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媒人”这个东西,又是中国社会的一件大把戏了。中国社会里的把戏很多,像那文章啦,科举啦,土匪啦,官僚啦,无非是一些把戏。又像冲傩〔1〕啦,打醮〔2〕啦,耍龙灯啦,玩狮子啦,以至医生看病啦,教员上课啦,男女结姻啦,无非是一些把戏。中国这种社会简直可以称做把戏的社会。结婚这个把戏里面,关涉到男女问题,又生出了许多小把戏,像那爬灰啦,盗嫂啦,养汉啦,争风啦,带〈戴〉绿头巾啦,使仙人跳啦,等等都是。而在婚姻里面,出乎这些小把戏之上,竟可以称为“大把戏”当之而无愧色的,便算那三头六臂神通广大的“媒人”了。
中国的媒人,有下列各种的怪现象:
以“拉合成功”为根本主义;
一次婚姻总有十分之八以上的说谎;
以“神”及“八字”为护符。
在中国婚姻上操有大权的,人都说是父母,其实父母虽有主持之名,没有决定之实,有决定实权的便是媒人。中国人人有做媒的资格,且认做媒是一种义务似的。一遇人有子求亲,或是有女要嫁,他左右前后的人,随便那个,都可以寻着这事去干。这种媒人,第一便是以“拉合成功”为根本主义。两边游说,心注“成功”,而词旨论锋,总说听你们两下自愿,其实自经他几番饕嘴,做父母的虽有铁耳,早已化成了软绵。我见过多少媒人,成功的总占十分八九。他以为若不撮合,便是我的罪过,倘然合了,使他们两家无亲变为有亲,可算是一件功劳。在这种拉拢主义底下,有离不开的一件事情,便是“说谎”。男女两家,既都不相接近,种种实际,互不相知,女子闭在深闺,更加不易察觉。他就信口开河,造作言语,务使两边父母,听着都能快意。一纸婚书,便构成了这回亲事。所以,往往结婚之后,骡唇不对马嘴。如这次佘四婆婆之摄〈撮〉合赵女士、吴五,便说是〈是说〉谎的好证。甚且变换新郎,或更易新妇,这竟是一个“矛盾对当”,不仅止“些微说谎”了。媒人既已只务“拉拢”,而又“白屁”喧天(乡人谓说谎为谈白屁),驴唇不对马嘴的婚姻,几乎塞满了中国社会。又何以男女两方,竟不闻有无〈向〉媒人开衅,而法庭诉讼,少闻控告月老先生,他反得自在逍遥,礼金丰入。这是什么原故?是则“神”及“八字”之所赐福,责任诿卸到冥冥之中。无论父母是照例不怪媒人,就是子女也只得怨自己前生有过,错已铸成,只好将错就错。这是阻碍正当婚姻的大因,我于上一天本报,己〈已〉经痛切的论过了。
媒人既是坏到这样,以后要想婚姻改良,便须急将媒制打破。“媒人”、“月老”等话,要从国语辞典中一概删除。新式婚姻的成立,便只要男女两下的心知,到了交厚情深,尽可自由配合。倘要明白表示,令亲友皆知,最好在报上登一启事,说明我们俩愿做夫妻,婚期是某月某日就算完事。不然,便到官厅注册,乡间则在自治局里报名,亦尽够了。媒人这种东西,应该投畀到九霄云外,再也不要理他。倘因乡曲风气未通,一时难尽去掉,也要男女互相睹面,防制他的说谎原因。婚成不对,可向诘责,媒人不能不负责任。尝推原媒制之来,系由于男女界限太隔,故欲废媒制,首要澈底的撤开什么男女大防。这几天新城、毓莹、柏荣、西堂〔3〕诸君,巳〈已〉经详细说明,用不着我迭〈叠〉床架屋了。
根据1919年11月27日湖南《大公报》刊印。署名泽东。
注释
〔1〕冲傩,旧时的一种迷信活动。意在击鼓驱疫,有时还伴有傩舞。
〔2〕打醮,道士设坛祭神的迷信活动。
〔3〕新城,即舒新城(1893―1960),湖南溆浦人,时任教于长沙福湘女校。他的《改革婚制先决的一个问题》发表于1919年11月23日湖南《大公报》,该文认为“普及教育是男女社交公开的先决问题”。 毓莹,即龙伯坚(1899―1983),湖南攸县人。五四时期曾主编《新湖南》。他的《一个问题》一文发表于1919年11月22日湖南《大公报》,该文主张男女婚姻如受干涉。或誓死不允,抱独身主义;或出走,谋独立生活。柏荣,即李柏荣(1893―1972),湖南邵阳人。他的《我对于赵女士自杀后的意见》发表于1919年11月22日湖南《大公报》,主张打破旧式的亲权家庭制和买卖婚姻制,号召男女青年与“恶劣社会”奋斗。西堂,即李肖聃(1881―1953),原名犹龙,字肖聃,号西堂。他的《论赵女士自杀事》,发表于1919年11月24日湖南《大公报》。该文反对父母纳贿逼婚,反对媒婆串合隐瞒,建议设立婚姻改良会,以及男女交际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