由凶残的反共奉系军阀张作霖控制,他派出中国警察进入使馆区搜查了苏联大使馆,当时许多共产党领导,包括李大钊,都在那儿避难。天津的苏联领事馆也被搜查。在上海,卫兵们被安置在苏联领事馆,由于有命令,他们不让任何人进入,除了苏联官员。青红帮领袖杜月笙,他的忠实的朋友“黄麻子”黄金荣,早在十年前就帮助过蒋,那时候,蒋还是上海的一个年轻职员,现在,黄金荣组织了“共进会”,为正在进行的对抗提供了所谓的“工人纠察队”。那段时间,上海邻近各市,从福州到南京,反共镇压的宣传连续不断。

  甚至在所有这一切以后,斧头最后落下来的时候,“革命的保护人”,借用一句同时代观察员的话,“还是没有觉察”。他们不仅没有一点防御准备,而且汪寿华没有丝毫怀疑就接受了杜月笙请他4月11日晚上去共进晚餐的邀请,汪寿华是共产党的共产劳工委员会与上海总工会的主席,也是一个引起争论的上海市最重要的共产党领导。那天晚上,他刚一到达约定地点就被勒死,他的尸体被抛进荒郊野外一个浅浅的坟墓。

  问题不是分析失误。还早在1月份,共产党中央局就已提出警告,如果发生“外国帝国主义与国民党右派或国民党中间派联合”的情况,就要出现“极其危险的处境”。但是,蒋总司令以如此完美的技巧,假装自己已转变态度,除了他自己的内部小圈子,没有一个人能猜出他的真正目的。外国人与共产党都同样被他迷惑住了。3月初,《北华每日新闻》正在为蒋拒绝站在“真诚的反共”立场而悲伤的时候,中央局继续相信一些省里出现的对共产党领导的组织进攻都是反动分子零零碎碎的尝试,而他们的行动不是蒋介石支持的。根本原因还是在1927年,共产党是如此热衷于与资产阶级联合,它不能想象没有资产阶级的革命。

  汉口,4月12日,毛出席了新的国民党土地委员会的会议,度过了这个上午,委员会正试图设想一种土地重新分配的政策,以满足农民对土地的要求,但不分配支持国民党的那些地主的土地。毛在湖南经历了那些事以后,依然洋溢着乐观主义精神,并坚决主张一种根本方法:让农民自己采取行动,通过拒绝付地租―――后来就可以合法承认土地归农民所有。他与瞿秋白正在为中共五大草拟类似的建议,五大后来就在那个月月底召开了。新的共产国际代表(纳伦德拉・巴塔查尔亚)罗易,刚从莫斯科到达武汉,他比鲍罗廷更赞成土地革命。汪精卫这时也在汉口,陈独秀在赴汉口的路上。

  那天下午,当无线电播出来自上海的第一条紧急通讯的时候,所有这些认真设想的希望全都轰然坍塌。

  接下来的六天,共产党中央局几乎在连续不断地开会,莫斯科的两位顾问提出了截然不同的建议。由陈独秀支持的鲍罗廷建议“战略撤退”,包括在武汉政府控制的地区严格制止农工运动,并在唐生智的指挥下立刻重新开始北伐。他提议唐生智与在河南的冯玉祥将军会合,冯信奉基督教,现在正接受苏联的物质援助,二人联合发动一次反对张作霖北洋军阀的行动。一旦张的部队被击败,就会有足够的时间对付蒋介石,并复兴临时停滞的革命运动。罗易认为,这是“对农民、无产阶级……与群众的背叛”。他声明,中国革命“要么就作为土地革命来进行,要么就根本不作为土地革命来进行”。到北方去意味着“与真正的反动势力联合,这些反动势力在革命的每个阶段都背叛了革命”。他断定,鲍罗廷的建议是“非常危险的”,共产党必须拒绝。

  这场争论把斯大林的中国政策中内在的基本矛盾公开了。是工农放在第一位?还是与资产阶级的联合放在第一位?

  争论继续激化的时候,收到了周恩来与上海的其他领导拍来的电报,他们主张第三种选择。

  他们说,蒋介石的军事状况还没有它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强。如果唐生智向南京进军,并采取“果断的、惩罚性的行动”,蒋的部队是可以击败的。另一方面,如果继续优柔寡断,蒋就会巩固他的位置。瞿秋白支持上海领导的意见。陈独秀又提出了最早由孙中山提出的一个主意,即向西北前进,因为那里的帝国主义力量最薄弱。谭平山与张国焘希望南进,夺回广东国民党的老根据地。

  所有这些讨论的无效与共产党的无能,都在下一个周末表现出来,中央局最终认可了罗易的立场,并且发布决议宣布了那一点,说在这时候继续北伐是“对革命有害”―――――仅仅是发现了这一点,而这时候,汪精卫在鲍罗廷的唆使下,宣布了紧要关头的再次北伐。

  毛没有参加那些会议。他的职务太低(甚至还不是中央委员),自从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的问题上他与陈独秀意见不同、关系恶化以来,陈已拒绝与他一起讨论任何事。但他是赞成罗易的观点的。

  毛与一些年轻的左派、一些年长的、更保守的国民党官员组成的小组一起在国民党的土地委员会里工作,试图为重新分配土地制订方案,让这一方案在执行中可以满足所有不同阶级的利益,他就这样度过了1927年的4月。制定土地重新分配方案的关键问题是,大面积的土地到底怎样再分配?对所有的私人土地,都像毛建议的那样全部充公?还是只限制他们占有30亩,比毛的父亲当年占有的多一点?或者是像那些年长的代表们提的那样,超过50亩或100亩的土地充公?最后,这些都证明了是无意义的行动,因为毛起草的方案中的对土地限制的说法,土地委员会最终建议的东西,都被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当场置于一边,认为它可能会扰乱军心,许多军官都是地主家庭出身。

  毛的努力在共产党内的遭遇也没好到哪儿。在中共五大上,他所起草的要求所有的土地充公的提案,没有讨论就搁置一边,口头上说得好听,是以“土地国有化”原则来推辞,因为共产党与国民党一样,禁止没收“小地主”的土地,这一托词也是无意义的,而“小地主”也是一个界限很不明确的概念。

  到这时候,毛再一次“(对当时党的政策)非常不满意”。感情是相互的。在选举新的中央委员会的时候,他勉强被选为候补委员,在共产党的领导集团中,排在第30位。一星期后,重组共产党农民委员会的时候,由于瞿秋白的关系,他得以担任农委书记一职,瞿秋白这时被提拔到新的政治局常设委员会中(这就是以前的中央局)。毛留住了他的中央委员,并继续为全国农民协会工作。但是,他要开展遍及全国的农民运动的可能性,就像他从(湖南)回来后所写的,“如此迅速,如此激烈,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压制它”的农民运动,这一可能性看来遥遥无期。

  这时,来自其他省的接连不断的坏消息已逐步变成进入流血阶段。

  在广东,国民党右派将领宣布了军事管制法。他们逮捕了2000多名共产党可疑分子,并大批处死。在蒋介石直接控制的地区,发动了“清党运动”,肃清共产党员。在北京,李大钊与在搜查苏联大使馆时与他一起被捕的19个人一起,被张作霖下令绞死。

  5月初,只有湘、鄂、赣地区仍在武汉政府的控制下,江西省省长朱培德,是汪精卫的长期伙伴了。

  更严重的是经济危机。工人运动的战斗精神已经使一些城市处于无政府状况。汉口、汉阳与武昌已有30万人失业。外国居民也从1500降到1300,留下来的那些人的困境,用《时报》的大字标题“汉口的红色恐怖”的报道中的句子来描绘:

  政府现在完全是共产党掌握,商业买卖是不可能的,工会与纠察队员控制了城市,当士兵们表现出一种可怕的倾向时,英国(公民)出现在大街上是不安全的,一些商行的老板现在成了暴民暴力的特别对象,一些人在街上在刺刀下被追逐。

  当广东、上海的中国银行在蒋介石的命令下,停止与武汉交易的时候,事态就变得更严重。税款征集停止了;政府印发钞票没有税收支撑;日常必需品从商店里消失了。4月份的时候,甚至就有粮食短缺的担心,因为湖南的革命当局痛恨粮食输出,试图压低粮价。

  经鲍罗廷的坚决要求,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宣布一条禁令,禁止一切未经批准的自发的罢工,宣布了工人运动必须遵循的革命纪律,以及稳定货币、调整价格、为失业人口提供救济的具体措施。

  这时候,军事平衡的天平开始倾斜。唐生智的部队已经北上,与河南的冯玉祥的新国民军会合。但是,惟一的基干警卫部队还留在后面的河北,这就给蒋介石提供了查清武汉防御情况的机会。5月中旬,国民党驻宜昌的司令官夏斗寅叛变革命,投靠蒋介石,他率先带领2000人的部队,由武汉上游200英里处的宜昌出发,向汉口进军。由于蒋介石的怂恿,另一些将领表面上忠于武汉,背后却在调遣他们的部队。5月18日,武汉政府得到报告,夏斗寅的先遣部队距武昌只有几英里了。店主们关门闭户,过河的轮渡停止服务。共产党员叶挺其时为代理卫戍司令,他集合了几百名部队干部与军校学员,做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备。要求毛动员了农民运动讲习所的400名学生,这些学生每人发了一支老式来复枪,进行基本的军事训练,在市内大街上巡逻。

  第二天上午,叶挺临时集中的部队出发,夏斗寅被击败。但是,他已点燃的战火就不容易熄灭了。

  在长沙,到处流传着有关武汉沦陷、汪精卫逃跑、鲍罗廷被处死的谣言。已经到那年春天了,派系斗争的倾轧在左派与中间派之间无节制地呈螺旋形上升。4月,几个与国民党右翼或外国团体有联系的当地名人,包括叶德辉在内,被逮捕并枪毙。叶德辉,是个年老的首要的保守主义的学者,他曾帮助唆使了1910年的粮食暴动,那次暴动深深地印在当时还是孩子的毛的脑海中。现在,各种冲突在士兵与农协积极分子之间突然爆发。5月19日,唐生智的副司令何键的亲生父亲被共产党的游行示威者痛打。

  两天后,1927年5月21日,旧历的马日,长沙卫戍司令许克祥做出酝酿多日的决定,发动了马日事变。

  湖南的共产党领导人不喜欢他们的长沙国民党同事,六个星期以前,他们得到了国民党在计划什么的风声。但是,他们控制的3000名工人纠察队只是以木棍、梭镖为武器,出现冲突就不能够应急了。那天下午,共产党领导发放了应急资金,女人和孩子送到了安全地点。晚上11点,出现了第一声枪响,以后一直持续到第二天黎明。一个共产党领导的妻子是这样写的:“火光照亮了夜空,我听见从农协指挥部那儿传来的枪声,机枪与来复枪的枪声……我们待在屋里的每个人都起来了,静静地坐在祭坛式的屋子里,大家都很害怕。我把六个月的男孩抱在膝上,他正在我胸前吃奶,但是他吸不到奶水,哭了又哭。”

  在接下来的三个星期中,据估计,长沙及其周边地区有一万余人被杀害。每天的黎明与黄昏,一批批共产党嫌疑犯被带到长沙西门外的老刑场被处死。另一些同志死于一场由农民自卫队发动的半途而废的暴动。那场暴动本来由中共湖南省委命令在5月31日开始,可是到最后时刻,汉口来了取消暴动计划的命令,两批正在赶往长沙与湘潭的人没有得到改变计划的消息,他们被杀害了。

  保守分子的镇压活动从湖南扩展到湖北,夏斗寅的叛军横冲直撞,在农村杀死了数千人。在江西,农民协会被迫解散,土豪劣绅的复仇风暴一触即发。在整个中原地区,白色恐怖代替了红色恐怖,作为地主武装的“民团”,他们对那些敢于起来反对他们的农民采取了极其可怕的报复行动。毛报告说,那是由于6月中旬准备成立“中华全国农民协会”的原因:

  在湖南……将湘潭总工会委员长斩决,而以脚踢其头,更用洋油注其腹内而焚之……在湖北各县挖眼拔舌,刳肠斩首,刀割沙磨,洋油焚烧,红铁火烙,均为豪绅对待革命农民的残酷刑罚。对待妇女,则以绳穿贯其乳,而趋其裸体游行,或零碎割死。

  在湖南醴陵,到大屠杀停止时,已有8万人被害。茶陵、耒阳、浏阳与平江四县,将近3万人被害。这次大屠杀甚至远远超过了十年前张敬尧的军队劫掠湖南时所做的任何坏事。在中国,从19世纪50年代血腥镇压太平军以来,再没有什么事像这次大屠杀一样野蛮和残酷了。

  马日事变与它的极其可怕的后果是中国共产党的转折点。张国焘后来写道:“共产党从这血淋淋的教训中学会了‘只有武装的军队,才能战胜被武装的军队’。”

  但是,那是事后诸葛亮。共产党在当时的反应是迟钝的、混乱的。马日事变的消息一开始传到武汉时,共产党那时仍在议论夏斗寅叛变失败一事,并一次又一次地决定,一定要阻止农民运动,以防类似的事情以后再发生。实际上,共产党中央政治局在5月25日最早的反应是,农民已经由于他们那种无节制的行动导致自身受害了。第二天,经汪精卫同意,鲍罗廷作为国共联合调查委员会的主任带领委员会动身去长沙,试图证实那里发生的一切。他们离开武汉的时候,毛代表“中华全国农民协会”发出电报给中共湖南领导,要求他们“要忍耐,等待政府官员,以便避免更大的冲突”。这个调查委员会永远也没有到达湖南,它到达湘鄂边境时就被打发回来了(据说是由于许克祥发生警告,如果委员会再继续往湖南前进,就要杀死全部委员)。只是到这时候,中央委员会才向国民党领导呼吁,要求解散许克祥的“暴动委员会”,派军队去长沙讨伐许克祥,讨伐队由唐生智率领,这时,唐生智还被共产党看做同盟,共产党还要求提供武器给农民,使他们可以保护自己。这些要求没有一条得到满足。

  5月底,毛要求政治局派他到湖南去帮助重建那儿的党组织。十天后,他被委派去湘潭,组织新的中共湖南省委员会,他自己被任命为书记。但这个决定几乎一做出就立刻被取消了。然而,从6月初开始,毛已一天天地承担起处理湖南工作的责任。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他的努力有些成效,他以一些声明与指示来调和党的一些要求,就是把农民引到坚决防御的路线上,他坚决主张的就是以农民的合理的“暴力抵抗办法”坚定地保卫自己。

  与此同时,另一个打击又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降临到处于困境的中国共产党身上。

  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以来,斯大林一直忙于与托洛茨基的斗争,这斗争已超过了他对中国突然发生的灾难所应具有的责任心。作为一种结果,共产党由于他自身的一些事情被保留下来,继续前进。但是,在1927年6月1日,共产国际在莫斯科召开了一次扩大的、不常见的守口如瓶的全会以后,一封电报到达汉口。斯大林在电报中通知中央委员会,要他们开始执行更强硬的路线。他们必须“尽可能以一切办法”促进土地革命。一些过火行为要由农协自己来处理。国民党必须成立一个革命法庭,严惩那些继续与蒋介石联系的或是继续用他们的军队来镇压群众的人。“劝说是不够的,采取行动的时间到了。”斯大林宣布。“流氓必须受到惩罚。”“在为时还不太晚之前”,要动员“湖南湖北的2万名共产党员与5万名革命工农”,以便“立刻肃清那些不可靠的将领”。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也需要输入新鲜血液。必须要从农民与工人阶级中选拔勇敢的新领导,使某些现在正在“犹豫妥协的老领导”坚定信心,或者把这些老领导赶出去,让这些勇敢的新领导代替他们。

  据张国焘回忆,这份电文读出来的时候,政治局委员们“啼笑皆非”。陈独秀后来写道,这像是“一派胡言”。甚至连鲍罗廷与魏金斯基也都认为“无法执行”斯大林的指示。

  这不是斯大林想错了。一年前,共产党领袖曾向莫斯科请求援助5000支枪,来武装广东的一支独立的农民军队,但是请求被当场拒绝,理由是这样或许会在国民党军队中引起怀疑。毛与蔡和森曾长久地争论过,认为在农协内部可以有自己的武装,采取暴力行动,而不是依靠外部的军队。问题在其他地方,不仅是斯大林的新指示来得太迟,而且斯大林对革命运动中双方力量的评价太脱离现实,好像来自另一个星球。无论是国民党左派,更不必说共产党,他们都无权惩罚那些“不可靠的将领”。共产党也无权改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中央执行委员会正如此迅速地向右转变,共产党竭尽全力在保持统一战线的完好无损。

  在这关头,罗易希望这份电报能激励共产党更有力地支持农民运动,他把事情揽到自己手上。

  没有与鲍罗廷,也没有与中国任何一个共产党领导商量,罗易就把电报拿给汪精卫看了。他的动机永远无法解释清楚,但是与斯大林一样,这表示他也错误地估计了双方的力量,他相信共产党的支持对汪精卫来说仍然很重要,莫斯科对国民党所寄期望的破灭,使他震惊,以至于采取了更激进的政策。执行激进政策时,其结果明显地颠倒过来。汪精卫决定结束国共合作。第二天,6月6日,汪率领一个代表团到南京,他要为国民党右派最后和解做试探。

  罗易的大错促进了不可避免的结局。共产党试图驾驭的这两匹狂奔的马―――农民暴动与资产阶级革命―――数月来已被撕扯开来。甚至于不用他动手,马日事变已经发出了最后分裂的信号。

  6月15日,陈独秀将中央政治局对斯大林指示的反应电告斯大林,对苏联领袖处理共产党即将来临的厄运这一事情明显地表现出毫不隐藏的恼怒。陈独秀像对一个孩子一样解释:

  农民运动在湖南发展特别迅速,国民革命军90%是湖南人。整个军队对农民运动的过火行为都抱有敌意……在这种情况下,不仅是国民党,就是共产党也必须采取让步政策……否则,将立即引起与大部分反动军队的冲突,与国民党发生分裂……在最近的将来,继续留在国民党内在客观上大概是不可能的……你们的指示是正确而重要的,我们表示完全同意……但在短时期内不可能实现……当我们还不能实现这些任务的时候,必须与国民党和国民革命军将领保持良好关系。

  对苏联领袖的指示,只有一条陈独秀没有给予直接回答,这一条就是创建“你们自己的可靠的军队”。这不是意外之事。就是在5月26日,收到斯大林电报之前一个星期还不到的时候,中央政治局仍然坚持要避免武装斗争;实际上,这就是为什么放弃5月31日进攻长沙的原因。现在,情况已经变了。无论怎样延误,最终还是要严肃地讨论建立一支独立的共产党武装力量的问题。

  斯大林的电报在当时激起了争论,但过后很长时间将它置之脑后。实际上,他的电报的永恒的意义在于他从此播下了建立共产党军队的种子,数月以后,中国工农红军诞生了。

  陈独秀把政治局的反应电告斯大林的时候,一个由周恩来领导的秘密的中共中央委员会已经成立,其时,周任共产党军事委员会书记,军委制定了下一步行动的详细计划,决定派出一百多名共产党员深入湖南各地,去组织农民武装暴动,以反对许克祥的军队。这些代表出发前不久,在武汉的一次会议上,毛告诉他们,他们的任务就是回到自己的家乡并“以武装暴动坚持革命斗争”。这种计划明显地表示如果武装暴动成功,那么共产党领导的农民军队,就会成为斯大林所号召的“可靠的军队”的核心。

  6月24日,毛被任命为中共湖南省委书记,他立刻动身去长沙看望在连续不断的镇压中可能幸免于难的同志。几天后,他告诉衡山的一些幸存的共产党与青年团干部,犹豫徘徊的时候过去了,从现在开始,他们必须“以牙还牙”。

  但是正如毛所说的,这是共产党先发制人的计划。

  汪精卫与苏联之间的公开分裂迫在眉睫。苏联顾问们已经看见预示联合战线失败的征兆,开始平静地整理东西撤离。不仅是汪精卫在动摇,莫斯科的其他门徒冯玉祥也已改换门庭,现在站在蒋介石一边,交换条件是蒋一个月付他200万美元的津贴。

  阴郁的悲观情绪笼罩了中央政治局。据蔡和森回忆:“(我们都)漫无目的地彷徨,看来意志消沉……都不能……在任何事情上取得一致意见。”

  绝望的迹象出现了。6月23日,中央书记处发布了一个轰动一时的警告,即“国共合作立即分裂意味着要立刻肃清我们共产党”,并且打算制造新的“五卅事件”,像那次事件在1925年把中国置于战火之中一样,“领导我们走出这危险的转折时期”。罗易阻止了如此疯狂的冒险行动,他认为这是“左”倾盲动。他严厉地告诉共产党领导:“与国民党合作的思想正在变为一种真正的迷恋,迷恋于每件事上必须做出牺牲。”罗易的警告没被理睬。6月30日,共产党以最后的孤注一掷的尝试避开了最后的崩溃瓦解,政治局通过了一项胆怯的决议,重申了国民党(在国民革命中的领导地位),把工农组织―――包括农民自卫队―――都置于国民党的监督之下,约束工人纠察队,限制罢工要求。

  几乎在同时,毛接到紧急命令,要他放弃湖南暴动的计划,立刻回武汉。鲍罗廷显然已经断定,与国民党左派继续合作的危险超过了任何可能得到的利益。

  7月4日,星期一,毛与柳直荀,即现在已经被取消了的湖南省农协主任,出席了在武汉举行的政治局常委会扩大会议,会议试图决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残存的会议记录表明,中共领导想抓住最后一线生机。讨论多次涉及到唐生智与他的部下何键将军之间的关系,许克祥现在是何键麾下的军官。何键公开反共,唐生智现在迅速地向右转。但是会议仍然相信,用毛的话来说,就是“促成唐生智与何键分化,拉唐反蒋”或许是可能的。这完全是如意算盘。到1927年7月,共产党已经在所有的事情上完全失去了行使任何政治影响的能力,在共产党领导的内心,他们都清楚这一点。

  他们所面对的关键问题是,他们与当地的农民自卫队一起做什么,农民自卫队在被迫放弃暴动之前就已集合起来了。蔡和森建议“上山”并且发动起义。李维汉不同意,认为这样一来他们可能成为盗匪活动。李建议,他们可以成为一支官方认可的地方和平保卫部队。他又增加说,如果不可能那样的话,那他们就要藏起他们的武器,慢慢等待。陈独秀坚持,农民只有在接受了(国民党领导的)国民革命军训练以后,才可能成为一支有效的武装力量。毛概括了:

  改成安抚军合法存在,此条实难办到,此外尚有两条路,(1)上山,(2)投入军队中去。上山可造成军事势力的基础……如果我们不保存武力则将来一到事变我们即无办法。

  这次讨论拖延下去,没有做出任何决定。但是,在毛与蔡的脑海中,正在形成未来策略的萌芽。

  就在他们谈论的时候,无论如何,事态正趋于结束。

  斯大林不满意陈独秀6月15日的电报,到了7月的第一周,如果不算太早的话,他已决定陈独秀必须下台。罗易与魏金斯基被召回莫斯科,7月10日,布哈林在《真理报》上发表文章,斥责中共领导拒绝苏联的劝告是“不切实际的”。两天后,陈独秀交了他的辞呈,中国共产党“临时中央常务委员会”的五位成员―――张国焘、李维汉、周恩来、李立三与张太雷―――他们组成的临时常委会建立起来,与鲍罗廷、瞿秋白同时监督中央的日常事务,瞿秋白被指定接替陈独秀的工作,陈停职到庐山去考虑共产党的选择。

  第二天,7月13日,新的党中央通过了一项宣言,宣言痛斥“背叛劳苦大众”的国民党左派领导,但这项宣言没有立刻发布。7月14日、15日两天,国民党左派领导也召开会议,会议结束时,通过了一项议案,进一步限制共产党的作用,这实际上相当于排除共产党的措施。最后,7月16日,国共双方发表声明,公开做出决定。

  借口并不完整。在莫斯科的指示下,共产党继续说,联合战线与“进步的国民党左派分子”一起继续存在。实际上,无论如何,联合战线是结束了。在几小时内,何键的部队占领了工会,并围捕共产党嫌疑分子。毛与其他的共产党领导都隐藏起来了。陈独秀乔装打扮,登上开往上海的轮船。其余的苏联顾问也离开了,鲍罗廷是最后一个离开中国的,国民党要人由汪精卫领头,在汉口火车站集会,给予他礼节性的欢送。他登上机车,穿越戈壁沙漠,在筋疲力尽的长途旅行之后到达西伯利亚。莫斯科对中国的影响,斯大林为此而花费的数百万金卢布,现在都已化为灰烬。

  1927年年底,国民党左派也崩溃瓦解,汪精卫又跑到欧洲。到20年代末,蒋介石又控制了北京,成为中国新的统治者。

  但是,所有这些还是后来发生的事。在1927年7月的沉闷的酷暑中,杨开慧与她的三个孩子最后一次回到长沙。联合战线结束了,共产党的革命则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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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延安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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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探寻红色中国
一  一些未获解答的问题






  我在中国的七年中间,关于中国红军、苏维埃和共产主义运动,人们提出过很多很多问题。热心的党人是能够向你提供一套现成的答案的,可是这些答案始终很难令人满意。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他们可从来没有到过红色中国呀。

  事实是,在世界各国中,恐怕没有比红色中国的情况是更大的谜,更混乱的传说了。中华天朝的红军在地球上人口最多的国度的腹地进行着战斗,九年以来一直遭到铜墙铁壁一样严密的新闻封锁而与世隔绝。千千万万敌军所组成的一道活动长城时刻包围着他们。他们的地区比西藏还要难以进入。自从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中国的第一个苏维埃在湖南省东南部茶陵成立以来,还没有一个人自告奋勇,穿过那道长城,再回来报道他的经历。

  哪怕是最简单的事情,也是有争议的。有些人否认红军的存在,认为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有几千名饥饿的土匪罢了。有些人甚至否认苏维埃的存在。这是共产党宣传的捏造。然而,亲共的人却称颂红军和苏维埃是中国要摆脱一切弊害祸患的唯一救星。在这样的宣传和反宣传中,要想了解真相的冷静的观察家就得不到可信的证据。关心东方政治及其瞬息万变的历史的人,都有这样一些感到兴趣而未获解答的问题:

  中国的红军是不是一批自觉的马克思主义革命者,服从并遵守一个统一的纲领,受中国共产党的统一指挥的呢?如果是的,那末那个纲领是什么?共产党人自称是在为实现土地革命,为反对帝国主义,为争取苏维埃民主和民族解放而斗争。南京却说,红军不过是由“文匪”领导的一种新式流寇。究竟谁是谁非?还是不管哪一方都是对的?

  在一九二七年以前,共产党员是容许参加国民党的,但在那年四月,开始了那场著名的“清洗”。共产党员,以及无党派激进知识分子和成千上万有组织的工人农民,都遭当时在南京夺取政权的右派政变领袖蒋介石的大规模处决。从那时起,作一个共产党员或共产党的同情者,就是犯了死罪,而且确实有成千成万的人受到了这个惩罚。然而,仍有成千成万的人继续甘冒这种风险。成千成万的农民、工人、学生、士兵参加了红军,同南京政府的军事独裁进行武装斗争。这是为什么?有什么不可动摇的力量推动他们豁出性命去维护这种政见呢?国民党和共产党的基本争论究竟是什么?①

  中国共产党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同其他地方的共产党人或社会党人有哪些地方相像,哪些地方不同?旅游者问的是,他们是不是留着长胡子,是不是喝汤的时候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是不是在皮包里夹带土制炸弹。认真思索的人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纯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他们读过《资本论》和列宁的著作没有?他们有没有一个彻底的社会主义经济纲领?他们是斯大林派还是托洛茨基派?或者两派都不是呢?他们的运动真是世界革命的一个有机部分么?他们是真正的国际主义者么?还“不过是莫斯科的工具”,或者主要是为中国的独立而斗争的民族主义者?

  这些战士战斗得那么长久,那么顽强,那么顽强,那么勇敢,而且――正如各种色彩的观察家所承认的,就连蒋介石总司令自己的部下私下也承认的――从整体说来是那么无敌,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什么使他们那样地战斗?是什么支持着他们?他们的运动的革命基础是什么?是什么样的希望,什么样的目标,什么样的理想,使他们成为顽强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战士的呢?说令人难以置信,是同中国的那部充满折衷妥协的历史比较而言的,但他们却身经百战,经历过封锁、缺盐、饥饿、疾病、瘟疫,最后还有那六千英里的历史性“长征”,穿过中国的十二个省份,冲破千千万万国民党军队的阻拦,终于胜利地出现在西北的一个强大的新根据地上。

  他们的领导人是谁?他们是不是对于一种理想、一种意识形态、一种学说抱着热烈信仰的受过教育的人?他们是社会先知,还只不过是为了活命而盲目战斗的无知农民?例如,毛泽东,南京通缉名单上的第一号“赤匪”,蒋介石悬赏二十五万元银洋不论死活要缉拿到他,他是怎样的人呢?那个价值这么高昂的东方人脑袋里到底有些什么名堂呢?或者象南京官方宣布的那样,毛泽东真的已经死了吗?住的,称作红军总司令的这个人的生命在南京看来具有同样的价值,他又是怎样的人呢?林彪②这个二十八岁的红军天才战术家,据说在他率领下的红军一军团从来没有打过一次败仗,他又是谁?他的来历如何?还有其他的许多红军领导人,多次报道已经毕命,可是又在新闻报道中重新出现,不但毫毛无损,而且仍旧在指挥着新的军队同国民党对抗,他们又是些什么人呢?

  红军抗击极大优势的军事联合力量达九年之久,这个非凡的记录应该拿什么来解释呢?红军没有任何大工业基地,没有大炮,没有毒气,没有飞机,没有金钱,也没有南京在同他们作战时能利用的现代技术,他们是怎样生存下来并扩大了自己的队伍的呢?他们采用了什么样的军事战术?他们是怎样训练的?是谁给他们当顾问的?他们里面有一些俄国军事天才吗?是谁领导他们在谋略上不但胜过所有被派来同他们作战的国民党将领,而且胜过蒋介石重金聘请来的、以前由希特勒已故的国防军头目冯・西克特将军领导的大批外国顾问?

  中国的苏维埃是怎样的?农民支持它吗?如果不支持,那么是什么力量在维系住它的?共产党在他们的权力已经巩固的地区实行“社会主义”达到什么程度?为什么红军没有攻占大城市?这是不是证明红军不是真正由无产阶级领导的运动,而基本上仍然是农民的造反吗?中国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口仍然是农业人口,工业体系即使不说是患小儿麻痹症,也还是穿着小儿衫裤,在这样的国家怎么谈得上“共产主义”或“社会主义”呢?

  共产党怎样穿衣?怎样吃饭?怎样娱乐?怎样恋爱?怎样工作?他们的婚姻法是怎样的?他们的妇女真的象国民党宣传所说的那样是被“公妻”的吗?中国的“红色工厂”是怎样的?红色剧团是怎样的?他们是怎样组织经济的?公共卫生、娱乐、教育和“红色文化”又是怎样的?

  红军的兵力有多少?真象共产国际出版物所吹嘘的那样有五十万人吗?果真如此,他们为什么没有能夺取政权呢?他们的武器和弹药是从哪里来的?它是一支有纪律的军队吗?它的士气怎么样?官兵生活真是一样吗?如果像蒋介石总司令在一九三五年所宣布的那样,南京已经“消灭了共匪的威胁”,那末共产党到一九三七年在中国战略地位最重要的西北占领了一块比以前更大的整块土地,又怎样解释呢?如果共产党真的是完蛋了,那末,为什么日本在著名的广田弘毅③第三点中要求南京同东京和纳粹德国缔结反共协定以“防止亚洲布尔什维化”呢?共产党是真正“反帝”的吗?他们真要同日本交战吗?在这场战争中,莫斯科会帮助他们吗?或者,像著名的胡适博士拼命说服他在北京的情绪经昂的学生那样,他们的激烈的抗日口号只不过是争取公众同情的诡计和绝望的挣扎,是亡命的汉奸和土匪的最后呼号?

  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军事和政治前景如何?它的具有历史意义的发展是怎样的?它能成功么?一旦成功,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对日本意味着什么?这种巨大的变化对世界五分之一的人口会产生什么影响?它在世界政治上会引起什么变化?在世界历史上会引起什么变化?它对英、美等外国在中国的巨额投资会产生什么后果?说真的,共产党究竟有没有“对外政策”呢?

  最后,共产党倡议在中国建立“民族统一战线”,停止内战,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相当一个时期以来,竟没有一个非共产党观察家能够有把握地、准确地、或是用亲身调查过的事实解答这些问题,这似乎是荒唐可笑的。因此,这里有一个日益使人感到兴趣和日益变得重要的值得采访的消息,正如记者们在无关紧要的枝节问题上发出电讯之余相互承认的一样,这是中国的唯一值得采访的消息。然而,我们大家对它却一无所知,实在令人可悲。要在“白”区同共产党人发生联系极为困难。

  共产党人的头顶上随时笼罩着死刑的威胁,不论在上等社会里,或者在非上等社会里,他们都是不会暴露自己身份的。哪怕在外国租界里,南京也有出高价雇用的侦探网在那里活动,其中有G・帕特里克・吉文斯那样热心的反共分子,他原来是上海公共租界英国警务处中主要负责侦缉共产党的人。据说吉文斯督察每年要逮捕好几十个共产党嫌疑犯,大多数年龄在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然后由国民党当局从租界引渡过去加以监禁或处死。一九三四年南京为了酬答这个有名警察的效劳,授给他一枚宝玉勋章和大量现款作为礼物。中国为了要缉拿本国的激进青年,雇用了不少外国侦探,吉文斯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我们都知道,要对红色中国有所了解,唯一的办法就是到那里去一趟。但我们推托说“没有法子”。有少数人尝试过,但失败了。这就被看成是做不到的事。大家都认为没有谁能够进了红区后活着回来的。在报纸受到象意大利或德国那样严格检查和管制的国家里,长年累月的反共宣传就有那么大的力量。

  后来,到一九三六年六月,我的一位中国好友带给我中国西北出现了使人惊讶的政治局面的消息――这后来终于导致蒋介石总司令被扣的惊人事件,扭转了中国历史的潮流。但是,当时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我在得到上述消息的同时,了解到我可能有办法进入红区。这需要我立即动身。机会千载难逢,不能错过。我决定抓住这个机会,设法打破这一已经持续了九年的新闻封锁。

  我那样做,确实是有危险的,不过后来报上发表我的死讯,说是“已遭土匪杀害”,那又太夸张了。但是多年来关于共产党暴行的恐怖故事层出不穷地充斥于中国那些领津贴的本国报纸和外国报纸,在这种情况下,我在旅途上很少有什么东西可以叫我感到放心的。说实在的,除了带着一封给苏维埃政府主席毛泽东的介绍信,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叫我感到放心。我只要找到他就行了。这要经过怎样的冒险呢?我不知道。但是,在这些年的国共内战中,已经有千千万万的人牺牲了生命。为了要探明事情的真相,难道不值得拿一个外国人的脑袋去冒一下险吗?我发现我同这个脑袋正好有些联系,但是我的结论是,这个代价不算太高。

  就是怀着这种冒险的心情,我出发了。

  ①国民党是孙逸仙博士等人所建立,掌握一九二四到二七年所谓国民革命的领导权。共产党创建于一九二一年,在国民革命中是国民党的主要盟友。②林彪后来叛党叛国,于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私乘飞机外逃,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③一九三三年至三六年任日本外相。――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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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作家菲力普・肖特和《毛泽东传》






(中新社记者 余娅琳)

    “毛泽东多姿多彩和复杂多变的个性注定他是一个非凡的人,为他立传是对一个人物传记作家最大的挑战,特别是对于一个外国作家而言。”二十四日,英国作家菲力普・肖特带着自己广获好评的新作《毛泽东传》来到湖南迎接另一个挑战――接受毛泽东家乡人的“评判”。

  近七十万字的《毛泽东传》倾注了菲力普・肖特整整六年的时间和心血。在这六年里,他沿着毛泽东的足迹,走遍了韶山、吉安、瑞金、富田、遵义、毛儿盖、吴起、保安、延安等地,搜集和参阅过的资料足可以装满八个大箱子。用菲力普・肖特自己的话来说:“创作中最难的就是如何将无数的历史碎片粘合成真实而丰满的‘毛泽东’。幸而,漫长而深入的旅程给了我一种身临其境的体验。”

  从《毛泽东传》问世后所引起的反响来看,菲力普・肖特的艰辛和努力无疑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一九九九年,该书的英文版在英国和美国同时出版,当即便在有关研究领域引起了轰动,并被权威的《纽约时报书评》誉为“大红宝书”,后来又被陆续翻译成法文、俄文、西班牙文等多种文字;中文版二00四年一月面世后,其独特的视角和优美的文笔很快便打动了中国读者的心,三个月内两次再版,共计三万余册的销量创下了传记类图书发行纪录。

  《毛泽东传》的封面选择了极富中国特色的大红色,这或许源于菲力普・肖特心中那浓浓的“中国情结”。“一九六六年我从剑桥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梦想,就是来中国北京当老师。可惜,当时中国的‘文革’拒绝了我。”尽管事隔多年,但菲力普・肖特诙谐的话语间还是透出了一丝遗憾。所幸,“文革”结束后,他很快便如愿来到了中国,出任英国国家广播公司驻北京记者站的首任站长。“那是一段难忘的岁月,我爱上了中国。”菲力普・肖特不仅爱上了读中国的《聊斋》,爱上了品中国的瓷器,更爱上了一位中国姑娘,并与之结为了伉俪。

  对于自己的书在中国大受欢迎和好评,菲力普・肖特的心态十分平和,谦虚地将原因归结为“西方文化与东方文化之间在背景和观念上都存在很大差异。而且由于中国人看毛泽东太近,难免有一些夸大和神化,而我则始终保持了一种远距离的看待和审视。”菲力普・肖特坦言,此次特意前来湖南推介自己的新书,就是希望自己笔下的“毛泽东”能够得到毛泽东家乡人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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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去西安的慢车






  那是六月初,北京披上了春天的绿装,无数的杨柳和巍峨的松柏把紫禁城变成了一个迷人的奇境;在许多清幽的花园里,人们很难相信在金碧辉煌的宫殿的大屋顶外边,还有一个劳苦的、饥饿的、革命的和受到外国侵略的中国。在这里,饱食终日的外国人,可以在自己的小小的世外桃源里过着喝威士忌酒搀苏打水、打马球和网球、闲聊天的生活,无忧无虑地完全不觉得这个伟大城市的无声的绝缘的城墙外面的人间脉搏――许多人也确实是这样生活的。

  然而,在过去的一年里,就连北京这个绿洲,也难免那弥漫于全中国的战斗气氛的侵袭。日本征服的威胁,在人民中间,特别是在愤怒的青年中间,激起了盛大的示威抗议。几个月以前,我曾经站在那弹痕累累的内城城墙下,看到上万名学生在那里集合,他们不顾宪警的棍棒,齐声高呼:“一致抗日!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分割华北的要求!”

  北京的全部砖石屏障都阻挡不住中国红军试图穿过山西向长城挺进的这一惊人之举引起的反响。这次远征号称要对日作战,收复失地,但未免有些唐・吉诃德味道,立即被蒋介石总司令的十一师精锐新军所拦截,但是,这却阻止不了那些爱国学生,他们不怕坐牢,也不怕可能丢脑袋,大批走向街头,喊出了那被禁的口号:“停止内战!国共合作抗日救国!”

  一天午夜,我登上了一列破败不堪的火车,身上有点不舒服,可是心里却非常兴奋。我所以兴奋,是因为摆在我面前的这次旅行是要去探索一个跟紫禁城的中世纪壮丽豪华在时间上相隔千百年、空间相距千百里的地方:我是到“红色中国”去。我所以“有点不舒服”,是因为我身上注射了凡是能够弄到的一切预防针。用微生物的眼睛来看一下我的血液,就可以发现一支令人毛骨悚然的队伍;在我的臂部和腿部注射了天花、伤寒、霍乱、斑疹伤寒和鼠疫的病菌。这五种病在当时的西北都是流行病。此外,最近还流传着令人吃惊的消息,说淋巴腺鼠疫正在陕西省蔓延开来,陕西省是地球上少数几处流行这种风土病的地方之一。

  而我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西安府。这个地名有“西方平安”的意思,是陕西省的省会,要从北京向西南做两天两夜劳累的火车,才能到达陇海路西端的这个终点站。我的计划是从那里向北走,进入位于大西北中心的苏区。在西安府以北大约一百五十英里的一个市镇――洛川,当时是陕西红区的起点。洛川以北的地区,除了公路干线两旁的几个狭长地段以及下文将要提到的几个地点外,已经全部染红了。大致说来,陕西红军控制的地区南到洛川,北到长城;东、西两边都以黄河为界。那条宽阔的浊流从西藏边缘往北流经甘肃和宁夏,在长城北面进入内蒙古的绥远省,然后曲曲折折地向东流行许多英里,又折而向南,穿过长城而构成陕西、陕西两省的分界线。

  当时苏维埃活动的地方,就在中国这条最容易闹灾的河流的这个大河套里――陕西北部、甘肃东北部和宁夏东南部。这个区域同中国诞生地的最初疆界差不多相符,真可谓历史的巧合。数千年前,中国人当初就是在这一带形成统一的民族的。

  第二天早晨,我观察一下我的旅伴,看见一个青年人和一个面目端正、留着一绺花白胡子的老人,坐在我对面呷着浓茶。那个青年很快就跟我攀谈起来,先是客套一番,后来就不免谈到了政治。我发现他妻子的叔叔是个铁路职员,他是拿着一张免票证乘车的。他要回到离开七年的四川老家去。不过他不能肯定究竟能不能到家。据说他家乡附近有土匪在活动。

  “你是说红军吗?”

  “哦,不,不是红军,虽然四川也有红军。我说是土匪。”

  “可是红军不也就是土匪吗?”我出于好奇心问他。“报纸上总是把他们称为赤匪或共匪的。”

  “啊,可是你一定知道,报纸编辑不能不把他们称作土匪,因为南京命令他们这样做,”他解释说。“他们要是用共产党或革命者的称呼,那就证明他们自己也是共产党了。”

  “但是在四川,大家害怕红军不是像害怕土匪一样吗?”

  “这个么,就要看情况了。有钱人是怕他们的,地主、做官的和收税的,都是怕的。可是农民并不怕他们。有时候他们还欢迎他们呢。”说到这里,他不安地望了那老人一眼,那老人坐在那里留心地听着,却又显得并不在听的样子。“你知道,”他接着说,“农民太无知了,他们不懂得红军不过是要利用他们。他们以为红军说话是当真的。”

  “那末他们说话不是当真的了?”

  “我父亲写信给我,说红军在松潘取缔了高利贷和鸦片,重新分配了那里的土地。所以,你看,他们并不完全是土匪。他们有主义,这没有问题。但是他们是坏人。他们杀人太多了。”

  这时,那花白胡子忽然抬起他那温和的脸孔,十分心平气和地说出一句惊人的话来:“杀得不够!”我们两人听了都不禁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不巧火车这时已经快到郑州,我在那里得换乘陇海路的车,因而不得不中断讨论。可是,从那时起,我心里一直在纳闷,这位模样儒雅的老先生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来支持他那骇人听闻的论点呢。在这第二天的旅途上,火车(这列火车还心,很舒适)在河南和陕西的景象奇异、层层重叠的黄土山中缓慢地爬行,最后开进西安府新建的漂亮车站,我却整天都在纳闷这件事。

  我到西安府不久,就去拜访陕西省绥靖公署主任杨虎城将军。杨将军在一两年以前,在陕西那些未被红军控制的地区,还是个唯我独尊的土皇帝。他当过土匪,后来经由中国那条许多极有才能的领导人由此上台的途径而掌握了权势,据说也在这条大道上照例发了大财。但是在最近,他不得不同西北的其他几位先生分享他的权利了。因为在一九三五年,以前满洲的统治者张学良“少帅”,带着他的东北军开到了陕西,在西安府就任这一带的最高红军征剿者――全国剿匪总部副司令。而为了监视这位少帅,又派来了蒋介石总司令的侍从邵力子。这位邵先生便是陕西省的省主席。

  在这些人物――还有其他一些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均势。而在所有这些人的背后牵线的,就是那位手段厉害的总司令本人,他力图把他的独裁统治扩大到西北去,不但要消灭正在奋斗中的苏维埃民主,而且要把老杨和小张两人的军队都消灭掉,用的就是使他们互相残杀这个简单的方法――这是政治军事方面一出出色的三幕剧,而戏中的主要谋略,蒋介石显然认为只有他自己才懂得。正是这种估计错误――在追求上述目的时有些操之过急,在肯定对手的愚蠢时又有些过分自信――导致蒋介石几个月以后在西安府成了阶下囚,听由这三方面发落!我在下文中要谈到总司令被逮的这一惊人事件,说明它怎样把中国的历史引导到了新的方向。

  我在一所新近竣工、耗资五万的巨石宅第里会见了杨将军。当时他没有带着太太而是单身住在这所有着多间寝室的拱顶建筑物――绥靖公署主任的官邸里。原来杨虎城也同这个过渡时期的许多中国人一样,为家庭纠纷所苦,因为他有两个太太。第一个太太是他年轻时娶的小脚女人,是他的父母在浦城给他娶的。第二个是象蒋介石夫人那样的一位活泼而勇敢的女性,年轻貌美,已经是第五个孩子的母亲,既摩登又进步,据说从前参加过共产党,是杨将军自己看中的。据传教士们说,在杨将军这个新居落成的时候,两个太太看来都向他提出了相同的最低要求。她们互相憎恨;她们都为他生育了儿子,都有权做他的合法妻子;双方都坚决不肯搬到那巨石营建的宅第里去住,除非对方不住在里面。

  在一个局外人看起来,事情好像很简单:显而易见的解决方法是,离去一位太太或者另娶第三位太太。但是杨将军还没有打定主意,因而他还是单身住着。他的这种尴尬处境,在现代中国并不少见。蒋介石同那位有钱的、美国留学的、相信基督教的宋美岭结婚的时候,也曾遇到同样的问题。这一决定受到了传教士们的高度赞许,他们从此以后一直在为他的灵魂祈祷。然而这样的解决方法是从西方输入的新颖思想,许多中国人对之仍然要皱眉头。至于出身草莽的老杨,对于自己的灵魂的归宿,大约是不如对祖宗的传统那么关心的。

  决不要以为杨虎城将军早年当过土匪,就必然没有资格做领袖了。这样的假定在中国是不适用的。因为在中国,一个人青年时当过土匪,往往表示他有坚强的性格和意志。翻一翻中国的历史,就可以发现中国有些极能干的爱国志士,都曾一度被人贴上土匪的标签。事实上,许多罪大恶极的无赖、流氓、汉奸,都是以正人君子的面目,陈腐的诗云子曰的伪善,中国经书上的愚民巫术,爬上显赫的地位的,尽管他们常常也要利用一个纯朴的土匪的有力臂助来达到这一目的――今天多少也仍是如此。

  杨将军反正在大多数外国传教士中间名声不佳,因此他不可能真的是个坏人。他的革命历史,说明他原来是个粗鲁的农民,可能一度有过崇高的梦想,要大大改变自己的世界,但是他掌了权以后,却没有找到什么办法,他听着他周围那些食客的进言,也逐渐感到腻味和混乱起来了。不过,他假如有过这样的梦想的话,他并没有向我吐露。他拒绝讨论政治问题,客气地委派他的一个秘书陪我参观市容。再说,我见他的时候,他害着严重的头痛和关节炎,在他这样多灾多难的当口,我当然不想坚持向他提出为难的问题。相反,对于他所处的困境,我倒是十分同情的。因此,我对他做了简短的访问之后,便知趣地告辞了,打算去找省主席邵力子阁下,向他寻求一些答案。

  邵主席在他那宽敞的衙门的花园里接见我,经过尘土飞扬的西安街头的酷热之后,分外觉得那里凉爽舒适。我上次见到他是在六年前,当时他是蒋介石的私人秘书,他帮助我访问了总司令。从那时起,他就在国民党里飞黄腾达起来。他是一个能干的人,受过良好的教育,现在总司令赐给他省主席的殊荣。但是可怜的邵力子,也同其他许多文官当省主席的一样,他统治的地盘不出省会的灰色城墙――城外的地方是由杨将军和张少帅瓜分的。

  邵力子阁下自己一度当过“共匪”,现在再提这件事未免有些不恭。他事实上是中国共产党的一个创造者。但是我们不应当对他太严厉,在那些日子里,当共产党是一桩时髦的事情,没有人十分明白入党究竟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许多有才华的青年都是共产党。后来邵力子反悔了;因为在一九二七年以后,当共产党是怎么一回事,已经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了,那是可以叫你脑袋搬家的。此后邵力子便成了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再也没有表现出信仰异端的痕迹了。

  “现在红军怎么样了?”我问他。

  “没有留下多少了。在陕西的不过是些残余。”

  “那末战事还在继续?”我问。

  “不,现在陕北没有多少战斗。红军正在转移到宁夏和甘肃去。他们似乎要跟外蒙古取得联系。”

  他把话题转到西南的局势,当时那里的反叛的将领正在要求出兵抗日。我问他,中国应不应该同日本打仗。他反问道:“我们能打吗?”接着,这位信佛的省主席将他对日本的看法如实地对我说了,但不允许我发表,正象那时所有的国民党官员那样,他们对日本的看法可以告诉你,但是不能发表。

  这次访问以后几个月,可怜的邵力子和他的总司令一起,就为这个抗日问题,被张学良少帅部下的一些反叛的年轻人弄得狼狈不堪,他们不再讲理了,不再接受“也许有一天”这样的答复了。而邵力子的那位小胖子夫人――从莫斯科回来的留学生,后来也“叛变”的前共产党员――则受到一些反叛分子的围困,奋勇拒捕。

  可是,在我们那次谈话的时候,邵力子对于这一切并没有透露出半点预感来,我们经过交换意见,在看法上已有极为接近之处,我该向他告别了。我已经从邵力子那里弄明白我要知道的事情。他已经证实了我在北京的熟人通知我的消息:陕北方面的战斗已暂时停止。因此,如果有适当的安排,到前线去应当是可能的。于是我就着手进行这些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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