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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日本历史学家认为:日军侵华给中国共产党提供了发展机会。

  ●“领袖不是委任的,也不是能抢得来的,而是在实践斗争中锻炼成长受群众信赖而产生的。我与老毛共事十年,他基本上是正确的。”这是彭德怀在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说过的话。

  ●延安,领袖毛泽东和他的同事们。

  在中国,能成为革命领袖的人既不是单纯的理论家,如陈独秀、瞿秋白、王明等,也不是象朱德、彭德怀、林彪等能独挡一面、叱咤风云的军事指挥家,而只能是文武兼备的战略家,这就是毛泽东。他以坚实有力的实践击破外来教条,又以高超的指挥才能折服军事家们,从各方面来说,毛泽东都是众望所归的领导人。

  虽然如此,他仍受到挑战――来自王明的挑战。“墙上芦苇,头重脚轻很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毛泽东就是以这种辛辣而又聪明的手法拉下王明理论家的外衣。更重要的是,他力拒来自共产国际和斯大林的多次压力,开始摆脱共产国际中心的指挥而使中国共产党与共产国际的关系出现前所未有的变化。

  现在,他要制定新的战略,为即将到来的大发展阶段作好准备。日本占领东北已经5年多,中国的内部纷争仍未停止,越来越多的人呼吁停止内战。历史正给毛泽东提供机会,这就是动员全国的先进力量一致抗日,并通过这种方式设法止蒋介石放弃对红军的“围剿”,使根据地和红军得到新的扩展。

  这就是最大限度地鼓动全中华各民族力量反对日本的统一战线政策。也许它是在共产国际的指示下确立的,但毛泽东3年前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并做出了行动:1932年4月,以毛泽东为主席的中央工农民主政府宣布对日作战,后又发表宣言,愿意联合国民党共同抗日,但由于后来他的职权被王明派剥夺,其主张也就无人问津了。

  1935年11月,张浩从莫斯科带回共产国际的新指示。随即,中共召开政治局委员会议即著名的瓦窑堡会议。它规定共产党今后的主要任务是建立抗日反蒋的统一战线。但是在实际执行中却是首先建立起中国西北地区的合作局面,蒋介石被排斥在外。不过,他在根据地和红军中确实没有一点美好印象。这是两大阶级斗争的必然结果,直到张学良1936年12月12日在西安扣押蒋介石时,中国共产党政治局委员连续开了三天三夜的会议,讨论和比较各种可能性,最后决定和平解决。周恩来率领代表团于12月16日赴西安。同时,共产国际也发出和平解决西安事变放蒋回宁的指示。此后,统一战线初步形成。共产党人得以出入蒋介石统治区,一部分人开始公开工作,但根据地始终禁止国民党势力踏进一步。

  统一战线虽然是后来抗日战争胜利的保证,也确实增加了共产党人的困难:昔日交战的对手成为今日合作的朋友,而且双方的力量又很悬殊。在如此迅速多变的情况面前,革命队伍中的一些人手足无措。有人认为这是阶级投降,以至去江南传达中央指示的陈毅差点被共产党的游击队处死。尽管人们一直赞扬毛泽东像艺术家一样用又合作又斗争的微妙的手法成功地保持主动,甚至一些国民党人也这样看,但在当时并不是所有的共产党人特别是干部们能够做到这一点。刚从苏联回国的王明带来一套抗日方案,他和毛泽东发生了分歧,但却得到许多中央委员的赞同。

  王明是奉共产国际命令回国帮助中共中央加强贯彻国共统一战线政策的。行前,斯大林告诉他:“不要害怕共产党人会淹没在民族解放的汪洋大海中去,共产党人应该积极地参加到民族解放战争中去。”言语背后,暗含中共在特殊条件下可以放弃独立自主、迁就国民党、全心全意支持蒋介石政府抗日等右倾倾向。这样,中国就能更有效地拖住日本,减轻苏联对日、德两线作战的恐惧。

  彭德怀没有反对王明的主张,也没有赞同毛泽东的主张。他与毛泽东在对日作路的方式上有不同意见。毛泽东把作战方针的重点放在游击战上,而在彭德怀看来,要阻止日军的进攻,特别在国共两党合作之初,需要表现自己的实力、诚意和抗日的坚决,扩大共产党的影响,因此必须打几个大仗。他虽然对毛泽东的分兵进行山地游击战有异议,但也拒绝八路军打阵地战,主张运动战和游击战相结合。他的愿望和想法是有道理的。与毛泽东不同的是,他没有把蒋介石在抗日中削弱共产党的打算看得很重,或者说他也过分相信了蒋介石及其军队的力量。彭德怀一度认为太原能守得住,西班牙小小的马德里还守那么长时间,坚守太原两年没问题,还可以借此反攻,成为华北抗战的堡垒。他没有打持久战的明确认识,也确实没想到要打那么久,那么残酷,或许还低估了日军的战斗力,直到1938年彭德怀才改变看法。

  这就是1937年10月华北军分会指示的背景,因为在此前召开的洛川会议上,大家对红军作战方针存在不同看法。为此毛泽东还找彭德怀个别谈话,并在此后多次电告彭德怀,可这是当时人们的普遍心态,实际上彭德怀没参予军分会指示的制定和下发,当时他正随周恩来在保定、石家庄做统战工作。但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他还是在“自述”里承担了责任。

  毛泽东不相信蒋介石,他知道国民党固然开始了抗战,但它是片面抗战,中间包含极大的危险性,抗日的胜利最终要靠共产党及其领导的人民和武装。但是红军目前只有几万人,在数量、装备和技术上都不如国民党军和日本人,八路军暂不可能在正面战场取得大的军事成绩。亦绝不能集中进行运动战和阵地战。红军一要估计到战争的长期性和残酷性,二要估计到蒋介石借刀杀人的可能,三要认识到自己所肩负的历史使命,包括阶级革命的使命和民族解放的使命。因此,红军应以保存实力、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为中心任务,争取在战争中巩固和扩大自己,逐步取得实力领导地位。作战方针应是避免打硬仗,依山傍地,独立自主地进行山地游击战。

  应该说这是长远和明智的考虑,蒋介石确实想在抗日过程中除掉八路军。他常常这样坐收渔人之利,曾成功地让许多地方军阀的部队损失在对红军的战斗中。此时,他的目的是在抗日过程中至少耗掉共产党军队力量的五分之二。

  但是,八路军还是打了大仗。平型关战役鼓舞人心,却因为双方的伤亡几乎为一比一,对于只有几万人的红军来说这种仗不宜多打。这可能也是后来彭德怀指挥的百团大战受到批评的原因之一。

  毛泽东不断地发出警告说:今日红军在决战问题上不起任何决定作用,必须进行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这是我们的拿手好戏,整个华北必须以游击战为唯一方向,全党今后没有别的工作,唯一的是游击战。

  然而,对于毛泽东来说,挑战来自王明而不是彭德怀,他和王明之间的分歧日见尖锐。

  不过,毛泽东自己一开始也没有否定王明的主张,至少他没能有效地抵制住王明的优势。王明满足了军事指挥员们和部分中央负责人的愿望――他们都主张和国民党一起进行大规模统一的正规战争。同时王明的主张没受到怀疑和抵制还因为他的身份不凡,他是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他带回的主张基本上是共产国际和斯大林的意见。

  毛泽东受到孤立,中央领导成员几乎一致赞同王明的主张。

  年轻的共产国际与中共关系问题专家杨奎松认为毛泽东处在无力还击的地位还因为他的统一战线理论尚不成熟,虽然他已强调独立自主和党的领导的重要性,但中共毕竟只有三、四万武装和陕北一隅之地,如何既能保持与国民党合作又能保证自己的力量不受损失,却是毛泽东的难题。王明关于国共合作和统一战线的建议给毛泽东暂时同意采用“抗日高于一切”和“一切经过统一战线”的提法。选择了与王明合作的道路,这也说明共产国际在中国共产党内依然有很大权威,要确保自己在党内的领导,与共产国际保持一致甚为重要,但他没有就此止步,而是时刻警惕着蒋介石可能制造的不测,毛泽东主张统一,却没有忘记斗争。这一点早在洛川会议上已有表现,当时他说:在特区和红军中共产党领导的保持,在国共两党关系上共产党的独立性和批评自由的保持,这就是让步的限度,超过这种限度是不许可的。“民族统一战线,不但不取消对于国民党的错误政策进行批评和斗争,而且只有在这一基础上才能使统一战线充实巩固起来,使之继续前进。”

  1937年12月的会议没有形成决议,据说是因为负责起草决议的王明忙于统战工作没有时间来做。很显然,王明的意见占了上风。王明在会上作了《如何继续全国抗战与争取抗战胜利呢?》的报告,批评洛川会议以来的正确方针和政策,提出右倾投降主义的主张。会议认为国共两党的目标基本一致,决心同国民党进行亲密的合作,不仅为了争取抗日战争的胜利,也是为抗战胜利后共同建国。毛泽东提出了与王明相反的意见,重申并坚持洛川会议确定的方针和政策。刘少奇也保留看法,支持毛泽东的主张,他在1936年就提醒人们注意统一战线中的领导权问题。常委会会议最后接受王明“一切均服从于抗日战争,一切为了民族统一战线,一切通过民族统一战线”的建议,但由于毛泽东等人的抵制,王明的错误意见没有形成会议决议。

  十二月会议后,中央批准成立三个局,即刘少奇为首的北方局、项英负责的东南局和王明、周恩来、博古主持的华中局。他们的管辖范围内分别是八路军和新四军的聚集地。华中局――素有第二政治局之称的重要工作是处理国共关系和统一战线。

  忽视毛、王二人之间的分歧是错误的。毛泽东并不完全同意王明的观点,毛泽东认为在与国民党合作抗日的同时,不能忘记斗争,要以斗争求团结,不能力团结而不斗争。只是他还无法说服对方。1938年3月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王明仍然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但是毛泽东在致力于阐明自己的主张,他开始更精细地研读马列著作――“有人说我是狭隘的经验主义,逼得我多读书”。这些著作由博古按毛泽东的需要圈定顺序后交给新成立的翻译小组。翻译小组的负责人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吴亮平,当时他近30岁,经常面带笑容,他机敏聪明,在苏区内外都享有优秀党员的声誉,而且在党内已有些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名望。毛泽东还非常看重于理论写作和普及他的战略策略观点。1938年前后是他写成自己代表作最多的时期之一,如《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论持久战》等,他的分析是冷静和客观的,得出的结论也是令人信服的:中国不能速胜,也决不会亡国,中国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但必定经历极为痛苦的过程。这期间,中国只能靠艰难的持久战来支撑危局。这种想法出自上过几年师范的毛泽东,却令军事家们叹服。它不仅是抗日战争中八路军作战的指导,也为国民党将领所注目。有“小诸葛”之称的白崇禧仔细研究,将《论持久战》的主要观点概括为“积小胜为大胜,以空间换时间”,连赞高明;蒋介石的文胆陈布雷也建议将《论持久战》作为必读书下发到国民党军队中的中高级官佐,蒋介石加以采纳,当然,作者的姓名被划去了。不久,《论持久战》被译成英文。

  毛泽东的观点得到现实的有力支持,共产党控制的根据地和兵力迅速扩大,到1938年底,根据地(包括新四军在内)已有6块,兵力近20万,而无能的蒋军向西南的退却更使中共领导的军队成为华北抗战的主体。毛泽东为共产党带来的新希望使他重新赢得同志们的支持,也终于得到共产国际的肯定。实际上,共产国际并没有忘记毛泽东,在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利之后,共产国际已怀疑它的顾问李德在中国所作所为的正确性,认为毛泽东有丰富经验,“是年轻的苏维埃共和国当今闻名的政治家和军事家”。1935年7月的共产国际七大上,毛泽东被颂扬为和季米特洛夫、台尔曼等一样“是出色的党内领袖和国家人才”,共产国际的刊物和苏联《真理报》专文介绍毛泽东,称他为“中国人民传奇式领袖,来自于人民,深深懂得老百姓的心理”,具有“钢铁般的意志,布尔什维克的顽强,令人吃惊的大无畏精神,出色的革命统帅和国务活动家的天才”,在党、红军和人民中享有崇高威望。显然,共产国际认为毛泽东是中共领导人的合适人选。所以,当王明回国后造成凌驾于张闻天、毛泽东和中央之上的局面后,共产国际警告王明要以毛泽东为首解决问题:“应该告诉全党,应该支持毛泽东为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他是在实际斗争中锻炼出来的领袖,其他人如王明等,不要再争了。”

  传递这个意见或命令的是王稼祥。

  王家祥参加了长征,他拖着长征前就已受重伤的身子勉强到了陕北。由于红军当时医疗条件差,医生们没有把握保证他的生命,王稼祥不得不辗转赴苏医病,同时承担党中央委托给他的一项任务――与共产国际接上关系,向共产国际领导人介绍中国革命的实际情况。在完成这项任务的过程中,他也谈了自己对中国共产党领导和领导人的看法,在与共产国际的实际负责人季米特洛夫的讨论中,王稼祥极力赞成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共实行一种与国民党结成抗日统一战线的政策,因为只有统一战线中国才能经得住日本的冲击,而毛泽东又坚持党的独立性,所以也不会导致第一次国共合作时的右倾错误。

  王稼祥的回国帮助毛泽东克服了王明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方面的错误主张。

  1938年9月,中共中央在延安召开了政治局会议,王稼祥在会上传达了共产国际的指示和季米特洛夫的意见,认为中共一年来建立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其政治路线是正确的,尤其是以毛泽东、朱德等领导的八路军执行了党的新政策。中共在复杂的环境和困难的条件下真正运用了马列主义;认为在中共中央领导机关中要以毛泽东为首解决统一领导问题,中共领导机关要有亲密团结的空气。

  但蒋介石没有忘记自己打击中共军队的目的。他知道“日本仅为中国身上之跳蚤,而共产党则为心上之毒疮”,不消灭共产党他死不瞑目。他试图把共产党合并掉(实际上他一直对外宣传共产党投降了他),在中国实现一个主义、一个政党、一个政府、一个军队和一个领袖。不久(1939年),他的军队向陕甘宁边区、山西新军即抗日牺盟军和决死队、八路军总部施加压力并发生武装冲突。毛泽东也不轻言退让,他在对《新中华报》记者的谈话中警告国民党:不要太横行霸道了,要收敛一点。他命令各地武装反击自卫。这个事件在中共党史上被称为打退国民党的“第一次反共高潮”。

  国共关系的紧张恰恰验证了毛泽东的预言,共产国际与王明设想的国共两党间亲密合作的关系化为泡影。毛泽东重新坚持自己的看法,放弃争取在组织上与国民党结成密切关系的努力,开始在军事、政治、根据地及民众领导权等方面针锋相对的斗争。对共产党来说,统一战线的重要性不在于同蒋介石相处的好坏,而在于能否扩大自己的力量,借此实现和拓展对全国大多数人的领导而成为民族领袖,把抗日的胜利与人民胜利连在一起,在这一点上,毛泽东获得惊人的成功。

  斗争的成效不仅在于阻止蒋介石进行大规模分裂,而且还在于找到了日后的对付办法。著名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原则便是其中之一,“不斗则已、斗则必胜”、“利用矛盾、争取多数、打击少数、各个击破”、“有理、有利、有节”等也是斗争的结晶。从这里看,称毛泽东为策略家一点也不过分。但是,蒋介石也确实给共产党造成威胁,他控制的新闻机关指责毛泽东的部队医院里没有伤员,对日军是游而不击,而且专打友军。这种说法惹恼了延安的革命者们,数月之后,彭德怀负责发动的百团大战成为反驳蒋介石最有力的证据。

  但是,对百团大战的评价,却因政治形势的变化而一直定论不一。

  1940年前后,德国成为世界的横空独马,它迅速吞并大半个欧洲,并有继续前进的趋势,这使与它的盟友日本作战的中国首脑蒋介石身价倍增,更得美、英、苏等国的看重。蒋介石在得以从容对外情况下,施加对八路军和根据地的压力,说他们不打日军专打友军,默许自己的军队制造摩擦事件,消灭小股的共产党武装;而日本也不失时机地加紧华北治安强化,以“三光政策”反复“扫荡”,到使华北抗日根据地的日子越过越难。对此,朱德、彭德怀负责的八路军总部决定实施强有力的反击,组织大破袭战役(由于朱德赴延安,百团大战是彭德怀指挥的)。总部一面电令各军区准备,一面以“十万火急”的电报方式报告延安的军委。

  开始投入的兵力是22个团,但参加的部队越来越多,共计105个团,副总参谋长左权在听取作战情况汇报时脱口说出“百团大战”,没想到成为了历史名称。此后,大破袭战役定名为百团大战。这次大战在敌后抗战史上是空前的,它取得的战果足以振奋全国人民,对日本和蒋介石也都是有力的反击。1940年8月,彭德怀对《新华日报》记者发表谈话说:百团大战为华北创造一个新局势。当时他绝没料到随之而来的将是抗战最困难的时期:日本人好像刚刚认识到共产党军队的厉害,本来就进行的“扫荡”更残酷了。虽然毛泽东早在他的《论持久战》中已预言到相持阶段到来后的艰难,人们还是有一种埋怨情绪,说彭德怀暴露了共产党的力量,使日军把重点转向华北,八路军作战中损失了许多兵力,造成根据地的巨大困难。

  事实是显而易见的,根据地的吃穿医药等都成了问题。黄薇,当时根据地唯一的华侨女记者,曾采访同情中国抗战并亲率医疗队援华;进入八路军作战区的加拿大医生白求恩。在告别时,黄薇问他有什么要求,白求恩的回答很简单:快向海外侨胞呼吁,捐些药品送到前线,这是我的最大要求。彭德怀则在1941年初把游击根据地的经济建设作为当年度的中心问题,命令各地完成自给自足状态。那时,他自己正在吃野菜、野果和树皮。他还建议部队把好吃些的榆树皮留给老百姓。

  但是,对彭德怀的指责还是越来越多。彭德怀的指挥固然让日本人吃了苦头,许多人还是认为他加速了困难的到来,也增加了日本兵对根据地的压力,实际上是帮助了蒋介石。1943年他到延安后,又被围批(华北地方与军队工作同志的座谈会),发言者的声音很刺耳:你目无组织,自傲抗上,一贯站在毛主席的对立面,自作主张,背着中央发动百团大战??。彭德怀不服气,心里有情绪,他想发火骂人:这样做算什么!共产党人应该实事求是,以理服人,不能以势压人,更不能借此打击自己的同志,不然还叫什么共产党人,老子不服!

  据长期工作在毛泽东身边的师哲回忆:彭德怀在中共七大上作的军事问题的专题发言中,除了总结八路军抗战的伟大成绩和经验教训外,还深刻地解剖了自己,作了严格的自我批评,就百团大战等问题承担了责任,承认了错误。但毛泽东却不太满意,说彭德怀“承认错误的态度十分勉强,也难说是心悦诚服的!”

  中共七大之后,中央军委又召开座谈会,对彭德怀继续进行了批评,但批评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的革命。

  尽管彭德怀指挥的百团大战至今尚有争议,却没有人否认他对抗日战争作出的巨勋。他是八路军的副总司令、前线指挥官,当时在延安学习的人都感觉前方实际负责指挥的是彭德怀和八路军副总参谋长左权(朱德总司令1940年回延安就留在延安指挥)。他们来去延安总是匆匆而过,甚至连见夫人的时间都不留,浦安修为此还大病一场。当日本投降的消息传到延安时,正与彭德怀下棋的警卫当即以水代酒,恭恭敬敬地递到他手里说:彭总,头上是天,脚下是地,你为抗战出了大力,这些天地共知,如今胜利了,我和小刘代表我们的爹妈和村里的父老兄弟们敬您一杯水酒吧!彭德怀接过去,双眼含泪,一饮而尽,说:我彭德怀有么子能耐,一个穷娃子出身,人称我是有功之臣,“信得过的将军”,哪里担当得起哟,我只能一辈子做人民的上马石。

  毛泽东的倔强世人皆知,他决不轻易改变自己的观点,甚至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据说这是一种喜挑战爱冒险的心理。由于他和王明的冲突在组织之外尚无定论,而共产国际又同情王明,劝告毛泽东顾全大局(实际上是顾全苏联利益),改变策略,毛泽东心生厌烦,硬性勃起:“这些人,不知中国国情,便要指手划脚。”他决心摆脱共产国际的控制,抑制王明在党内的影响。皖南事变即是这个巨大工程的契机。

  事变之前,国共两家正闹分歧,中共中央多次强调反投降,警告人们不可过分相信蒋介石。毛泽东也屡屡要求新四军负责人项英执行他的指示,要敢于在联合统一战线中执行自卫原则,但一直不见实际行动。毛泽东十分生气:“中央远在一年前即将方针给了你们,全国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有你们这样迟疑犹豫无办法无决心的,似此毫无定见、毫无方向,将来你们要吃大亏的。”

  这是指赞赏王明的项英不东进日占区发展根据地而向国统区扩展,而在向国统区发展时又不坚决地执行自卫原则反而欲与国民党交好而丧失壮大新四军前途的心态而言的。毛泽东认为,在团结抗战时期,我军(新四军――作者注)不应向友党(国民党――作者注)后方行动,而应向故争区域与敌人后方行动。在战争区域,特别在敌人后方,我方应放手发展武装,建立政权,建立根据地,在有理、有利、有节的条件下,坚决打击阻碍我发展的反共顽固派。

  共产国际的看法与毛泽东相反,苏联也是如此。它当时的最大恐惧就是日本和德国对它实行两线作战,中国若能缠住日本,当是解除苏联之忧的有效办法。朱可夫将军被急选为赴华军事总顾问,他的任务是全力支持蒋介石,劝说中共保证统一战线的不破裂,必要时不惜让步,以维持全中国的对日作战。这与王明主张同出一辙。

  后来,毛泽东亦或自豪亦或不满地说:“我们从苏联得到的援助除马列书籍外,一无所有。”言外之意,苏联援华物资全给了蒋介石。

  但蒋介石对苏联的援助并不领情,皖南事变使新四军九千人被围,除二千余人突围外,其余六千人大部壮烈牺牲,一部份被俘。毛泽东十分恼怒,坚决主张回击:“蒋介石已将我们推到和他完全对立的地位,一切已无话可说,我们决不能再容忍,我们不能怕分裂。我们的让步是有限度的,让步的阶段已经完结了,他们已经杀了第一刀,这个伤痕是很深重的。”而季米特洛夫、朱可夫和苏联驻华大使均要求中共要保持冷静,不可主动破裂两党关系。毛泽东激动地说:“现在这样的国共关系,已对我们、对革命没有任何利益。就是要与国民党打。”他大胆地直接抵制和否定了共产国际和苏联的意见,对国民党针锋相对。首先,以不怕决裂的态度对国民党实行全国性的政治反攻,在严正抗议国民党行为的同时,通过刊物、报纸、会议、群众大会等进行宣传,揭露蒋介石反共面目;第二,重建新四军军部;第三,做好相应军事布置,准备对付蒋介石的全面破裂国共合作的行为。在中共强硬态度和有效反击面前,蒋介石被迫妥协,在全中国和全世界输了理,中共赢得了广泛的同情。这是中共力量上升的真正开始。对此,毛泽东十分兴奋和满意,连续发表文章要求全党总结成功经验,尖锐讽刺某些人“仅仅根据一知半解,根据想当然,就在那里发号施令,指导革命,自以为是,老子天下第一,钦差大臣满天飞。”

  1941年5月14日,毛泽东致电彭德怀,告诉他“我们的基本方针是团结对敌,是配合作战,但决不为国民党激将法所冲动,而是周密考虑情况,给以有计划的配合。”6月9日,毛泽东再告彭德怀:“我军仍须在不可不打(即必须打)又不可打得太凶(如百团大战那样)的原则下部署远后及近后方之配合。”这正是当时复杂时局下所要求的正确对策。

  对共产国际意见的拒绝意味着对王明观点的否定。实际上,当时王明在延安有着相当大的影响。虽然季米特洛夫警告过他不要与毛泽东争权,但并没有批评他,也没否定他继续做中共的领导人。六届六中全会后,他还是中央书记处书记和中央统一战线工作部部长。他一直参加中央会议,也提出重要的意见。人们固然佩服毛泽东,他总能面对实际提出正确的策略,他在抗日战争中的做法很聪明。但他没有留过学,人们心目中仍视王明为了解马列主义理论最多的人,有马列主义理论的解释权。1940年3月,延安第三版印刷王明六年前写的《为中共更加布尔什维克而斗争》的小册子,准备作为延安各校的党史党建教材。同时,他的报告也很受欢迎,在苏联时他就具有这种演讲才能并因此在莫斯科工人中有一定名声。至1944年延安整风之后,毛泽东才比较轻松地说如果没有整风运动他就不敢来中央党校作报告,这是毛泽东的谦虚之词。确实,王明在苏联学习多年,又参加了共产国际的工作,马列主义理论知识很多,又有共产国际在后面的支持。而毛泽东则一直从事中国的实际斗争,环境紧张而艰险,无法系统地学习和研究马列著作。相比之下,王明的本本主义十分盛行。不彻底清理党内的思想不行了。

  1941年,共产党的高级干部开始整风学习,毛泽东与王明开展了面对面的斗争,尽管王明拒绝承认自己犯有错误,但他在党的会议上逐渐受到孤立,这情况完全不同于1937年他刚回国的时候。他以生病为借口退出争论,据说是心脏病和慢性汞中毒。这也是王明退出中国政治舞台的开始。

  整风运动由此发端,并给以后的中国革命带来巨大影响。整风运动使全党认识到,应从实际出发而不是以教条主义来指导中国革命,全党在这样一条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路线下达到了空前的团结。毛泽东思想逐步成为全党的指导思想。

  毛泽东思想是全党智慧的结晶,全党的团结首先是领导集体内部的团结。这一团结经过长期的革命斗争实践的考验和选择,终于在延安形成,中共七大的召开确立和巩固了这一团结。朱德、刘少奇、任弼时、周恩来等一大批革命的领导人,像众星拱月似地团结在毛泽东周围,把他视为自己和全党的领袖,也无疑增添毛泽东思想的光辉。

  必须承认,中国最终能够取得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是无数先烈和全党同志、全国各族人民长期牺牲奋斗的结果,不应该把一切功劳都归于革命的领袖们,但也决不该低估领袖们的重要作用。

  在党的许多杰出领袖中,毛泽东同志居于首要地位,在1927年至1949年的22年中,毛泽东和党的其他领导人一道,克服重重困难,逐步制定和领导了使中国革命由惨重失败转为伟大胜利的总的战略和各项策略。如果没有毛泽东多次从危机中挽救中国革命,如果没有以他为首的党中央给全党、全国各族人民和人民军队指明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我们党和人民可能还要在黑暗中摸索更长时间。毛泽东被公认为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各族人民的伟大领袖,是中国革命长期斗争实践的选择和必然结果。

  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毛泽东以他在革命实践里表现出胆略魄力、领导才能、理论素养和个人魅力,吸引着中国革命的人们,团结了一大批中国革命的领导人,使中国共产党成为中国革命和全国人民的领导核心和坚强支柱。朱德、刘少奇、任弼时、周恩来、彭德怀等是其突出代表。他们在参与领导中国革命的过程中,亲身体会到毛泽东对中国社会、中国革命的深刻认识和据此作出的正确战略策略选择,从而紧密地团结在毛泽东的周围,拥护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中的首要领导地位。正是由于毛泽东的坚决抵制和刘少奇、张闻天、王稼祥等人的支持,王明“右倾投降主义”在党的六届六中全全上受到批判。

  1938年9月29日至11月6日,六届六中全会召开,这是中共中央的一次扩大会议,到会的中央委员及中央各部门和各地领导干部共56人。毛泽东在会上代表中央政治局作《论新阶段》的政治报告和会议结论,阐明了党的正确路线,明确提出了中国共产党在民族解放战争中的地位问题,要求全党充分认识和认真负起领导抗日战争的重大历史责任。会议批准了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央政治局对于抗日战争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路线,批判了王明右倾投降主义错误,决定了独立自主地放手组织人民抗日武装斗争的方针。王明的右倾投降主义被击败,他表示今后定要像星星拱卫月亮般拥护毛泽东。这仅仅是语言而不是行动,刘少奇在会上批评王明提议的“一切经过统一战线就是一切经过蒋介石和阎锡山”。他也许有批判的权利,因为他一开始就对这种观点保留了自己的看法。毛泽东当时插话说:“少奇同志说得对。”

  在这次会上,彭德怀也讲了支持毛泽东的话:“领袖不是委任的,也不是能抢得来的,领袖是从实际斗争中锻炼成长起来的,是在艰难困苦、错综复杂的斗争实践中证明其坚强正确因而受到群众信赖而产生的,我与老毛共事十年,他基本上是正确的。”

  会后,王明的长江局书记被撤销,增设中原局,由刘少奇接任书记,重新确立新四军的指导思想,即主动、放手、发展。这时刘少奇已认定中共的领袖只能应该是毛泽东。

  “我们共产党员要成为马克思列宁的好学生,就要学习毛泽东,不要学王明。毛泽东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有解决中国问题的金钥匙。王明却是披了外衣撞骗,是江湖上的狗皮膏药,唱来好听用了不灵。”

  这是他在《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中的开宗意旨,它受到毛泽东的高度重视。当时所有重要文章必须交毛泽东审阅,一般约一星期才能退回,但他只用了二、三天就阅完了《论共产党员的修养》,批示说此书写得很好、很重要,提倡正气,压倒邪气,应尽快刊登。

  刘少奇真诚地树立毛泽东的形象,尤其是在华中指导新四军工作时。据后来成为国防部长当时任新四军师长职务的张爱萍回忆:刘少奇在淮北经常以报告、谈话等讲述毛泽东思想的正确和毛泽东对党和中国革命的伟大贡献。他反复阐明对比,证明毛泽东的路线是正确的。他向人们解释说:“党的工作要一些人在那里动脑子,否则不行,虽然共产党的干部很会做实际工作,但要把马列主义应用到中国,并把丰富的经验上升为理论,就要靠毛泽东。他是从中国革命的长期斗争中锻炼出来的,为历史事实所证明了的我们党的伟大领袖。我们要向毛泽东学习,他在中国革命中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列主义。”

  师哲说,在延安时,毛泽东十分信赖刘少奇,少奇也十分尊重毛泽东,他在自己的一切工作和活动中,总以毛泽东的思想为原则,许多问题和事情,少奇都是事先向毛泽东请示,事后汇报。他不管事情办得如何,一旦发现毛泽东有不同意见,总是回过头来严格按照毛泽东的指示和设想去尽力办好。他们紧密配合,团结了全党同志。

  思想、意志和权利正在集中。领袖集团正在形成。

  延安的革命者都已经认同,在中央领导人中,刘少奇是较年轻、较成熟、较老练的最有发展前途的一位,大胆点说,公认他是毛泽东的坚强助手和将来的继承人。

  尽管不是所有的人都同意毛泽东把1931年至1934年说成是错误路线统治时期,但越来越多的人争相颂扬毛泽东,包括与他出现过巨大分歧的来自于苏联东方大学的布尔什维克们:博古、张闻天、王稼祥等。

  李维汉说,选择毛泽东做领袖是有所比较的,同陈独秀、李立三、瞿秋白、王明等相比较,毛泽东显然高于其上。到1943年,毛泽东已确立领袖地位,除他和刘少奇、任弼时之外,其他人的中央书记处书记职务都被取消了。

  周恩来、张闻天、王稼祥、博古等人都极大地支持了毛泽东。

  王稼祥,第一位从教条主义宗派中站出来支持毛泽东的人。因为他在苏联学习五年而踏上王明开的班车。1931年,他自苏回国的第二年,被任命为中央红军总政治部主任,这时他才25岁,他很快为毛泽东的魅力所征服,对其深表敬佩。1932年,毛泽东在宁都被解除军事指挥权时,王稼祥是积极的反对者,他为毛泽东陈词辩护。毛泽东很感激,反过来安慰王稼祥:我俩处于少数,服从组织分配吧,革命不分前方后方,我到后方去后,军事上有什么问题,你们还可以随时来找我的。

  王稼祥确实与解职后的毛泽东保持密切联系,虽然没有确切资料说明他们关系的程度,但许多领导人的回忆都肯定王稼祥对毛泽东很亲近。在随后的长征中,他率先批评博古,躺在担架上下定支持毛泽东上台的决心,他对聂荣臻说:博古、李德等人不行,必须改组领导,我看,应该让毛泽东出来领导,到时候要开会,把他们轰下来。据说,聂帅同意他的提议。

  六届六中全会后,王稼祥是中央核心领导成员之一,1938年―1943年间,他和毛泽东联名发出了数以百计的指示和文电。

  但是他知道自己在毛泽东面前处的地位,他的脑子很能思考问题,一脸的真诚意味着不爱出风头。他先后处理了大量的党、军、根据地的事务,提出过重要见解,不论大会、小会或个别谈话,他总是强调党中央、毛泽东的领导作用,讲毛泽东是思想家、战略家,是全党的领袖。

  1943年“七・一”前夕,毛泽东走到王稼祥的窑洞,告诉他是否可以写篇文章纪念党的生日,同时提醒他注重针对现实、总结经验。不久,王稼祥抱病写出了《中国共产党与中国民族解放的道路》,令人注目的是他在文章中开始论述毛泽东思想,他是正式使用“毛泽东思想”概念的第一人。此时,他已不是中央书记处书记和政治局委员,到中共七大选举中央委员时,他竟也落选了。毛泽东认为这太过分,亲自向代表们解释,无论如何要选举王稼祥为中央委员:

  “大家知道,遵义会议是个关键,对中国革命的影响非常之大,如果没有洛甫、稼祥两个同志从第三次‘左’倾路线中分化出来,就不可能开好遵义会议,同志们把好的账放在我的名下,但也不能忘记他们两个人,他们作用很大。”

  最后,王稼祥当选为中共七大候补中央委员。1947年,他病愈重新工作,出任东北局城工部长,他再没成为中国共产党和国家的主要领导人。

  与王稼祥不同,江南才子博古一开始就和毛泽东发生激烈冲突,他不相信穿山沟的领导者能弄懂马克思主义,他依恃李德完全改变了毛泽东的做法。但他最终还是倒向了毛泽东一边,在长征中,他激烈地反对过张国焘,支持毛泽东的北上主张。在延安整风中他改变了自己,重新获得了毛泽东的信任。1946年,他因飞机失事而成为著名的四・八烈士。毛泽东称他们“为人民而死,虽死犹荣”。这是中共第一批因飞机失事而牺牲的高级领导人。

  尽管博古在抗战后又和王明一起对抗毛泽东,但他敢于承担责任,正视和痛改自己的过去,因而得到毛泽东的宽容,他在中央委员会中一直处于受信任的地位。丁玲曾说毛泽东很爱惜博古。博古先后担任过中央组织部部长、长江局、南方局组织部长,他还是新华通讯社第一任社长、中共新闻事业的重要奠基人。1941年他被任命为《解放日报》的负责人。他埋头干自己的事业,但因和王明的关系,他的工作还是在整风中受到指责。说他没有贯彻党的路线、对群众活动登载太少、没能担负起整风中的组织者责任等。纵有过分之词,博古还是作了自我批评,1942年《解放日报》改版。

  事实上所有拥护赞扬毛泽东的文章都刊登在博古负责的《解放日报》上。

  张闻天是一位老资格的革命者,他在19岁时就走进中国最早的马克思主义传播者行列,那时他还在文学创作、翻译方面颇有名气。后来,张闻天长期担任中共重要领导职务,1935年至1942年间,他是毛泽东的主要合作者。

  张闻天是著名的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之一,他在苏联学习和工作五年多,曾习惯于按苏联模式来思考和实践革命中遇到的问题,但在长征中面对毛泽东时,他放弃了自己的观点,坚定地站在毛泽东身边,他帮助毛泽东在遵义会议上确立自己的地位,这一直是让人注目的功绩。虽然他在此之前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人民委员会主席、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军委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兼宣传部长,但他却没有权力欲望,这恰恰给毛泽东提供了他在与对手斗争时最需要的自由。因此,毛泽东虽然不是总书记,却取得了中共的实际领导地位。正是这种地位使毛泽东能在张国焘造成的危险面前镇定自若。他精思熟虑,否定张闻天和朱德愿把自己职位让给张国焘的建议,只允许周恩来的红军总政委职务给张国焘,这个职务控制不了党也指挥不了红军,而周恩来本人正患重病,已无法担负重任。

  王明回国后曾不满毛泽东在党和红军中的一手控制局面,指责他滥用中央名义(当时,多数中央书记处成员不在延安,中央的决定实际上是毛泽东的决定)。对此,毛泽东改用与张闻天、陈云、王稼祥等人联名的办法发布指示,作为党的总负责人的张闻天无疑增加了毛泽东的力量和合法性。

  后来,毛泽东高兴地承认张闻天是个开明君主:“洛甫这个人是不争权的,是个好同志。”对此,张闻天说:“这是对我的最好评价。”

  1935年12月,张闻天在自己的窑洞里主持了著名的瓦窑堡会议,讨论刚从苏联回国的张浩带来的指示和国内形势及对策。领导人们的意见并不一致,争吵激烈。博古不满毛泽东对民族资产阶级的分析,并引用斯大林的话证明中间势力是最危险的敌人,毛泽东不喜欢这种教条式的争论,他态度强硬,反驳博古:斯大林说,难道我们这样做就是对祖宗不孝、对祖先不孝吗?!张闻天的总结发言支持了毛泽东,他主持起草的《关于目前政治形势与党的任务决议》体现了毛泽东的主张。会议还决定刘少奇去北方局。

  张闻天的个人品质换来一个又一个的职务,在延安,他先后是中央政治局委员、主管日常工作的书记处书记、中央宣传部长、中央机关报《解放周刊》主编、马列学院院长、中央干部教育部部长、中央西北工作委员会主任、中央研究院院长。他非常尊重毛泽东,所有重要事情都要先征求毛泽东的意见,反复领会其意图,为此他得到一个受讥讽的称呼“墙头草”。据研究张闻天的专家们证明,他辩白的方式是常写对联:根深不怕风摇动,身正何愁月影斜。“真理在谁手里就跟谁走”,这是他一生的至真追求。

  毛泽东一点也不放松寻找对王明要害的批评活动。1941年5月他在《改造我们的学习》中批判王明的主观主义、教条主义,他还坚持认为1931年―1934年间党的领导人犯的是“左”倾路线错误。张闻天深知自己应负的责任,他在9月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作检讨,并请求辞职。不久,他不再担任中央书记处会议的召集人和中宣部长职务。

  他在整风运动中肯定受了批判,他的地位急剧下降,就连他那篇在党内外产生广泛影响的《论待人接物问题》也被说成不讲阶级观点,遵义会议上鼎力支持毛泽东的功绩亦被抹煞,不为人提。1942年1月至1943年5月,他因缺乏实际经验而到陕北和晋西北补课,实地调查。

  中国人民大学的一位党史教授认为:张闻天对整风的某些方面不太理解,似乎有点逃避,但他确实体会到了毛泽东提倡的调查研究的重要和正确。

  此时,正是整风的高潮。

  不过,张闻天并未忘记向人们宣传毛泽东。在中共成立二十一周年纪念日,他在陕西省神府发表纪念讲话,不急不慢娓娓道来讲了几个小时。全部内容都是歌颂毛泽东在中国革命过程中无可比拟的伟大作用。他反复强调,20年来中国革命的历史证明,如果离开毛泽东的正确领导,就不可能取得胜利,反之,今后的中国革命,有了毛泽东同志的正确领导,不管目前多么困难,最后一定能取得胜利。中国革命20年来的最大收获和最大成就。就是形成了经久考验的、英明正确的党的领袖毛泽东同志的领导,这是中国革命必然会取得胜利的可靠保证,也是我们在纪念党的生日时全党值得庆幸的一件大事。

  然而,17年后.他却又警告毛泽东:滥用权威必然导致个人崇拜,给党和国家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领导上要造成一种空气、环境,使得下面敢于发表不同意见,形成生动活泼能够自由提意见的局面。”

  在张闻天发表讲话的同一天,朱德的文章《纪念党的二十一周年》在《解放日报》上出现,他说:我们党已经有了自己最英明的领袖毛泽东和在他培养教育下的大批富有战斗经验和与群众有密切联系的忠诚勇敢的干部,我们已经成为抗日战争的重要支持者和负担者。我相信中共的胜利将是必然的。

  一个人的作用只能体现于某时、某地或某种环境中。整风后,张闻天虽然还被选为中央委员和政治局委员,但不再担任中央职务,以后,他一直从事地方工作至1955年任共和国的外交部副部长,他在这个位子上干了4年,在1959年召开的庐山会议上,他被撤职罢官。

  显然,还有更多的人赞扬支持毛泽东,翻开1941年至1945年的《解放日报》便可一目了然。他们说毛泽东是正确方向的代表,总能在革命遭到损失的时候挽救革命挽救党,使革命取得新的胜利。这些话是出于真心,毛泽东成为中国共产党的领袖是革命的选择,人们佩服、肯定和欣赏他的正确和远见。

  1945年4月,中共七大在延安开幕。任弼时在会议一开幕就直言毛泽东的伟大:“我们党自成立以来。已有二十四年了。二十四年英勇奋斗的最主要收获是我们党的主张获得中国广大人民的拥护??中国人民感到只有共产党才能把他们从痛苦中拯救出来,他们把希望寄托在我们党身上,寄托在我们党的领袖毛泽东同志身上。二十四年的奋斗过程中,我们党产生了自己的领袖毛泽东同志,毛泽东思想,已经掌握了中国广大的人民群众,成为不可战胜的力量。毛泽东同志是中国人民的旗帜,也是东方各民族争取解放的旗帜。”

  作为大会的秘书长,他的话应该很有分量。

  大会的另一位主要人物刘少奇负责作修改党章的报告,它对原党章的最重要的修改是把毛泽东思想加进中共的指导思想中,整个报告中出现“毛泽东”或“毛泽东思想”的地方约100处,所用语言亦或空前,他说:“我们党的领袖与革命斗争的舵手毛泽东同志万岁??以马列主义理论与中国革命实践之统一的思想――毛泽东思想作为自己一切工作的指针??我们的党,已经是一个有了自己伟大领袖的党,这个领袖就是毛泽东同志。他把我们民族的思想提到了从来未有的合理的高度,并为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指出了达到彻底解放的唯一正确的完全明确的道路――毛泽东道路。”

  朱德的报告同样承认了毛泽东在军事方面的伟大??

  受人尊敬的老将林伯渠、吴玉章等人也在交口称颂毛泽东。

  历史注定要毛泽东开辟自己的世纪。

  彭德怀很崇敬毛泽东。他自己说过:“我对毛泽东的认识经历了一个三部曲,开始把毛泽东视为革命队伍中的一位大哥,以后认为他是自己的老师,到抗日战争中逐渐坚定地认识到毛泽东是中国人民和中国共产党的英明领袖。”他的话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

  他从没想过超于毛泽东之上。

  这种反差体现在彭德怀身上,是因为他不同于毛泽东而受下层文化的影响。毛泽东则更多地接受了精典文化。所谓下层文化,实质上是自然文化,它的特点就是世俗性和民众性,受这种文化熏陶的人往往忠诚于自己的选择,具有朴素的民主思想。具体到彭德怀,他自幼尝受被压迫者的苦难,以一种为百姓创世界的心理走上反抗之路。在这个过程中,他信奉了马列主义并找到了中国革命的领路人毛泽东。渐渐地,他把自己对毛泽东的忠诚等同于自己对革命事业的忠诚,愿意为此付出所有的一切。但是,他还有民主思想,更何况他信仰共产主义,要解放全世界受苦的人们,要为中国工农大众谋福利。他历来主张实事求是,人人平等,反对搞特殊化。如果总结彭德怀的特点的话,力求使自己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也是一点。所以,他大骂在抗战时期和抗美援朝时期去看望他的妻子蒲安修是搞特殊,他能走上作战最前线,能吃野菜与士兵有盐同咸、无盐同淡;能去田地收割、挖井、挑水,吃穿住行,尽力缩小与百姓的差别。当然,他也从不特殊看待任何人,包括毛泽东,这就是他在毛泽东面前毫不掩饰自我的心理基础。

  我们不认为彭德怀对民主的理解就完全正确,也不认为他对毛泽东的直言不讳都起好结果,但这足以证明彭德怀对毛泽东的忠心耿耿。

  有人分析,中国社会结构本身就造成了领袖崇拜,以家庭家族为基本单位的宗法体系像无数排列无序的马铃薯,他们无法代表自身的利益,只能依靠别人,绅权和皇权成为一种最普遍的崇拜对象,尤其是中国近代的屈辱使人们有一种恐惧感和希望感,盼望有人站出来代表中国、拯救中国,制止中外压迫者的残暴,带领人们走上富裕之路,这就是救星心理。

  毛泽东正是人们所盼望的人,他是老百姓的解放者,深得人民尤其是解放区人们的爱戴,歌曲《东方红》、《绣金匾》都是为他唱的。因此,中央对毛泽东作为领袖的权威的认可和宣传在人们心中既有基础,又能建树。

  这就是1945年的毛泽东:神采奕奕,面色红润,笑容中透着非凡自信,不像在井冈山和长征中那样长长的头发、瘦削的身材,也不再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东躲西藏,经历种种艰难。他已是数百万武装和一百多万党员的指挥者,被认为是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领袖。他已使中共取得空前的团结,他使自己获得从未有过的威望。

  然而毛泽东谨慎于自己的威望。曾任他秘书的周小舟、胡乔木等都认为他在延安很谦虚,不耻下问,秘书们可以无顾忌地提意见,甚至可以改他的文章。1944年4月,《延安日报》发表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毛泽东把它列为整风文件,警告全党也警告自己不能骄傲,不能大意:蒋介石不是弱者,尽管他的政府和军队已经腐败,但他还控制着全国3/4的地区和400多万的军队,没有四、五年是战胜不了他的。外国还有个斯大林,他多次粗暴地把自己不正确的意见加给中国,但他是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领导人,应该尊重他、尊重苏联。必须作充分的准备,今后与蒋介石建什么国的斗争并不容易。

  抗日战争胜利了,人民渴望和平,而蒋介石欲发动内战,武力消灭中共军队和政权。但因他在抗日战争中采取保存实力的逃跑方针,使其军队散布在西南大后方,蒋军军事准备不足,一贯致力于剿共的蒋介石突然180度大转弯,连续三次致电毛泽东,表示极愿与毛泽东谒谈,共同建国。他先拨好了自己的算盘:你来谈,好,我有更多时间用美国人的飞机、军舰送部队去东北。不来谈,也好,等仗打起来后别怪我师出无名。据蒋介石估计,毛泽东不会会谈。

  毛泽东心里当然明白,多年的老对手了:你打三封电报,很催人,不过装装样子,收买人心,我偏要去,你有两手,我也有两手。这叫以革命的两手反对反革命的两手。1945年8月25日,中共中央决定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等去重庆,他们乘坐赫尔利张治中前来迎接的飞机于28日抵达重庆九龙坡机场。毛泽东下飞机时,身穿朴素的灰色制服,头带一顶遮阳帽,边走边向人们挥手。

  “毛泽东的到来,使整个重庆改观,不只是在表面上,即在人民的心里上也起了剧烈的变化??大家认为毛泽东的到来,是民主中国的曙光??”这是《华西晚报》的报道。

  国民党方面负责接待的张群老脸啡红,满面尴尬。他们为中共代表真的来谈所做的准备太少了!

  重庆谈判桌上,周恩来和王若飞极力周旋,毛泽东则在住处与各界名流畅谈。在延安,代行中央主席的刘少奇提出了“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军事方针,他命令八路军和新四军日夜向北疾进,跑不动,就轻装,可以把枪扔下嘛,人到了就是胜利。九十天后,东北冒出十多万不带枪的八路军。

  “少奇同志做得对,有了东北,我们的胜利就有了保证。”后来,毛泽东这样说。

  谈判的双方都清楚,战争总有一天要打响。实际上,自谈判一开始。双方的军事摩擦就没有停止,“关外大打,关内小打”。

  1946年7月,中共公开应战。在蒋介石看来,他有430万军队,有足够的钱和枪,而且有美国作后台支持,对付只有120万正规部队的共军不会有多大问题。他估计三个月至多半年就可以结束中国内战。然而毛泽东并不急于让自己的军队与蒋军决战、甚至允许军队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丢失防守阵地,不与敌人争夺一城一地,“失人存地,人地两失;存人失地,人地两得。”解放军大踏步前进,大踏步后退,气势汹汹的蒋军处处扑空,如重拳击棉花,徒唤奈何。而当他们稍有松懈时,几倍于他们的解放军便围上来将其吃掉,至1947年2月,国民党军队已损失了71万。

  蒋介石意识到要改变作战方法,他重新布置战场的兵力。在他看来,蒋军在东北没有问题,那里有两个美式装备的王牌军,实在顶不住的时候,可以收缩至华北地区。全局的关键是与解放军争夺华东和打击中共首脑,最好是能把毛泽东消灭掉,使其群龙无首或者赶他到黄河以东,这个任务可以让西北虎胡宗南来完成。为了对付延安,1938年时就让他脱离了抗日前线,率第十七军团驻陕甘地区,包围和封锁中共中央所在地陕甘宁边区。现在该派他显显身手了。

  1947年2月28日,蒋介石急电胡宗南赴南京,要他率西北防区34万人进攻延安。蒋介石手拿彭德怀的卷宗,警告胡宗南要好好研究自己的对手:他这个人有两大优点,一是忠于信仰,二是有帅才。我要是有了彭德怀,共产党的军队就不会这么壮大了。毛泽东很精明,他手下的一批猛将都能独挡一面,你要小心呢!

  早在30年代,蒋介石就想变彭德怀为他的将军。他写信给彭德怀许诺。只要愿意放弃共产党的事业,就保证其荣誉和报酬。他也给叶剑英、周恩来等人同样的保证,但均没得到任何回答。这些共产党人继续从事反蒋的革命行动。实际上,蒋介石从来未争取到重要的红军将领。

  蒋介石特别向胡宗南说明了攻占延安的重大意义:攻占延安,则可“摧毁匪方党、政、军神经中枢,动摇其军心,瓦解其斗志,削弱其国际地位。”

  1947年3月11日,蒋介石的飞机开始轰炸延安。蒋本人则亲赴鲁中指挥蒋军进攻山东陈毅和粟裕的部队。

  毛泽东在考虑,谁有能力率领延安不足二万人的部队抵挡几十倍于自己的敌人的进攻。虽然是老解放区、老部队、老将领,但条件差、装备差、部队少,所谓三老三少。搞得好,勉强维持现状,搞不好,只得重新打游击。对这种情况中共中央已经作了研究,决定了基本的作战方针是:诱敌深入,必要时放弃延安,与敌人在延安以北的山区周旋,陷敌于十分疲惫、十分缺粮之困境,然后抓住有利战机,集中优势兵力,在运动中逐次加以消灭。钳制胡宗南集团主力于陕北战场,帮助其他战场的解放军打击与消灭敌人。要实现这个计划,必须有一位勇敢善战的指挥员来统帅军队。当时诸位将领都在前线指挥作战,贺龙虽是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司令员,但他不在延安。只有彭德怀是最恰当的人选。但毛泽东对彭德怀愿不愿承担这个任务没有把握。不久,彭德怀被周恩来叫到毛泽东的窑洞里,当着任弼时(时任中央秘书长)三人之面交谈由彭德怀指挥军队抵抗胡宗南军的问题。彭德怀很痛快地临危受命,为党分忧。可以说是彭德怀主动请战的,结果他的准备没用上,白忙了一个晚上的构思。

  3月16日,中央军委发布命令:“边区各兵团及一切部队,自3月27日起,统归彭德怀、习仲勋同志指挥。”彭德怀成为西北野战兵团的统帅。胡宗南和彭德怀分别是蒋介石与毛泽东的得力将军,他们在西北战场的较量亦可以说是中国两个政权前途的较量。毛泽东面临的形势是严峻的:汤恩伯兵团已经占领老根据地临沂和沂蒙山大部,参谋总长陈诚肯定说:“共军如虎离山,已无凭籍,不难予以个别击破。”3月19日,胡宗南进驻了中共占据13年的延安城,国民党上下一片欢呼。“延安经国军克服后,共匪无论在政治、经济、军事上已失去重心,无异受一致命打击”。胡宗南预言陕西之战5月份即可结束。蒋介石则悠闲地回奉化老家扫墓,议订族谱。他根本没想到他的胜利缺乏实际价值。贝尔登在他的著作《中国震撼世界》中说蒋介石去拿延安,等于一个人花了一大部分财产去买一条钻石项链,它光辉灿烂,但一无用处。

  不过这确实不是最后的结局。能干的彭德怀没辜负毛泽东的信任,他不断地将胜利的捷报送到毛泽东手中,青化砭、蟠龙、羊马河战役,三战三捷。彭德怀牵住胡军的鼻子,打起了磨菇战。这是彭德怀军事生涯中最得意的时期之一。而毛泽东,这时化名李德胜,虽然遇到过几次危险,仍坚决表示不过黄河。他说:“长征后,我们党像小孩生了一场大病一样,是陕北的小米和延河的水滋养我们恢复了元气,陕北问题不解决,我决不过黄河!”

  当然。毛泽东也有不愉快的时候,彭德怀总是那么呛人。撤离延安时,毛泽东曾说:“我是要最后撤离延安的,我还要看看胡宗南的兵是个什么样子呢!”3月18日,胡宗南部兵临延安城下,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央领导人还在王家坪找彭德怀、习仲勋、王震等人开会。彭德怀很着急,几乎是吼着问毛泽东的警卫参谋和警卫排长:“快走快走,一分钟也不要呆了!”毛泽东说:不急,不急,我还要吃晚饭呢。彭德怀耐不住性子:“龟儿子的兵有什么好看的?走、走、走,部队代你看了,你一分钟也不要呆了,马上给我走!”

  毛泽东望望心急如火的彭德怀,固执地继续往嘴里送饭。彭德怀无奈,想夺筷子又忍住了,转脸向警卫人员和秘书发脾气,要他们马上收拾东西。

  毛泽东皱皱眉,一声不响地走出窑洞,自言自语说:“我本来还想看看胡宗南的兵是什么样子,可是彭老总不干,他让部队代看,我惹不起他,那就这样办吧。”

  毛泽东走出窑洞时,对彭德怀说:胡宗南占领延安,也挽救不了蒋介石灭亡的命运。他伸出一个手指头对着彭德怀:你只要1个月能消灭敌人1个团,不用3年就可以收复延安!

  3月25日,彭德怀设伏青化砭,首战获胜.歼敌三十一旅2900余人,活捉旅长李纪云,被当时新华社誉为“模范战例之一”。青化砭战役后,毛泽东电告彭德怀今后要继续采用正面及两翼三面埋伏方法对付敌人才有效果。彭德怀认真考虑之后提出不同意见,他认为敌人已改变孤军深入而成方阵推进后,像小米碾子一样,三面包围战术已不能奏效,要求毛泽东改变作战计划,对此王震稍有犹豫,被彭德怀抢白一通:只对毛主席的意见讲对、对、对或者是、是、是,乱弹琴。我们不能为了讨好而欺骗毛主席,虽然有人赞誉毛主席用兵真如神。但我就没听他讲过他用兵真如神,我彭德怀是党中央和毛主席的一个老兵,我要对上级负责。

  毛泽东最后不仅同意了彭德怀的意见,而且对彭德怀这种根据实际情况敢于发表不同意见深为赞许,他说:作为一个指导员,就要善于根据情况的变化,独立地作出决断。

  3月26日,毛泽东在陕北清涧县枣林沟召集了政治局扩大会议,决定中央一分为二组成两套班子,由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代表中央,坚持在陕北指挥全国的解放战争:由刘少奇、朱德、董必武组成中央工作委员会,前往华北,进行中央委托的工作,会上还分别定了几位领导人的代号,毛泽东代号李德胜,周恩来代号胡必成,任弼时代号史林。3月27日,毛泽东电告彭德怀:中央决定在陕北不走。

  中共中央和毛泽东决定留在陕北,给彭德怀增加了很大压力:能否粉碎敌人的进攻,关系着党中央和毛泽东的安全,关系着解放战争的全局,甚至也是世界关注的事。彭德怀曾对他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中央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我,我要是指挥不好,犯了错误,是我彭德怀太无能,是对人民犯罪。辜负中央对我的重托。”

  但随后的三战三捷却开了好头。

  与此同时,华东野战军在孟良崮地区全歼张灵甫的整编74师32000人,这是国民党军美械装备的五大王牌主力之一,其余四个是整编11师、第五军、新一军和新六军。当时舆论传言“有74师即有国民党”,张灵甫自杀成仁后,蒋介石十分震惊。他对将领们说:“这是我军剿匪以来最可痛心最可惋惜的一件事。”此后,蒋军士气大降。

  1947年7月,刘伯承、邓小平率七个纵队越渡黄河、挺进大别山成功。蒋介石防御体系的中心出现二位最难对付的对手。在华北,聂荣臻部队攻克了重镇石家庄。

  为了配合刘、邓大军行动,彭德怀的部队先后两次北上攻打榆林,在极为不利的情况下歼灭了钟松的整编36师。钟松是黄埔军校的毕业生,他自吹:“共军可以吃掉别的部队,就是吃不掉三十六师。”该师是胡宗南部进攻陕北的主力师之一,曾对毛泽东紧追不舍,而且差点置毛泽东于死地,搞得毛泽东大发其火。为此,他在彭德怀部署战斗时亲自去听取作战讨论,而且抛却自己的化名李得胜,电话指挥作战。战役胜利后,毛泽东十分高兴,前往彭德怀司令部祝贺:沙家店这一仗确实打得好!侧水侧敌本是兵家所忌,而彭老总指挥的西北野战军,硬是在侧水侧敌的困境之中出敌不意,仅用短短一天时间,就取得了前无古人的胜利。这一仗是西北战场我军由防御到反攻的转折点。他磨墨挥笔,再次书赠彭德怀:

  山高路险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枪勒马,唯我彭大将军。

  这本是长征路上毛泽东在彭德怀指挥吴起镇战役胜利后赠给彭德怀的,此时他将原诗中的“横刀立马”改为“横枪勒马”。

  年底,彭德怀开始新式整军运动,即通过官兵的诉苦运动树立明确的为土地而战和彻底打倒蒋介石的思想,查阶级、查思想、查斗志,提高了部队的战斗力。1948年2月,彭德怀指挥整军后的部队转入外线作战,包围宜川,围城打援,全歼刘戡率领的一个军部、两个师部、五个旅共30000余人,这是西北战场上的又一个大胜仗。战后6天,毛泽东就著文说:我西北人民解放军在此次向南进攻中,旗开得胜,声威大震,改变了西北敌我对比的形势,今后将比过去更有效地同南线各战场的人民解放军配合作战。4月22日,延安解放。

  13个月前,毛泽东撤离延安时曾说:只要你老彭能保证每月消灭敌人一个团,不出三年我们一定会回到延安的。他把困难考虑得很充分,没想到彭德怀仗打得那么漂亮,二万人的部队竟吃掉胡宗南的3.5万兵力,一年零一个月就收复了延安。

  其他战场也是捷报频传,真可谓摧枯拉朽,撼天震地。奇迹出现了,毛泽东运筹帷幄,提前组织战略决战: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共消灭国民党军队155万人,创下中国和世界战争史记录。长江以北已无蒋军的影子,但毛泽东并不满足,他不愿做怜蛇反被咬的好心农夫,也不想成为沽名钓誉的楚霸王项羽,他欣赏鲁迅的一句话:痛打落水狗。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1949年4月20日,毛泽东和朱德联名发布命令,命令人民解放军不停步地前进,坚决、彻底、全部、干净地歼灭一切敢于抵抗的国民党力量。

  4月23日,南京解放。5月20日,西安解放。

  5月27日,上海解放。

  蒋介石一退上海,再退广州,当他9月份从成都机场乘“美龄号”飞机起飞赴台湾后,他便永远地离开了中国大陆,再也没能回来。

  彭德怀依旧战斗在中国最贫穷的地区,他的任务是消灭精干的胡宗南部和善于流动精于骑术的西北马家军,而他手下的部队仅有十万人,担子显然不轻松,不过,彭德怀喜欢打硬仗。

  他先后指挥了澄合战役、荔北战役和冬季战役,并协助太原总前委指挥太原战役。攻克太原。1949年7月,为执行“钳马(步芳、鸿逵)打胡(宗南),先胡后马”的方针,彭德怀组织扶(风)眉(县)战役。此时,华北野战军的第18、19兵团已归属西北野战军即第一野战军,以弥补其人数的不足。扶眉战役共进行了4天,消灭胡宗南军43000多人。使胡几乎成了光杆司令。此后,西北战场解放军已占绝对优势。

  接着,彭德怀挥戈西上,进军兰州、西宁、银川,歼灭马步芳、马鸿逵主力。10月上旬,彭德怀和国民党新疆警备总司令陶恃岳将军及新疆省府主席鲍尔汉在乌鲁木齐握手,新疆和平解放。至年底,西北五省已全部成为共产党的天下。

  理所当然,彭德怀首任西北军政委员会主任、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一书记等职。

  他和毛泽东合作打下了天下,下一步,便是合作治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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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毛泽东在庐山当着政治局常委们的面说,他和彭德怀共事三十余年,两人是三分合作七分搞不来。这是气话吗?

  ●再回首,看立三路线、会理会议、东征山西和百团大战。

  ●彭德怀说,对毛泽东,我抱着事久自然明的态度。

  应该承认,彭德怀和毛泽东的关系是整个中国革命和建设时期中共领导层中风波最多的关系之一。一些领导人有时在私下谈到党的主席和他的敢于直言的将军时,称他们是“从湖南来的两个脾气最倔的人”。这一点已被越来越多的材料所证明。但是,多年以来,彭德怀与毛泽东的关系是相互尊重和相互支持的关系。在很多关键时候,彭德怀都给毛泽东以决定性的支持,如1930年至1931年的富田事变,1935年初的遵义会议,以及同年晚些时候与张国焘的斗争。至40年初期同王明主义的斗争中,彭德怀也坚定地站在毛泽东一边。可以说,他们两人的主要关系是一种相互支持的关系。当然,从1928年至1958年,他们两人之间也有一些紧张的关系,在庐山会议中,毛泽东把这种紧张关系夸大了,说彭德怀和他是七分搞不来,他们的合作应该三七开,合作只有三分。

  在他们共处的初期,由于受当时所处环境、文化程度和个性等原因的影响,两个人有时发生意见分歧甚至激烈的争论,是不可避免的。也由于中共领导的军队初创时期的武装斗争是为生存而战,在军事策略和斗争方法问题上有不同看法也是意想得到的。再说,从资历上来看,尽管彭德怀不同于毛泽东,但在井冈山和江西苏区的高层领导中,大家间相处都是平等的,他俩彼此经常以“老毛”、“老彭”相称。使情况变得复杂的是党的纪律有时使彭德怀有点感觉到毛泽东正确的时候,也因为党的纪律而放弃支持毛泽东,30年代李立三路线和抗日战争王明路线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彭德怀与毛泽东发生分歧,并直率地说出他的不同意见,这在革命时期并不少见,但彭德怀这种刚直粗鲁的性格也确实给他们二人的关系增添了一种刺激。虽然我们现在看到的材料大都是从有勇气和忠诚耿直等褒的角度说彭德怀是个直言不讳的人,但必须承认,正是这一点使彭德怀疏远了领导层中的很多人。因为毛泽东也是个不低头、不认输的人,他们二人的关系必定不时有种火药味。据黄克诚回忆,毛泽东与彭德怀两人间是有一些成见的。1959年上海会议时,毛泽东说过:“我这个人是被许多人恨的,特别是彭德怀同志,他是恨死了我的;不恨死了,也有若干恨。我跟彭德怀同志的政策是这样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过去跟我兄弟也是这样。”使局面进一步加剧的是,在毛泽东成为无可争辩的领袖以后,彭德怀比毛泽东任何别的同事都想继续保持同毛泽东在最大程度上的平等气氛。进入50年代时,他还经常称主席为“老毛”(因此彭德怀成为党内改口最晚的人)。这种情况当然不能看成彭德怀后来受贬的原因,但它确实会使人在情感上发生变化。

  整个革命时期,毛泽东和彭德怀之间出现的比较大的分歧是:对李立三路线的认识、会理会议、1936年东征山西和百团大战。

  李立三是中国共产党早期主要领导成员之一。他先后领导了安源路矿工人大罢工,上海五卅运动(他当时任上海总工会委员长)。1928年担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长、政治局常委兼秘书长。由于党的总书记向忠发水平低浅,李立三成了实权握有者,但他不恰当地估计了革命形势的发展,因而提出了过高的革命要求和计划,史称党的第二次“左”倾路线。

  1930年前后的中国正处于大的动荡之中,世界资本主义经济大危机加剧了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利益争夺,并导致中国军阀混战的进一步加剧。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1930年中原大战打得不可开交,国民党阵营处于互相消耗的状态,大大有利于中国共产党创建根据地的斗争。此时,红军已发展到14个军约10万人,拥有15块根据地,遍及十多个省。国民党统治区的组织和群众工作也有相当的恢复,全国党员达10万多人。形势发展是令人振奋的。

  对这种形势,李立三作了过高的估计,他先后在《布尔什维克》(中央机关刊物)等杂志上发表《目前政治形势的分析与我们的中心任务》、《中国革命的根本问题》、《新的革命高潮前面的诸问题》等文章,认为全国的反动统治阶级正处于动摇与崩溃之势,快要完蛋破产了,“只要在产业区域或政治中心爆发一个伟大的工人斗争,便马上形成革命高潮”,如果出现中国革命的总爆发,就必将引起世界革命的总爆发,必然引起世界革命的高潮。对不同意他这种分析的人,李立三都把他们说成睡在李子树下等候李子落到口中的懒汉。

  正是基于这种分析,李立三在1930年6月11日主持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通过了《新的革命高潮与一省或数省的首先胜利》的决议等。这是中共被第二次“左”倾路线控制的标志。之后,李立三制定了组织全国中心城市武装起义和集中全部红军进攻中心城市的计划,其布署是:以湘赣、湘鄂赣区的红5军、红8军组成红三军团,进攻长沙,并调广西左、右江区的红7军、红8军北上配合进攻长沙(未到达);以红4军为主体,加上赣南、闽西区的红5军、红12军组成一军团,进攻南昌;以湘鄂西革命根据地的红6军、红2军组成红二军团,以鄂豫皖的红1军、红15军组成红四军团联合进攻武汉;以闽浙赣区的红10军进攻九江。同时,准备在上海、南京、广州、天津、青岛、哈尔滨、旅大等中心城市组织工人武装起义,并将党、团、工会等机构合并或取消,成立“行动委员会”统一领导,致使正常工作陷于停顿。

  这便是立三路线的由来和彭德怀进攻长沙的背景。由于各种原因。李立三以后长期受到压制和批评,与之有关的人和事自然成为危险区域。彭德怀指挥三军团进攻长沙之事亦被当成“立三路线的标本”、“盲动主义的典型”。

  不容否认,由于当时的历史条件,彭德怀一度接受和执行了李立三攻打长沙的“左”倾错误主张(实际上是执行了中央的命令)。按照中央要求,彭德怀在1930年6月红5军攻克黄石港后组织了红三军团,然后南下湖南,先后攻取岳阳、平江、金井,7月27日晚8时占领长沙。因为中央主张攻下长沙后立即成立一个苏维埃的中央政权与国民党的反动政权对立起来,红三军团在占领长沙后立即成立了李立三为主席的湖南省苏维埃政府(李立三未到职,由王首道代理)以及各种政权机构,颁发政纲和各种法规,杀掉400多个反动分子,想长期占领下去,作为夺取武汉的根据地。但是,因为红军力量仍然弱小,当何键率兵在帝国主义军舰掩护下反扑长沙时,红军无力抵抗。美国炮舰“派罗斯”号带头攻击长沙,连续炮轰4天,造成红军军民数千人死亡,在何键和中央军联合压力下,红三军团被迫撤出长沙,在文家市和毛泽东的红一军团会师,粉碎了敌军追歼红三军团的计划。

  1936年,毛泽东对斯诺说:当苏维埃政权在后面还没有稳定的时候,企图把长沙当作一根据地,这是一种军事和战术的错误。但打长沙从效果上看也是可以认为是有益的。因这对全国革命运动所产生的反响是非常大的。

  与此同时,毛泽东领导的红4军也在福建长汀扩编为红一军团。7月11日提出了“进略樟树,窥袭南昌”的命令。但在24日占领障树后,毛泽东却召集备军负责人开会,作出全军团西渡赣江的决定,不北上去攻打形势对我不利的南昌,只以一部分兵力迫近南昌对岸的牛行车站,打几枪示示威,主力向西推进,以求与彭德怀红三军团会合,在运动中歼敌。

  1930年8月21日,红一、三军团在湖南浏阳永和镇会师,成立红一方面军,朱德任总司令,毛泽东任总政委,彭德怀任副总司令。全军计4万多人。按照中央的命令,一方面军成立后向长沙发动第二次进攻。此时,敌人已有很好的准备,从南至北数十里都修筑了防御工事。工事分三道,第一道是巨型鹿石,第二道是密布的竹钉,第三道是高压电网。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坚固的碉堡群。

  自9月初开始,红军先后向长沙发动了几次进攻,在有些地方也突破了敌人的一、二道防线,但冲破第三道防线却十分困难。为突破电网,红军在夜里实行偷袭,但因天黑,许多战士碰上电网触电而死;继而买了几百条牛,让它们对着电网一字排开,然后在牛尾上绑上沾有汽油的棉花,点着火,使牛群冲向电网。没料到点火后牛乱冲乱撞,四处奔逃,不但没冲破电网,反而伤亡了自己的队伍。此计不成,红军又弄来许多禾桶,在每只禾桶上安两个轱辘,用浇湿的被子蒙在上面挡子弹,战士跟随后面前进,但因敌人火力太大,成效亦小。第三种办法是挖沟壕,想把装着炸药的棺材偷运到敌人城墙下,又因敌炮火密集,根本靠不上去。结果,第三条防线始终未能突破。

  敌我双方对峙了半个多月,红军损失严重。面对红军弹药给养日益缺乏,敌人援兵却逐渐增多的形势,毛泽东在长沙郊区白田铺召开会议,说服红一方面军中一些坚持打长沙的干部主动撤离长沙。9月21日以后,红军退兵。

  这个决策,按史沫特莱的话说,“是毛泽东和朱德采取了一生事业中最重大的步骤之一,这一步骤扭转了中国革命运动中的一次严重的危机。他们推翻了李立三路线,亦即党中央委员会所通过的政策,命令部队从长沙撤退。”

  毛泽东自己也说:这次失败有助于摧毁李立三路线,并使红军避免了李立三所要求的很可能会成为灾难的对武汉的进攻。红军当时的主要任务是补充新的兵员,并在新的农村地区建立苏维埃,尤其重要的是在苏维埃政权的坚强领导下巩固红军已攻占的地区。为完成这一任务,攻打长沙没有必要,而且还包含了冒险的成分??李立三过高地估计了当时红军的军事力量,也过高地估计了全国政局中的革命因素。他认为革命正在接近胜利,很快就要在全国掌握政权。助长他这种信心的是当时蒋介石和冯玉祥之间正在进行的旷日持久和损耗很大的内战,这使李立三认为形势十分有利。但是在红军看来,敌人正准备内战一停就大举进攻苏维埃,所以这不是搞这种可能招致惨败的盲动和冒险的时候。这个估计证明是完全正确的。

  那么,该如何看待红军攻打长沙和毛泽东、彭德怀与李立三路线的关系呢?这在党史界是个长期争论的问题。必须承认,这个时候,毛泽东确实比彭德怀更先认识到了李立三路线的错误。他们都执行了推行立三路线的中央所发布的攻打长沙命令,区别在于毛泽东执行中有所怀疑,彭德怀执行中没有怀疑。但是,毛泽东也只是处于一种怀疑的程度,还没有深刻认识到李立

  三路线的错误,而彭德怀也不是人们常说的那样坚决执行立三路线,反对毛泽东的正确主张。

  毛泽东执行了攻打长沙的命令,但已对立三路线有所怀疑。朱德曾告诉史沫特莱说:“毛泽东和我对于整个方案都表示怀疑,但是我们久居山区多年,能够得到的有关国内和国际局势的情报很不全面。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得不接受我们中央委员会的分析。我们知道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萧条,我们笼统地知道中国的情况比辛亥革命以前情朝执政时还糟糕。中央委员会认为全国已经处在总起义的前夕,我们别无选择,只有接受??毛泽东和我认识到这是冒险,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情报资料来反对这项计划;而且像我们这样心存疑虑的人是不多的。”

  结果,他们压抑住疑虑,先发布攻袭南昌的命令,继而执行中央指示,第二次进攻长沙。但正因为已有怀疑,毛泽东才果断退兵撤离长沙,并亲自到每一个团去讲话,解释从长沙撤退的原因。

  彭德怀执行了立三路线,但在现实面前和毛泽东的说服下,他服从并支持了毛泽东长沙撤退及其以后的命令和计划,不仅没有“顽固地坚持立三路线,反对毛主席的正确意见。”而且从军事部署方面认为不应该第二次攻打长沙,因为敌人已坚固设防,同时红三军团本身迫切需要修整。攻打长沙,在政治上执行立三路线,是错误的,但它有利于当时革命斗争的发展,不能全盘否定。首先,红军判断敌情正确,以少数兵力战胜敌人,攻克长沙,在军事上是正确的。彭德怀说:“此役,三天打四仗,行程一百四、五十里,经过待伏战、进攻战、阵地攻坚战,我八千人打败三万有余之优势敌军,这在军事史上是不多的。”其次,占领长沙沉重打击了敌人,扩大了红军和革命斗争的影响,补充扩编了红军,筹备了大量军用物资和粮弹供应品。

  问题在于彭德怀为什么执行了李立三路线?这也很好解释,其一是立三路线统治了中央,是中央的代表,而且其口号本身有很大诱惑性。两次攻打长沙都是以中央名义下的命令,也都是红三军团、红一方面军前委据中央指示作出的决议。彭德怀应该服从中央和前委决议。其二是彭德怀信任和服从中央,没有怀疑,他在自己写的《往事回忆》中说:当时只知道服从中央领导,而不知道为什么要服从。没有真正弄懂毛泽东思想,在中国民主革命中无产阶级的战略和策略,在作战计划方面,只凭自己的经验,认为能够取胜的或者能够打得开的城镇,便取之;认为不能取胜或打不开的,就不去打。总之,以不吃亏或不吃大亏为原则。可想而知,如果把革命的战略和策略仅仅建筑在这样的认识基础上,那是很不够的,也就难免不犯错误,致使自己犯了错误,自己还是不知道。所以,直到三中全会以前,自己还迷惑在“立三路线”之中,迷惑在红军所取得的胜利之中。在三中全会精神传达到部队以后,我才知道“立三路线”在当时敌我各方面力量对比下,而想要取得全国胜利是不可能的,从而也才知道它是一条军事冒险的路线。

  尽管彭德怀把他认识李立三路线错误的时间推迟到三中全会精神传达后,但他在长沙撤兵时已经从行动上支持和服从了毛泽东。红军从长沙撤围后,到株(州)萍(乡)一带活动。总前委在株洲开会,初步总结围攻长沙的经验教训,接受毛泽东提出的“从株萍路回师袭击赣敌,夺取吉安,再回南浔,进攻武汉”的建议,决定首先攻取吉安。1930年9月29日下达进攻吉安的命令。但就在此时。中共中央长江局军事部负责人周以栗到达红一方面军,传达中央《关于占领长沙的战略与政策的指示》,要红一方面军返回再攻长沙,为夺取武汉创造条件。这样,一方面军内部围绕是维持原决议攻打吉安,还是回头再攻长沙或南昌等问题产生了激烈争论,几乎导致一、三军团的分裂。

  总前委又在袁州召开会议。会上,毛泽东主张既不回去打长沙,也不马上去打南昌,而是继续执行攻打吉安的命令,但他被主张打大城市的人指责为机会主义,特别是三军团的一些人,说话语气很重,很激烈。毛泽东耐住性子。作了许多解释工作――他分析说:吉安是赣西南中心城市,打下它影响较大;敌人力量较弱,又无外援,拿下它有把握;攻下吉安,会使赣西南红色区域连成一片,也有利于经营江西。这样,毛泽东首先说服了长江局代表周以栗,坚持攻打长沙、南昌的人也同意先打下吉安再说。彭德怀同意毛泽东的意见,但态度不甚积极。10月4日,一方面军攻下吉安城。

  吉安被克后,问题又出来了,因为原来计划就是打下吉安后再向南昌、九江进攻,争论再次激烈起来。10月13日,红一方面军总部发出命令,向南昌方向进军。为统一认识――毛泽东不希望出现红军攻打南昌的结果,总前委于17日在峡江召开全体会议,对时局和行动等问题再次展开讨论,毛泽东在会上讲了自己对形势的分析,他说:“我们认为统治阶级的军阀混战暂时决不能调和停顿,但也不会继续扩大到底。??我们不能离开阶级立场来分析,以为军阀混战会扩大下去,继续到底,要知道阶级矛盾超过统治阶级内部矛盾时,反动统治阶级,必联合起来进攻革命,但是我们决不容悲观,因为这是革命高潮的表现,所以我们的任务是要在反动统治阶级争取改良主义的领导权未解决之前,来一个省首先胜利,继续此胜利的发生与扩大。来冲破消灭反革命的联合进攻。”它第一次冲破了李立三路线对形势过于乐观估计的看法。为一方面军克服立三路线创造了前提。但会议在是否放弃攻打南昌、九江方面仍然未取得统一意见。部队继续向南昌方向前进。

  此时,毛泽东、总前委得到蒋介石集团已结束中原大战,正集中数十万兵力准备进攻红军和根据地的情报。面对严重形势,红军该如何行动?总前委和江西省行委在罗坊召开联席会议进行讨论。毛泽东主张停止前进打南昌,红军主力集中后撤到根据地,利用老苏区有利条件消灭进攻苏区的敌人,确定诱敌深入方针,主张部队东渡赣江。但红三军团政治部主任袁国平等多数干部和江西省行委书记李文林不同意,他们主张攻打南昌、九江,他们指责毛泽东不打南昌是断送中国革命,是违背党中央的路线(立三中央路线)。彭德怀虽然对红军攻打南昌的把握性有怀疑,但仍然赞同了袁国平、李文林等人的意见。通过争论,特别是毛泽东、周以栗个别谈话,彭德怀改变了看法,完全同意毛泽东对时局的分析和军队行动方针,维护一方面军的团结。对此,毛泽东在1936年同斯诺谈话时曾给予高度赞扬。

  在李立三主义被确定地埋葬以前,军内曾经历一个危急的时期,三军团的一部分人赞成支持李立三路线,要求三军团从红军中分离出来(一军团可以不打南昌,三军团单独干――作者)。但是彭德怀对这种倾向进行了坚决的斗争,维持了在他指挥下的部队的团结和他们对上级指挥部的忠诚。

  罗坊会议后,彭德怀坚决贯彻了以毛泽东为首的总前委、总司令部下发的所有命令,如三军团一些干部反对毛泽东要一、三军团全部东渡赣江的意见,主张两军团夹江而阵,甚至要求脱离方面军领导单独干。彭德怀则不含糊:“总前委决定了的,不过江不行,我彭德怀是一定过江的。离开湘鄂赣没有关系嘛,过赣江是为了集中力量,更好地打击敌人。”他指挥红三军团在新余渡过赣江,向根据地退却。又如在富田事变中――江西省地方武装因不同意毛泽东的意见而武力对抗,并挑拨毛泽东同军事领导人的关系,提出“打倒毛泽东,拥护朱(德)、彭(德怀)、黄(公略)”的口号。彭德怀态度明朗,旗帜鲜明,和朱德、黄公略一起发表公开信,坚决拥护毛泽东同志的领导,要求部队毫不动摇地贯彻执行毛泽东提出的作战方针,拥护毛泽东,他还亲自邀请毛泽东参加红三军团的干部会,使大家对毛泽东有了深刻的印象。

  对此,彭德怀在《往事回忆》中说:我当时反对分开行动,并且坚决执行了总前委的决定。对毛泽东同志的领导,不仅拥护,而且也是信赖的。

  1931年3月18日,苏区中央局扩大会议对这一段的历史作了个决议,说:攻打长沙后的事实证明,立三路线是错误的,行不通的,所以总前委即开始怀疑立三路线,进而反对立三路线,转变到正确的路线上去。这个转变的正式形成,是在新余的罗坊会议。这样就已经在党的文件上,明确地确定了这个转变。它是经过袁州会议、峡江会议、太平圩会议,许多严重的斗争,才有这个结果。??三军团的前委在立三路线时代,是完全执行了立三路线。??三军团第一次进攻长沙在整个政治路线上是执行立三路线,??至于第二次进攻长沙,则更是冒险主义了,但长沙之战明显地证明了立三路线是行不通的,宣布了立三路线彻底破产,使总前委的路线得以转变,使三军团在总前委领导之下,迅速地走上正确路线。总前委在转变路线之后,正确地决定了击破敌人进攻的战略――引敌深入,坚决的反对盲动主义,结果,取得了龙冈东韶的伟大胜利。

  由此可以看出,彭德怀一开始“并没有认识立三路线的全部内容,对立三路线从政治到军事、经济都是一条完全冒险的错误路线,是没有认识的”。但他有个逐步认识和转变的过程。

  会理会议是1935年5月12日由毛泽东建议,在贵州省会理城外铁场举行的一次政治局扩大会议,在这次会议上,彭德怀和林彪受到毛泽东不客气的批评,被指责为“右倾”和破坏党的团结。毛泽东在以后的一些年里曾几次提到这个问题,在庐山会议上又重提此事。显而易见,它在毛泽东头脑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遵义会议的召开,不仅重新确立了毛泽东在党和红军的领导地位,而且重新规划了红军的前进方向――此时的红军已经损失了2/3的部队和几乎全部重武器。虽然仍号称四个军团,实际上只有16个战斗团和1个干部团――放弃与二、六军团会师及在遵义周围建立根据地的计划,决定渡长江北上进入四川,同张国焘、徐向前领导的四方面军会合。“打过长江去,到川西北去建立根据地。”其理由是说四川在政治、军事(与四方面军更好地配合,背靠西康一个空无敌人的区域)、经济上都比黔北好。这个计划作为战略目标是可行的,但它仍缺乏充分的调查研究,敌我情况估计不准确。结果造成红军土城战斗受挫,不仅没完成预定计划,还使红军在实力、士气方面受到损失,一度失去主动权。对此,陈云曾给予批评:这个决议在一些比较抽象的条件下来决定根据地,没有具体地估计和了解敌情与可能,没有讲求达到这个目标的具体步骤。而且个别同志对于四川敌人的兵力是过低估计的。

  按照既定计划,红军向长江方向前进,准备在重庆上游城市宜宾至泸州一线渡江。红一、三军团、五、九军团和中央纵队呈品字形共同奔向赤水。一开始还很顺利,红一军团先后攻下习水、土城,进抵赤水城郊,但因赤水城工事坚固和敌兵增援,红一军团和敌人形成对峙,相持不下。与此同时,在红军后面紧紧追赶的敌军已接近土城,为扫除渡江障碍,毛泽东下令斩掉尾巴,由彭德怀统一指挥三、五军团,用迅速、干脆的手段围歼敌人。一军团则继续北上,争取占领赤水。

  1935年1月28日,三军团向敌人发起攻击,毛泽东在土城以北数里的青杠坡建立了指挥所。按战前预想,敌人不过两个团3000人左右,而且是黔军双枪兵(烟枪和步枪),战斗力很弱。依据以往惯例,红军将在几个小时内解决战斗。然而战斗进行到中午,敌人仍然没有仓惶败退的迹象,相反敌人越战越强,越来越多。这时毛泽东才意识到正在进行的战斗非常危险――红军判断失误,敌人不是黔军,而是川军。在数量上也不是两个团而是8个团。1月26日早参谋部判断敌人恐系川敌廖泽部约两个团(实际上刘湘川军的旅为三团制而非两团制),27日晨判断敌人参战部队可能有四个团(实际上为郭勋祺旅、潘佐旅、廖泽旅共八个团),加上其他部队共26000余人,直至红军总攻受挫和军事侦察后,才将敌人的情况基本查清。

  由于红军在人数上不占优势,而且川军训练有素、指挥有方,战事进行得相当激烈。朱德要求亲自去前线指挥,毛泽东连抽了几支烟都没有答应。朱德再次强调大局为重,个人事小。他把帽子一脱说: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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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敢教日月换新天。

  ●个人崇拜有两种,要搞马克思主义的个人崇拜。

  ●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高墙围起的误区。

  挽救中国,改造社会,逞中国之强盛,是毛泽东一生的奋斗目标。1949年10月1日,在几十年血雨腥风之后,他宣告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一半的报负已经实现,但他还要新中国恢复应有的地位――中国曾在数千年内保持世界领先,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之一。他不想愧对祖先。

  终于走上天安门,毛泽东笑得那么舒心。54门礼炮齐鸣28响后,他的湖南乡音飞过广场,飘向五湖四海,令全世界的人为之侧耳:

  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我们的民族将再也不是一个被人侮辱的民族了,我们已经站起来了,让那些国内外反动派在我们面前发抖吧,让他们去说我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吧,如果我们的先人和我们自己能够渡过长期的极端艰难的岁月,战胜了强大的内外反动派,为什么不能在胜利后建设一个繁荣昌盛的国家呢?中国人民不屈不挠的努力必将稳步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没有确切统计究竟有多少人为这一天的到来献出生命,而这一天的到来又使多少龙的传人热泪飞扬。

  对此,世界各国有不同评论: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认为“中国革命的胜利,将影响东西方所有人民的命运,是当代东方发生的最重要的事件,整个东方从此进入新时代”,“新中国的建立是一个无可评价的历史事件,将给全世界一切被压迫民族争取解放斗争的新希望,给全世界争取民主主义和社会主义胜利的斗争新的希望”。而美国和它的仆从国们则悲哀地承认他们失去了一个最广阔的势力范围和世界市场,于是便经济封锁,军事封锁,拒绝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直至1972年尼克松访华。当时他们还预言――与其说预言还不如说是诅咒中国的新领导人将和旧中国历届政府一样无力解决众多人口的吃饭问题,或者能营建一个强大的中国。

  确实,新中国面临的形势是严峻的,尽管西方几个大国已被战争削弱,但整个资本主义阵营的力量仍大大超过社会主义阵营,而且美国已致力于促成新中国夭亡的行动。

  对于美国,毛泽东曾有过好感,特别是抗日战争时期,但三年的解放战争使他恨透了满嘴“民主、文明”的白宫统治者。1949年6月,美国使用武力对中国实行海上封锁,使国内的急需物资柴油、汽油、原棉和橡胶等来源被切断,工厂要关闭,工人要失业,物价要高涨,市场要冷淡,生活要困难。8月2日,面含冷笑的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回国述职,毛泽东马上写了《别了,司徒雷登》,声明说:封锁、失业、灾荒、通货膨胀、物价上升之类的困难,绝对吓不倒中国人民,封锁个十年八年,中国的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毛泽东决定倒向苏联,这反映在他的《论人民民主专政》中,此文规定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政权性质和所要采取的对内对外政策:积40年和28年的经验,中国人不是倒向帝国主义一边,就是倒向社会主义一边,绝无例外。骑墙是不行的,第三条道路是没有的。

  1983年,胡耀邦为此向日本《朝日新闻》社社长解释说:当时我们是一边倒,因为无可奈何,那时世界上好多国家反对我们,美国和许多国家对我们实行封锁,逼着我们一边倒。

  真的是无可奈何!真的是可以理解!

  尽管中国曾多次拒绝斯大林的意见和忽视他对中国革命的劝告,但在建国前夕还是无保留地接受了斯大林关于革命后社会建设的战略,他使经济落后的俄国短期内成功地实现工业化,并能与强大的美国抗衡。对中国人来说,苏联是有几十年建设经验的老大哥,“苏联共产党就是我们最好的先生,我们必须向他们学习”,这是毛泽东的话。当然,中国倒向苏联还有更直接和更现实的原因,新成立的共和国周围是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他们不承认共和国的合法性并在经济上封锁禁运,要从这些国家得到经济援助和技术援助几乎没有可能性,而这又恰恰对中国的工业化至关重要,毛泽东只能走向莫斯科。

  1949年底,毛泽东乘火车赴苏,这是他第一次跨出国界。两位领导人还从未见过面,但已经有过交锋。毛泽东一直以自己的能力、胆略和勇气巧妙地应付来自莫斯科的指令。斯大林先在抗日时期要求毛泽东对蒋介石采取让步的策略,结果被实际宣判失误;战后,他又建议毛泽东参加蒋介石的联合政府,不要再进行武力对抗:你党应该维持国内和平,中国不能再打内战,再打内战,就可能把民族引向灭亡的危险地步。

  “这恐怕要问中国人民答应不答应了。”毛泽东语音不重但很坚定,“我就不信,人民为了翻身搞斗争,民族就会灭亡。”“中国共产党有能力推翻国民党的统治,对于他们假和谈真内战的伎俩只能针锋相对、寸土必争。”

  此时,斯大林和毛泽东在互相打量,他们都是胜利者。

  “这个毛泽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对他一无所知,他从未来过苏联。”斯大林不停地问他的心腹。“他自称是马克思主义者,可是他连马克思主义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也许他根本不想懂得这些道理。”斯大林怀疑毛泽东坚持狭隘的民族主义立场和农民立场,因为毛泽东拒绝了他的建议并命令陈毅邓小平的部队停止进攻上海,以免背上上海600万居民生活供给的沉重负担。

  曾三,华东地区财经工作的负责人,在接管上海前就计算出上海600万人口每天要供应粮米400万斤,煤20多万吨,很不好办。他说:“我们一打下上海,一切都要我们提供喽,我倒希望汤恩伯不要马上逃跑,如果他就在这几天里把上海这个金娃娃丢给我们,真还没有奶水来喂呢!”

  美国大使司徒雷登也在1949年5月14日致国务卿的电文中提到:共产党由于局势进展提前有点不知所措,尤其对接管上海的重任和管理能力忧心忡忡。

  结果,中央军委同意陈毅、邓小平要求,推迟一个月进入上海。

  斯大林认为,这是毛泽东忽视和害怕工人阶级利益的典型表现。

  不过,分歧并未影响大局,1950年2月14日,《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签订,宣布中苏双方彼此给予一切可能的经济援助和经济合作。几乎同时,北京天安门广场和莫斯科红场上聚集了欢呼的人群,庆贺两个社会主义国家合作条约的签订。之后,苏联落实援助项目,派出大批技术人员到达中国各地,结果是令人振奋的:中国的工业产值以高于苏联同期的速度增长。

  对此,毛泽东作过评论:中苏条约对中国具有伟大的历史意义。它使中国能够放手地和更快地进行国内建设。很显然,他这时还没想到要超越苏联模式。

  但是,对毛泽东来说,最重要的任务是全面恢复和建立新中国的统治秩序。1950年,共和国实行了第一次肃反行动,使蒋介石苦心经营的遗留武装、党团骨干和反政府的土匪数百万受到毁灭性打击。接着,共产党政府第二次大规模镇压了被美国和台湾激动起来的敌对者数十万人,充分显示了专政的职能。同时,毛泽东还想尽办法安排留用了数百万国民党政府的军政人员。

  此时,彭德怀身任西北地区军政领导。

  西北,占全国版图近1/3的地区,土地辽阔,资源丰富,但人口稀少,经济落后。对此,彭德怀非常清楚,他在向中央人民政府的报告中写道:

  “西北经济条件远比中国其他地区落后,近代工业及手工业在国民经济中不到5%,人民生活极端贫困,许多地方人们冬天没裤子穿。而多民族的状况又带来语言的隔阂和政治制度的不平衡,搞建设,困难不少。”

  但是,治天下已成为打天下的人们无法推辞的职责,何况西北有大量的石油、煤、铁、盐和其他贵重金属,有大量的可耕地和一望无际的草原,可以成为新中国建设的工业基地和国防基地。彭德怀提出的任务是:尽快恢复新疆对苏贸易,实现中苏两国的经济合作;在老解放区发展生产,恢复战争创伤;新解放区加紧土改,巩固新秩序;军队方面的任务是剿匪、垦荒和修筑铁路等。

  1950年9月26日,《人民日报》公布彭德怀在西北地区的政绩:剿匪58000余人,破获特务案件百余件;开荒地160余万宙,兴修水利19处;10万人参加修筑天(水)宝(鸡)、天(水)兰(州)铁路;工矿业生产恢复并发展;自下而上建立了各级人民政府和人民代表会议制度,成功地进行了民族间的联谊合作。彭德怀充满信心地说:“只要我们不骄不躁,稳步前进,经过四五年的努力,西北面貌必将改变。”

  然而,共和国的所有工作都受到突然到来的朝鲜事变的震动,中国人不欢迎而且一开始也未打算参加战争,因为我们正致力于国家的内部巩固。军人正成批复员,大约有140万,精锐部队集中在沿海一带,而且还要进行大范围的土改。直到1950年10月,推进中的美军已威胁到中国的东北边界,中国军队才跨过鸭绿江进攻麦克阿瑟元帅指挥的士兵。

  10月4日,彭德怀被急召至北京。18日,他身负援朝军队司令员兼政委职务,随首批军队的先头部队进入朝鲜,在他身后还有26万志愿军。三年后,美国人在停战协定上签字,彭德怀从朝鲜凯旋而归。

  抗美援朝给中国带来物质、人员上的重大损失,但获得了政治上的巨大收益,它成功地唤起了中国人不可抑制的爱国主义情感而帮助政府渡过难关――当时的工农业生产都达到或超过历史最高水平,国民经济完全恢复。再说,中国第二次打败了资本主义国家,并且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美国,不仅震动西方军事首脑,而且使新中国的国际形象陡然生辉,中国人走向世界更加充满自信。

  毛泽东和彭德怀都引为自豪。

  正是在抗美援朝之后,中国完成了生产资料私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这是一次神话般的行动,得益于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指引、领导人的热情和群众的热情相互激荡,使改造的完成比原计划提前了10年。

  但是,关于这一点,中央领导人之间出现了建国后第二次大的争论(第一次是高饶事件)。毛泽东认为农民、手工业者走社会主义道路的积极性很高,应该加快改造的速度,扩大合作社的规模。负责农业的邓子恢副总理――他在党内能够称得上是农民运动的卓越领导者,则认为要慢一些、稳一些,结果被毛泽东说成为“小脚女人”,是右倾保守。

  改造的速度骤然加快,至1956年底,全国96.3%的农户成为合作社的成员;92.2%的手工业者进入了手工业合作社;99%的资本主义工业企业和82%的资本主义商业实行了公私合营。

  这的确是个历史性的胜利。但它也有缺点和偏差,就是要求过急、工作过粗、改变过快、形式过于简划单一,以致在长时期遗留了一些问题。

  同年9月,中共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刘少奇代表中央宣布:中国已基本消灭了剥削制度,社会主义制度――毛泽东和千百万流血牺牲的革命者所追求的理想社会,在中国基本建立,下一步就是发展生产力,用电气化列车的飞轮赶超已经走远的西方人。

  确实,马克思对社会主义图景的描述使信奉他的中国共产党把1956年完成的合作化看得十分重要,认为它是中共政权得以巩固的基础并成为经济发展的转折点。理所当然,毛泽东把它作为自己的又一伟大成就。他曾对张治中说:你从1949年就已经高兴了,舒服了,我不相信,我就没感到高兴过,舒服过。我在1955年走了几个省份,看到农业合作化已超过半数户口了,我才有点高兴。可是,1956年刮起一阵歪风,说是冒进了,赶快后退,我又不高兴了。到今天,看到工农业生产发展的情况,我才真正感到高兴。

  确实,这时的中国政府,实际上是党和国家的领导人,已经有了足够的威信:在过去的几年,共产党人战胜了国民党,夺取了全中国,建立了一个过去几百年从未有过的给中国带来和平与统一的强有力的政府。建国后迅速恢复和发展的国民经济、中国军队在朝鲜的胜利给世界带来的冲击及万隆会议上周恩来的杰出活动带来的中国外交在亚洲的崛起,都使人们明显地看到中国人的确是站起来了。

  在这转折的新时刻,毛泽东再一次体现出他的智慧超群,开始规划自己领导的社会主义社会前景。他首先否定了斯大林关于社会主义时期没有矛盾的观点。斯大林认为社会主义社会里不存在矛盾,即使有,根子也在外国帝国主义,因此他在苏联以敌我矛盾方式处理一切矛盾。与斯大林不同,毛泽东肯定社会主义时期依然有矛盾,但是大量地表现为人民内部的矛盾,因而大规模的阶段斗争方式要结束。这些观点反映在毛泽东著名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文章中。为写此文,毛泽东三天两夜没睡觉,只吃一顿正经饭。几乎同时,毛泽东还写了另外一篇著名文章《论十大关系》,强调了社会主义建设必须注意的多种关系。可以说,中国在世界各社会主义国家的探索中走在了前列,遗憾的是,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上的报告和“波匈事件”使毛泽东改变了自己刚刚形成的看法――至少是他转变自己看法的开始。

  对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中国报纸上的政论文章认为,把斯大林一棍子打死,评价有片面性。报告给了美国等资本主义国家提供了攻击社会主义制度的炮弹,不利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而且国内确实有人想借此削弱毛泽东的领袖地位。

  社会主义国家确实增加了困难,苏联光环的消失使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民有理由提出自己的政治和生活要求,波兰和匈牙利出现了动荡。

  波兹南,是波兰人民共和国西部一个著名的工商业城市,1956年8月,这里的工人苦于生活而提出增加工资和减少所提税的要求,省府无法答应,工人代表团便赴华沙请愿。被拒绝后,工人决定罢工,上街游行,参加者16000人,其中党员4000人,后因传言代表团成员被捕,群情激愤,抗议者便高喊“要面包和自由”、“俄国佬滚回去”、“打倒秘密警察”等口号,冲击一些机关,政府动用保安部队和坦克,双方发生武装冲突,死亡54人,伤200多人。

  匈牙利人民则提出了扩大民主和改善人民生活的愿望,要求政府在平等的基础上与苏联建立平等关系。但以科拉西为首的党和政府不愿理睬,态度官僚,行动迟缓,引起群众的普遍不满。1956年10月22日,布达佩斯各大专院校学生团体召开会议,提出了反映国民愿望的三条要求:①摆脱苏联控制,建立平等匈苏关系。②政府给人民民主自由,重新选举党的领导人。③改变苏联模式,进行经济体制改革,改善人民生活。第二天,各界群众举行了有秩序的游行,参加者20万人。这次行动被党的第一书记格罗指责为反对苏联,受到侮辱的群众自动组织起来,冲占重要机关,政府无法控制局势。11月4日,苏联出兵匈牙利,用刺刀保护新成立的卡达尔政府。这次冲突死亡2700余人,伤约20000多人。

  波匈事件的发生是苏联模式所致,也是对共产党和社会主义制度的一次考验,尽管它被定为反革命动乱,但客观地说,它是人民内部矛盾未得到及时解决而演变出来的,反映了社会主义阵营局势的动荡。

  波匈局势不定本来无碍中国大局,偏偏中国的百姓也有诸多不满。王学君教授在他主编的《中国社会主义时期史稿》第二卷中解释这种不满时列举了三条原因:第一,一部分干部、群众、民族资产阶级并不充分理解新制度,还需要适应过程;第二,在社会主义改造和建设中出现的过急行动使小资产者动摇,中农利益受损,手工业合作社社员收入下降,过多的基建投资使财政出现赤字,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紧张,人民日常生活品供应不足,群众不满;第三,一部分干部存在严重的官僚主义作风,对群众疾苦漠不关心,也不解释说明,更不设法解决。

  毛泽东不希望中国重现波匈事件,但是在他看来,东欧局势的动荡安全是没有把反革命消灭干净,阶级斗争不彻底的缘故:“东欧一些国家的基本问题就是阶级斗争没搞好,那么多反革命没有搞掉,没有在阶级斗争中训练无产阶级,分清敌我,分清是非,分清唯心论和唯物论。现在呢,自食其果,烧到自己头上来了。”特别是教授们在抗议政府中的勇敢行为使毛泽东觉着有必要改变对中国知识分子的认识和评价,把他们划入资产阶级:我们现在大多数的知识分子是从旧社会过来的,是从非劳动人民家庭出身的,有些人即使是出身于人工农民的家庭,但是在解放以前受的是资产阶级教育,世界观基本上是资产阶级的,他们还是属于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

  不管怎样,中国“资产阶级”还是存在,阶级斗争并没有结束,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在意识形态方面的阶级斗争,还是长期的、曲折的、有时甚至是很激烈的。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之间准胜谁负的问题还没有真正解决。以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为主要对象的反右派斗争不可避免,扩大化不可避免,尽管毛泽东号召的整风一开始是诚心诚意的,但有人攻击社会主义,损害共产党形象,如说“共产党搞独裁专政”,“社会主义没有优越性、不民主”等,超过了毛泽东的想象和允许范围,成了“七级台风”,原来资产阶级没有改造好,他们拥护共产党是假装的,还有一个思想上的剥削阶级,必须反击,聚而歼之。结果,1957年反右斗争扩大化,一大批正直的知识分子、爱国人士和干部被打成右派,遭受撤职、审查、流放、监禁。

  对这一段历史,李维汉作过自责性的回忆,他说:我当时是统战部部长,对反右是积极的。错误多大,我都有份重要责任,对于一切被错误伤害的同志和朋友,我至今仍然感到深深的歉意。这场反右斗争的扩大化后果很严重,误伤了一大批知识分子、爱国人士和党的干部,他们被错划为右派分子,他们的家属亦受到株连,不能为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发挥他们的聪明才智,这不仅是他们本人的不幸,也是国家和民族的不幸。

  1957年,中国取得了历史上最好的经济效益,它使领导人兴奋不已;同时,它也是阶级斗争扩大化的开始;反右派运动转眼之间就能把昨日还是多年共事的战友变成敌人,虽然人们认为反右派是必要的,但它的扩大化确实是非理性因素在慢慢控制中国。从此,知识分子失去了争辩的勇气。

  毛泽东的思维开始向经济方面侧重。但是,他自己也承认这个区域是他的弱项:拿我来说,经济建设工作中间的许多问题还是不懂的,工业、商业,我就不懂。对于农业,我懂得一点,懂得不太多。

  就像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家庭出身一样,中国也不能选择建国时历史的起点。直至今天,人们还在唱“巨龙在起飞的时候,沉重的翅膀在诉说艰难。”

  几年或几十年能更替一个政权,但不能改变一个社会。毛泽东着急了,其他领导人着急了,人民也着急了,我们贫穷落伍了一百多年,决不能再贫穷落伍下去了,因为马克思预言过,革命后“一天将会等于二十年”,现在是时候了,应该打破常规速度。

  “中国六亿人口的显著特点是一穷二白,这些看起来是坏事,其实是好事,穷则思变,要干,要革命。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正因为没有负担,急于发挥社会主义优越性,急于使社会主义战胜资本主义,急于把共产主义的美好理想变为现实的中国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大跃进。1953年2月2日,《人民日报》社论正式提出“我们国家现正面临着一个全国大跃进的新形势,工业建设和工业生产要大跃进,农业生产要大跃进,文教卫生工作也要大跃进。”自此开始,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运动之风刮遍全国各地。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跃进没能给中国带来经济上的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不仅没使中国进入共产主义,反而弄得粮食不够吃,无以为炊,很多人逃荒要饭,成千上万的人饿得全身浮肿甚至死亡,连共和国主席毛泽东也几个月吃不到肉。大炼钢铁,炼出几百万吨非钢非铁的硬疙瘩,堆在那里风吹雨淋或者生锈,劳民伤财,得不偿失。据统计,整个大跃进期间的损失是1200亿元。

  但是,那时的人们为政治热情和美好理想所鼓动,仍然认为共产主义不是遥远的信仰,正在喊着“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的口号跑步奔向共产主义,没有人敢或者能劝阻毛泽东,因为早在南宁会议毛泽东已把是否支持高指标和高速度上升为立场原则问题:

  “1956年6月一篇反冒进的社论,既要反右倾保守,又要反急躁冒进,好象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实际重点是反冒进的。这篇社论我批了‘不看’二字,骂我的,我为什么看!

  “反冒进,扫掉了多快好省,扫掉了农业发展纲要40条,还扫掉了促进委员会。要恢复这三个东西,各级党委会要成为促进委员会,不要当促退委员会。反冒进,使六亿人民泄了气,打击了六亿人民的积极性,这是个政治问题。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导致了资产阶级右派的进攻。反冒进是非马克思主义的,冒进是马克思主义的。搞建设应当用冒进的方法,要发扬敢想敢说敢于的精神,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

  结果,周恩来、陈云、李先念等被迫在会上作检讨。

  当然,不同意见并不仅仅局限于中央内部,李达和毛泽东就在湖北发生了争论。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句话通不通?”在哲学上有高深造诣、写过《实践论解说》和《矛盾论解说》的湖南同乡首先向毛泽东发问。“你说这个口号有两重性,实际上是肯定口号,是不是?”

  “肯定又怎么样,否定又怎么样?”毛泽东静如处女,不动声色。

  “肯定就是认为人的主观能动性是无限大。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发挥离不开一定的条件,现在,人的胆子太大了,不是胆子太小,你不要火上加油;否则、可能是一场大灾难。你脑子发热,达到39度高烧,下面就会发烧到40度、41度、42度??这样,中国人民就会遭大灾大难,你承认不承认?”

  我们不知道毛泽东如何非常技巧地作了回答,但争论没有让他改变主意却是肯定的。

  事实真的发了高烧,很多人都感到了这种变化,但只有彭德怀――这位天性里就蕴含天王老子都不怕特征的中央委员写给毛泽东一封谏言,警告他要改变做法,否则会有严重后果。出人意料的是,彭德怀因此被撤职罢官。

  彭德怀只不过说出了实情,在他所到的地方,谷撤地,薯叶枯,青壮炼铁去,收获童与姑。他本来可以不说话,自己是个军人,又主管军委工作,不必管那么宽,但他无法否认自己是共产党员,实事求是地反映情况是党员的义务。他的意见得到很多人的共鸣,但毛泽东却不甘心承认大跃进失利。他在1929年的闽西革命根据地时能够容忍陈毅对他拍桌子――那时候毛泽东为使自己的主张得到支持需要团结更多的同志,但他的第二位夫人贺子珍仍认为他不如朱德更会团结人、气量更大,为此而影响他的事业,毛泽东曾努力改正过。但此时,已拥有至高无上权威的毛泽东却容忍不了彭德怀指责他领导下的国家有那么多缺点。

  彭德怀并没考虑那么多,他把自己的所见所思全部端了出来。也许是因他爱之深、痛之切吧,又和毛泽东长期保持自然随便关系,说出的话尖刻些,可毛泽东毕竟是领袖,领袖是需要权威的,按空间理论来讲,彭德怀的言行突破了毛泽东的权威空间,这使毛泽东感到他个人及其路线受到威胁,特别是这时他还没获得一整套社会主义建设的理论,又面临国内外众多的对手,因而他不像过去战争时那样信心十足,也不希望别人此时向他挑战。

  从这个角度讲,我们也就可以理解毛泽东为何不能容忍对他恭敬而又忠诚的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了,他们同样走上了威胁毛泽东个人权威及其主张的道路。

  问题还不仅仅如此,彭德怀还触及了最令人敏感的话题――个人崇拜,“毛主席与党中央在中国人民心中的威信之高,是全世界找不到的,但滥用这种威信是不行的??”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毛泽东不再容忍对他个人的指责和对他所热爱事业的批评。这固然是他太骄傲太自尊,也因他对彭德怀的不满――搞军队的,干涉那么宽!总是吵吵嚷嚷指手划脚,又拿不出主意来!

  “为什么以前不提,现在提?因为他们的一套那时提不出来,如果他们有一套正确的见解,比我们高明,在北戴河就提嘛!他们等到中央把问题解决了或者大部分解决了才提,认为这时不提就不好提了,故急于发难。”

  “我们不知道检讨多少次了,还是抓住不放,攻其一点,不及其余,他讲‘有失有得’,把‘得’字放在后面经过斟酌??”

  “说我是斯大林晚年,好大喜功,偏听偏信,专横独断,简直黑暗极了,似乎只有你们出来才能收拾残局,才能总结经验。大跃进‘得不偿失’,总路线‘要修改’、人民公社‘搞糟了’,都不过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的表现’,那么,请看马列是怎样评论巴黎公社和十月革命的吧!”

  在这种严厉的反攻下,彭德怀有苦难言。

  这是一次事实与权威的对抗,强大的权威逼迫真理沉默了。

  对此,1981年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作了评价,认为庐山会议上毛泽东和彭德怀的分歧及其结果是建国后毛泽东和党在政治生活中的重大失误。理论上,它使阶级斗争扩大化的错误引申到党内,造成毛泽东在阶级斗争理论和实践上错误的大升级;经济上,中断了纠正“左”倾错误的进程,使错误延续了更长时间,党、国家、人民遭受了更大损失;政治上,助长了毛泽东个人专断作风和党内个人崇拜现像的发展,就像伍修权说的一样:庐山会议后,人们有一种定式心理,对毛泽东除了表示支持意见外,很难再作别的选择。

  本来,毛泽东是很谨慎于他的威望的。革命的早期,他不过是众多领导人中的一员,但他有高超的战略洞察力和令人神往的暴力斗争艺术,有把马列主义拿来致用的信心勇气和智力,这一切使他率领穿着军装的农民走出一条中国式的胜利之路,不仅打败了侵扰中国领土的数百万日本人,而且把支持地主掠夺农民土地的蒋介石赶出大陆。他本人则战胜了张国焘的分裂主义和素有“红星越过昆仑山”之称的理论家王明对他的威胁,他的正确与远见令人佩服,赢得了在全党的威信,这些都被1945年召开的中共第七次代表大会所肯定。确实,毛泽东创造了震撼历史的功绩,以无可争辩的事实成为开创新中国的领导者,成为中华民族的领袖和解放者。

  毛泽东的努力也使1949年10月1日后的中国发生了巨大变化,中国不仅摆脱了弱贫挨打的局面,而且找回了在世界上的席位。这使中国人扬眉吐气,也令世界为之震动,新生的中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出现在地球的东方。

  作为新中国的最高领导人,毛泽东追求自己的国家迅速繁荣富强的愿望是可想而知的,他以“敢教日月换新天”的雄心追赶苏联、追赶英美。但是,他的想法受到了挑战:一方面,他的愿望超越了现实,另一方面,他的观点受到异议。尼克松认为毛泽东和大多数革命领导人一样,只善于破坏,不善于建设。这种看法显然很偏颇,但毛泽东确实在建设问题上和邓子恢、周恩来、刘少奇、陈云、李富春等人发生了分歧,而且这种分歧已成为各自显示自己的正确性和存在价值的方式。由此,毛泽东几乎批评了所有的中央领导人,而且在他要坚持自己的意见却不为别人接受而且又无法说服别人的时候,便走上了动用权威的道路,庐山会议上倒彭只是个开始。

  更为严重的是,毛泽东是以阶级斗争的旗帜开道的。在彭德怀被罢官撤职的原因中,“组织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反对党的总路线、反对人民公社、反对大跃进”则是最主要的原因,而这已被证明是人为的阶级斗争。

  庐山会议的结束带来了阶级斗争的升调:“庐山出现的这一场斗争,是一场阶级斗争,是过去十年社会主义革命过程中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两大对抗阶级生死斗争的继续。”由此为标志,毛泽东1957年提出的阶级斗争扩大化错误被进一步引申到党内,造成一次大的升级。

  中国走上了误区,这就是把阶级斗争提到了无可替代的地位,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不过,毛泽东也很清楚,在庐山,他只是把大跃进的提意见者压了下去,并没有取得他们的信服,何况彭德怀的意见毕竟来于现实,当问题暴露越来越多的三年困难时期到来时,毛泽东所能做的选择要么是承认自己的失误,为彭德怀平反;要么坚持自己的权威和主张,而以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方式来平衡全党的情绪。毛泽东选择了后者。在1962年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上(即七千人大会),毛泽东作了自我批评,而且也允许别人批评。他承认最近几年“干过许多蠢事”,“凡是中央犯的错误,直接的归我负责,间接的我也有份,因为我是中央主席。我不是要别人推卸责任,其他一些同志也有责任,但是第一个负责任的应当是我。”会议强调畅所欲言,不抓辫子,不打棍子,不扣帽子,会议期间大家心情比较舒畅,二干一稀(指伙食),白天出气,晚上看戏。统一了全党思想,对克服经济困难起了积极作用。

  然而彭德怀依然被批判,他反党反毛主席的帽子不但没有摘掉,反而又多了条“里通外国”与苏修勾结的罪名。毛泽东坚持不能给彭德怀平反的观点。但是,三年经济严重困难的事实证明毛泽东也不是永远正确,也不是绝对正确,这种现实比彭德怀对他的批评更为严峻。而主持工作的国家主席刘少奇等人在处理实际工作中相继提出的新看法又引起了毛泽东的极大不满。例如刘少奇、陈云先后主持的中央工作扩大会议和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实事求是地承认了中央工作的失误和面临的严重困难,并提出了克服困难的重要措施。毛泽东却认为他们把形势看得过于严重,是刮“黑暗风”,使人看不见光明,丧失信心;在农业调整上,刘少奇、邓子恢承认适合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包产到户等生产责任制形式在坚持集体经济条件下具有合理性并在农村试行。毛泽东反对他们的意见,认为是刮“单干风”,是不要农业合作化,搞资本主义;对邓小平主持的为在“反右倾”斗争中被错误对待的党员、干部的甄别平反工作,毛泽东称之为“翻案风”,这些都使毛泽东又对实际作出了偏颇的判断。1966年10月,毛泽东在会见胡志明时说:文化大革命是积累多年的产物,牛鬼蛇神放了多年的毒,主要在1959年至1962年这四年。后来,毛泽东又对外宾说他在1962年初举行的七千人大会上已经看出问题来了。

  很显然,问题是指阶级斗争。那个时候,国内阶级斗争确实有一定程度上的激化倾向,国际上也出现中苏关系、中美关系紧张等重大事件,在这种气氛下,毛泽东和其他领导人在如何看待调整和采取什么措施调整的问题上发生深刻分歧,并被看成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本来就没放松的阶级斗争之弦再度拉紧。实际上,调整恰恰是对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推行后的必然结果,亦即是对三面红旗的否定。而毛泽东始终认为三面红旗是正确的,是他从事的两件伟业之一。由此他认为他的意见不被尊重,他的权威受到损害,阶级斗争依然尖锐,从现在起,为防止资本主义复辟,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阶级斗争,千万不要忘记。

  此时,苏联操纵的反华活动越来越烈,东欧的共产主义思潮也很活跃,修正主义上台的危机感日益冲击着毛泽东的内心,后来他说:全世界100多个党,大多数不信马列了,马克思、列宁也被人们打得粉碎了,何况我们呢?但他没有退缩,艰苦卓绝的革命生涯培养出来的斗争勇气和反潮流精神使他充满战斗激情,毛泽东决心向全世界修正主义开战,开辟一条反修防修之路。

  毛泽东要寻找新的打击点,他找到了《海瑞罢官》并紧紧抓住不放。他不停地说:姚文元的文章没有打中要害,《海瑞罢官》的要害问题是罢官,是同庐山会议、同彭德怀的右倾机会主义有关的。嘉靖皇帝罢了海瑞的官,1959年我们罢了彭德怀的官,彭德怀也是海瑞。

  内乱的发生已显征兆,对此,包括周恩来在内的中央领导人很不理解,他们曾努力根据共产党成立时确定的集体领导原则从五十年代开始扭转弥漫上下的“左”倾气氛,结果不但没达目的,反而把集体领导原则也打破了,到“文化大革命”中,更是把从中央到地方的第一、二把手统统打倒,让群众自己教育自己了。

  如果说吴晗是中国的最不幸者,彭德怀则更令人悲哀,他再次失去了摆脱屈辱的希望,为了顾全大局,他跪拜庐山,为了反修防修,他第二次作出牺牲。

  误区沉沉地笼罩住了中国,四周是权威筑起的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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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晚打不如早打,美国是老虎,早晚要吃人。”彭德怀向毛泽东大胆请战。

  ●1950年11月25日,毛岸英牺牲在彭德怀的指挥部里。周恩来没有马上告诉毛泽东主席。

  ●美国人承认与中国作战是一次错误。毛泽东和彭德怀因此而自豪。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人民军(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军队)在金日成首相指挥下,为实现祖国独立、自由、统一而战。金日成这一举动不像美国人所指责的那样是经苏联和中国同意的,恰恰相反,它是金日成的独立决定。在他看来,由于李承晚得到美国的支持,尽快发起进攻将有利于在军队人数和装备上尚占优势的人民军。很显然,对美国直接出兵的危险性,金日成预计不足。

  自从1910年以后,朝鲜就被日本军队占领,沦为殖民地。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后,共同参加对日作战的美苏军队以三八线――北纬三十八度线为界分别进驻南北朝鲜,处理受降及战后事宜。12月,美、英、苏三国外长会议决定“重建朝鲜成一独立国家”,并“设立一临时朝鲜民主政府”,指定美苏两国军事代表组成联合委员会讨论具体实施办法。这一决定在事实上却导致了南北朝鲜的长期对立。1948年8月15日,美国支持李承晚成立了大韩民国政府,并派500人组成的军事顾问团帮其训练和组建军队。在美国破坏朝鲜和平统一的情况下,金日成在9月9日组织了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并当选为内阁首相。由于出现了两个政府并存的局面,金日成主张在没有任何外国干涉的条件下举行全朝鲜普遍选举,建立统一的中央政府,实行自主和平统一。李承晚担心选举对他不利,力主武力统一,“南北分裂是必须用战争来解决的”。因此,双方都做了相当充分的战争准备,形成对峙。这样,统一朝鲜的任务只能诉诸于武力了,当然,他们都希望吃掉对方。

  朝鲜人民军进攻迅猛,势如破竹,使李承晚军队一败涂地,它的保护人美国当然不能无动于衷。美国远东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冒雨飞往朝鲜战场实地考察。此后,他向华盛顿发出了美国应直接出兵的呼吁:守住目前战线并能在日后收复失地的唯一保证就在于把美国地面部队引入朝鲜战区。要继续利用我们的空军和海军而无有效的地面部队配合,就不能起决定性作用,除非在这被破坏的地区为充分利用海陆空军联合部队作出准备,否则我们的使命将只是白白牺牲生命、耗费金钱和丧失威信,在最坏的情况下,可能遭到彻底的毁灭。不到24小时,美国总统杜鲁门就发表声明,宣布他“已命令美国的空海部队给予朝鲜政府部队(指南朝鲜部队――作者)以掩护和支持”,授予麦克阿瑟使用地面部队的权利。于是,美军第24师、骑1师、第25师和第8集团军先后离开日本抵达朝鲜战场。同时,美国海军第7舰队和第13航空队开赴台湾,以阻止中国共产党部队对台湾的进攻,保持台湾的“中立”。7月7日,美国操纵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紧急决议组成“联合国军”(共16个国家――作者),8日,杜鲁门任命麦克阿瑟为“联合国军”总司令。

  美国决定直接派兵参战并没能阻挡住李承晚军队的溃退。6月28日,人民军攻占汉城,7月20日又攻占大田。生俘美军第24师师长威廉・迪安。到8月中旬,金日成的军队已解放了南朝鲜80%的地区,将美李军压缩到洛东江以东仅10000平方公里的狭小地区。再往前,就是浪涛滚滚的大海了。

  然而道格拉斯・麦克阿瑟毕竟是位五星上将,他根据自己对日作战的经验和朝鲜地形南北狭长、美军海军空军力量强大又善于联合作战的优势,提出了仁川登陆作战计划。经过激烈的争吵和论证,登陆计划被五角大楼批准。1950年9月15日深夜,美军第7师和海军陆战队第1师组成的第10军团在260多艘军舰,近500架飞机掩护下实施了仁川登陆作战计划并取得成功,将人民军的后方交通线拦腰截断。之后,登陆美军迅速向内陆推进,和沃克指挥的第8集团军相配合,猛烈攻击朝鲜人民军,重新占领汉城,并截断了人民军的退路和后方交通。

  在美李军队的联合进攻下,金日成领导的人民军面临强大的压力。因腹背受敌,遭受严重伤亡。10月1日,麦克阿瑟发出“最后通牒”,要求朝鲜人民军无条件“放下武器停止战斗”。同一天,金日成首相和外务相朴宪永向中国政府和毛泽东发出了求援电报:

  在美国侵略军登陆仁川以前,形势不能说不利于我们,敌人在连战连败的情况下,被我们挤于朝鲜南端狭小的地区内,我们有可能争取最后决定的胜利,美帝军事威信极度地降低了。于是,美帝国主义为挽回其威信,为实现其将朝鲜殖民地化与军事基地化之目的,急速调动驻太平洋方面陆海空军的差不多全部乓力,于9月中旬以优势兵力在仁川登陆??

  目前战况是极端严重的。我们人民军虽对上陆的敌人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对于前线的人民军,已经造成了很不利的情况。战争以来敌人利用约千架的各种飞机,每天不分昼夜地任意轰炸我们的前方和后方,在对敌空军毫无抵抗的我们面前,敌人则充分发挥其威力了。各战线上敌人在其空军掩护下,活动大量机械化部队,我们受到的乓力和物资方面的损失是非常严重的。后方的交通、运输、通信与其他设施大量被破坏。同时,我们的机动力则更加减弱了。敌人登陆部队与南部战线已经连接在一起,切断了我们的南北部队。结果,使我们在南部战线上的人民军处于被敌切断分割的不利情况里,得不到武器弹药,失掉联系,甚至于有一部分部队则已被敌人分散包围着??我们估计,敌人可能继续向三八线以北地区进攻。如果不能继续改善我们的各种不利条件,则敌人企图是很可能会实现的。要保障我们的运输、供给以及部队之机动力,则必须具备必要的空军,但是我们没有准备好的飞机师。

  ??我们一定要决心克服一切困难,不让敌人把朝鲜殖民地化与军事基地化,我们一定要决心不惜流血,流尽最后一滴血,为争取朝鲜人民的独立解放民主而斗争到底!我们正在集中全力,编训新的师团,集结在南部的十余万部队,于作战上有利的地区,动员全体人民,准备长期作战。

  在目前,敌人趁着我们严重的危机,不予我们时间,如果继续进攻三八线以北地区,则只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是难以克服此危机的。因此,我们不得不请求您给予我们以特别的援助。及在敌人进攻三八线以北地区的情况下,

  急盼中国人民解放军直接出动援助我军作战。

  金日成的求援电使毛泽东召集政治局常委紧急蹉商,这时正是新中国的国庆一周年,当晚天安门广场的国庆焰火尚未熄灭,毛泽东就和共和国中央领导人在颐年堂里开始研究出不出兵的问题,一直讨论到天亮。于10月2日凌晨作出出兵援朝的决议。同日,毛泽东致电斯大林:

  我们决定用志愿军名义派一部分军队至朝鲜境内和美国及其走狗李承晚的军队作战,援助朝鲜同志。我们认为这样做是必要的。因为如果让整个朝鲜被美国人占去了,朝鲜革命力量受到根本的失败,则美国侵略者将更为猖獗,于整个东方都是不利的。

  下午,中共中央书记处在颐年堂开会,毛泽东认为出兵已是刻不容缓,请林彪带兵赴朝,但林彪不大赞成出兵,称病推辞。中央书记处遂改派彭德怀挂帅。毛泽东要周恩来派专机去西安接彭德怀,参加准备于4日召开的政治局扩大会议。

  10月3日凌晨1时,周恩来紧急约见印度驻华大使潘尼迦,告诉他由于美军已越过三八线,与尼赫鲁总理原来保证的情况不一样,因而中国对朝鲜问题不能不管。周恩来要求潘尼迦通过尼赫鲁总理将中国的打算转告给英国外交大臣贝克,再转告美国。

  10月4日,彭德怀被召到北京。

  从历史的观点看,我国与美国的较量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早在1946年,美国政府就成为中国人民的敌人了――它出钱出枪出顾问帮助蒋介石与中共作战。因此,1949年1月8日毛泽东就强调说:“我们从来就是将美国直接出兵占领中国沿海若干城市并和我们作战这样一种可能性,计算在我们作战计划之内的。这种计划现在仍然不要放弃,以免在事变万一到来时,我们处于手足无措的境地。”中国人民解放军发起渡江战役后,为防止美国直接出兵,毛泽东于5月23日以中央军委名义电令各野战军,指出“二野目前主要任务是协助三野对付可能的美国军事干涉。此项准备是必须的,有此准备即可制止美国的干涉野心,使美国有所畏,而不敢出兵干涉。”

  1949年6月15日,毛泽东在新政协筹备会上的讲话中再次提醒人们警惕美国的侵略:“帝国主义者及其走狗中国反动派对于他们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的失败,是不会甘心的??假如他们还想冒险的话,派出一部分兵力侵扰中国的边境,也不是不可能的。所有这些,我们都必须充分地估计到。我们决不可因为胜利,而放松对于帝国主义分子及其走狗们的疯狂报复阴谋的警惕性。”果然,美国政府拒绝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回绝了政务院总理周恩来提出的中美建交建议,只承认台湾“国民政府”的合法性,在政治上孤立中国。不久,美国又在经济上封锁中国,采取了与中国人民政府为敌的政策。

  既然中美之战不可避免,那么在什么地方较量呢?当时,中国估计美国可能会从三个主要方向来实行对中国的攻击,即朝鲜、台湾、越南。后来(1958年),周恩来在志愿军干部总结会上谈到了这个问题:我们和美帝国主义较量是不可避免的,问题就看是选择在什么地方。这个当然取决于帝国主义,但同时也决定于我们。帝国主义决定在朝鲜战场,这个对我们是有利的。我们也决定来抗美援朝,现在我们想一想三个战场,大家会憧,不论从哪条来说,如果在越南作战,更不用说是在沿海岛屿的作战了,那就比这里困难得多了。所以比较起来:最有利的地形,最便利的交通,最便利的物资支援,最便利的人力支援,最便利的政治动员,还有最便利于我们取得苏联间接的帮助,不论从哪个条件上看,这三个战场来比,我看你们大家今天会同意最好的战场还是在这儿。在这个地方较量了,那是最有益、最有价值、最值得、也最有利。

  正是基于这种设想和准备,1950年4月,海南岛解放已进尾声时,中央军委组建了战略预备队,调第四野战军第13兵团集结中原河南作为机动兵团,起全国战略预备队的作用。应付来自朝鲜、台湾、越南方面的任何突然事变。司令员黄永胜,政治部主任杜平。下辖第38军(军长梁兴初、政委刘西元)驻信阳;第39军(军长吴信泉、政委徐斌洲)驻漯河;第40军(军长温玉成、政委袁升平),该军团正参加海南岛战役,尚未归建制,准备驻地为洛阳。这种安排果真派上了用场。

  这样,朝鲜战争的发生并不出意料之外,但对1950年的中国来说,仍然是个突然事件。此时,除西藏、台湾以外,鲜艳的五星红旗已插遍全中国的领土,中国共产党的工作重点正由乡村转向城市,从战争转向经济建设。全国上下都忙于政权选举、土地改革、复员军队、恢复生产,虽然在军事上也做着解放台湾进军西藏的准备,但毕竟是和平建设代替了战争动荡。硝烟在渐渐远去,可是朝鲜战场又传来枪炮声,提醒中国不能高枕无忧。

  朝鲜战争对1950年的彭德怀来说更是突然,当他10月4日下午奉中央紧急指示乘飞机匆匆赴京时,一点也没料到是出兵朝鲜问题。虽然他作为我军高级领导者知晓我军有反击美国侵略的准备,但他认为轮不着他。确实,在我国数千里的沿海地带,集结着二野、三野、四野大军,还有一大批能征善战的将领,应付突发事件,这些部队就近调动足够,哪用得着正在大西北全力搞建设的他老彭呀!不过,彭德怀作为西北军政委员会主席,在搞建设的时候并无刀枪入库的想法,相反,他要求军队作好战争准备,有备才能无患。他曾对杨得志说:我们不少同志认为没什么大仗可打了,是的,我们也不愿意再打什么仗了,好端端的一个中国已经打得七零八落了,老百姓吃了多少苦啊!可敌人的事情历来不是我们所决定得了的,总归要有些准备吧!头脑要清醒一些,对军队来说,我是相信“有备无患”四个字的。

  毛泽东,作为中国共产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最高领导人,自从得到朝鲜战争的消息后就一直关注着局势的演变,预测着种种可能。在他看来,无非是两种趋势,一是速决,朝鲜人民军很快取得胜利,将美李军队赶下海去;二是持久,美国不甘心失败,继续增兵,或者在北朝鲜登陆,扩大战争规模。从战争的进展情况看,战争转入持久的可能性和美军扩大战争规模的可能性日益增大。为防万一,毛泽东决定屯驻河南的第13兵团迅速开赴东北,组建东北边防军。这一步棋对后来扭转朝鲜战局起了关键作用。对于东北边防军指挥机关的人选,毛泽东也考虑再三,几十年革命,涌现出一批将才帅才,用谁更合适?毛泽东想让善于大兵团作战的粟裕任东北边防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让肖劲光和肖华任副司令员和副政治委员。但因粟裕重病缠身,在青岛疗养,一时难以康复,而肖劲光和肖克正分别主持海军工作和总政工作,难以脱身,使指挥机构难以组织。无奈,只好先将13兵团开往东北,有勇有谋的第15兵团司令员邓华替换黄永胜任13兵团司令员,这是经林彪、罗荣桓建议后毛泽东批准的。

  1950年7月13日,中央军委正式作出《关于保护东北边防的决定》,分别从河南、广东、广西、湖南,黑龙江等地抽调第13兵团之第38军、第39军、第40军及第42军,炮兵第1师、第2师、第8师、一个高射炮团、一个工兵团,共25.5万人,组成东北边防军,赴东北集结整训。争取8月底,最迟不得超过9月底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同时,根据代总参谋长聂荣臻的建议,将上海地区的第9兵团、西北地区的第19兵团分别调至津浦、陇海两铁路线,策应东北边防军。毛泽东还建议加快特种兵建设,迅速组织飞行团、战车旅、高炮团等。

  9月15日,美军在仁川登陆,朝鲜战局骤变,人民军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危在旦夕。更严重的是,美国飞机的炸弹落在我国的东北地区,侵略军的进攻方向也直指鸭绿江和图们江,中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

  对此,我国政府提出抗议。由于中美尚未建交,我国通过印度向英、美交涉。9月28日,美军占领汉城后,印度总理尼赫鲁向我国政府保证英、美、法三国外长会议已经说好“不过三八线,如要过三八线,也要提到联合国来决定”。但我国得到的情报是美国要过三八线,它先稳住中国,过三八线后,还要搞中国。

  9月30日,中国总理周恩来严正声明:中国人民决不容忍外国的侵略,也不能听任帝国主义者对自己的邻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并请印度政府向英美转达中国的态度。但美国却认为这是中国对他们的政治恫吓。为切实弄清中国出兵的可能性,美国总统杜鲁门――当时美国重点在欧洲,如果在亚洲和中国作战,就会冲击美国与苏联相抗衡的世界战略,也是美国力所不及和英法等国反对的。因此,杜鲁门不得不慎重――10月15日亲自飞到太平洋上的威克岛和道格拉斯・麦克阿瑟会谈,麦克阿瑟认为中国或苏联出兵的可能性很小,他说:中共在满洲集结30万大军,是事实,然而,以我的专业知识判断,在联军掌握空军优势的情况下,中共领导人不会愚蠢地往韩国前线投入大规模的正规军,因为它的主力将会在出平壤之前遭到联军空军的重大打击而被歼灭。麦克阿瑟作出了中国不会出兵或至多象征性地派出5至6万人的结论。杜鲁门放心地飞回华盛顿。

  事实恰恰相反,在此之前,中国已经作出了出兵援朝、抗美卫国的决定。

  1950年8月,金日成领导的人民军已把战场推进到南朝鲜领域,进展顺利,因而中国东北边防军集结东北只是防止意外,先做准备,看情况再说。8月下旬,毛泽东发电报给彭德怀,内容是:德怀同志,为了应付时局,现须集中12个军以便机动(已经集中了4个军),但此事可于9月底再作决定,那时请你来京面商。毛泽东。

  确实,出兵朝鲜不是件容易的事,还要再议,而且还有个出兵名义、出兵时机问题。再说,兵是集中在东北了,可指挥机构并没组织落实,万一过江,谁去指挥这数十万大军。对此,毛泽东和党中央都要考虑。但因为要等等看,这些事情的讨论决定暂时限于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和中央书记处书记会议范围内。

  美军仁川登陆后,毛泽东和刘少奇、朱德、周恩来商量(任弼时是五位书记处书记之一,当时身患重病,正在医院治疗。1950年10月27日病逝),决定让中南军区司令员林彪挂帅出征。但当毛泽东把他从广州召到北京中南海面谈时,林彪婉言拒绝。他说近一段时间身体很不好,老出虚汗,四肢无力,吃不好也睡不好,头晕眼花,恐怕担负不了统率大军的重任,请求毛泽东派一名比他更健康、指挥能力上更强的同志去。或者先让别人去指挥,等他治疗一个时期,身体稍有好转后,立即赴朝。同时,林彪推荐了彭德怀。

  林彪的态度使毛泽东大感意外,长期革命生涯中,我党我军领导人在关键时刻总是不惜牺牲,勇挑重担,哪有畏惧退缩者!这个林总怎么搞的?然而事情不可勉强。“那么你就好好休养吧!如果中南医疗条件不好,可以到北京来治疗,也可以去苏联。”

  林彪的话是实情,中央也知道他身体弱。他的肠胃不好,又患神经衰弱,怕水、怕风,甚至听到流水声都使他皮肤过敏。而朝鲜战争条件又肯定十分艰苦,恐怕难以适应。不过,要说有病,哪位将帅没病,风风雨雨几十年,条件那么艰苦,没有病才怪呢!就说身体十分硬朗,从来没受过伤的彭德怀,也患有痔疮、胃病、慢性肠炎等。林彪用身体不适回绝毛泽东,理由太不充分。实际上他是怕打败。在他看来,与美国直接作战,取胜的可能性太小,这样的差事费力不讨好,还会损害他辽沈、平津战役中打出的威信。于是,他向中央递交了赴苏联治病的申请报告,得到批准。

  对此,与林彪长期共事的聂荣臻也相当奇怪,他说以前没有发现林彪怕死到这种程度,可能不仅仅是个怕死问题,而是非常浓厚的个人主义――打败了,有损他林总的声誉和威信,打胜了,自己也折腾苦了。

  这样,毛泽东又找常委们议论,物色新的人选。对林彪的做法,几位常委都感意外。看来林彪考虑太多了,身体是不好,但还不至于不能指挥,不成理由。经过讨论,大家赞同毛泽东的提议:如果需要出兵朝鲜,派彭德怀同志去指挥。

  事实证明,派彭德怀赴朝鲜指挥作战非常合适。自从1928年起,彭德怀就和毛泽东一起战斗,共同指挥过红一方面军,打过许多硬仗、恶仗、胜仗,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也指挥组织过许多大战役,有指挥大规模作战的军事才华。更重要的是,彭德怀是一位把个人功名利禄置于脑后的人,对革命工作忠心耿耿,任劳任怨,而且身体也好,他完全可以代替林彪。

  然而,对毛泽东来说,由于林彪――他一直欣赏和信赖的军事指挥员的临战退缩,又对援朝问题增加了几分谨慎,但是朝鲜人民军危急重重,金日成又发来了求援电,不打也不行。于是,他召集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决定出兵朝鲜的问题,以免误了战机。这样,有了彭德怀1950年10月4日的北京之行(本来是10月3日接彭德怀来京,不巧华北地区细雨阵阵,云层很低,当时国内只有小型飞机,不能航行,4日上午才有专机去西安接彭德怀)。

  据杨得志回忆,彭德怀的汽车几乎和北京派去的飞机同时到达西安机场。长期的军旅生活,让彭德怀养成了说走就走的习惯。他没带洗漱用具,也没有回家向夫人浦安修说一声,就象出征打仗一样急急出发了。临行前,他让秘书张养吾带了一大堆有关西北经济建设方面的资料。因为中央没有告诉他火速赴京的原因,他不知道是讨论出兵朝鲜问题,还以为是中央召集各大区负责人讨论制定三年经济建设计划呢!所以带上了一大堆西北经济建设资料。

  飞机在向东的航线上平稳飞行,彭德怀没心思欣赏舷窗外的风景而闭目沉思。“究竟是什么事这么急,一分钟也不准停留?”他睁开眼,要张秘书取出西北地区开发规划纲要。他要再研究研究,作好准备,说不定到北京后毛泽东主席要考考他这个西北地区的父母官。虽然在打仗上他一点不含糊,但在西北这个穷地方搞建设,彭德怀心里确实没底。当然,彭德怀也想到朝鲜问题。他记起了毛泽东8月下旬发给他的电报。“但不太可能,如果需要增兵援助朝鲜同志,率先出动的应该是13兵团,它们是原来隶属第四野战军的主力,有什么事,有林彪、罗荣桓他们足够了。”想来想去,彭德怀仍然猜不出此行目的。“算了,不想了,到北京以后再说吧。”

  下午4时左右,飞机到达北京西郊的西苑机场。彭德怀走下飞机,坐上中央办公厅派来等候着的一辆黑色轿车,迎接的人按毛泽东的交代要送彭德怀先到北京饭店休息一下。彭德怀说:不是说不能耽搁吗?直接去中南海。车到中南海丰泽园,周恩来出来迎接,一起进入颐年堂。这里,正在进行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彭德怀和毛泽东打过招呼后,随便找个椅子坐下。“原来中央在讨论出兵朝鲜之事,自己没有准备,先不要说话,好好听。”于是,彭德怀静静听着每位领导人的发言。

  《彭德怀自述》第257页载:我刚到,未发言,内心想是应该出兵,救援朝鲜。散会后,中央管理科的同志把我送到北京饭店。当晚怎么也睡不着,我以为是沙发床,此福受不了,搬在地毯上,也睡不着。想着美国占领朝鲜与我隔江相望,威胁我东北,又控制我台湾,威胁我上海、华东。它要发动侵略战争,随时都可以找到借口,老虎是要吃人的,什么时候吃,决定干它的肠胃,向它让步是不行的,它既要来侵略,我就要反侵略。不同美帝国主义见过高低,我们要建设社会主义是困难的。如果美国决心同我作战,它利速决,我利长期;它利正规战,我利对付日本那一套。我有全国政权,有苏联援助,比抗日战争时期有利得多。为本国建设前途来想,也应当出兵。常说,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要比资本主义阵营强大得多。我们不出兵援助朝鲜,那又怎样显示得出强大呢?为了鼓励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反对帝国主义、反对侵略的民族民主革命,也要出兵;为了扩大社会主义阵营威力也要出兵。“你们说的都有理由,但是别人危急我们站在旁边看,怎么说心里也难过。”我把主席的四句话反复念了几十遍,体会到这是一个国际主义和爱国主义相结合的指示,“有理由”,但如果不把它同朝鲜处于危急时刻联系起来考虑,那就是民族主义者而不是国际主义者。我想到这里,认为出兵援朝是正确的,是必要的,是英明的决策,而且是迫不及待的。我想通了,拥护主席这一英明决策。

  第二天上午9点左右,邓小平受毛泽东之托到北京饭店,约彭德怀去中南海。因为4日下午的政治局会议上彭德怀没发言,毛泽东想听听他的意见。

  彭德怀来到毛泽东的办公室。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毛泽东就问彭德怀想得怎么样,彭德怀说:主席,昨天晚上我反复考虑,赞成你出兵朝鲜的决策。毛泽东又问:你看,出兵援朝谁挂帅合适?彭德怀问:中央不是已决定派林彪同志去吗?毛泽东谈了林彪的情况后说:我们的意见,这担子,还得你来挑,你思想上没这个准备吧?彭德怀沉默一会后,说:我服从中央的决定。毛泽东略带感慨地讲:这下我就放心了。现在美军已分路向三八线北冒进,我们要尽快出兵,争取主动。今天下午政治局继续开会,你摆摆你的看法。

  5日下午,政治局扩大会议在颐年堂继续举行。在其他人发言之后,彭德怀表明了自己的看法,主张参加:“出兵朝鲜是必要的,打烂了,等于解放战争晚胜利几年。如美军摆在鸭绿江岸和台湾,它要发动侵略战争,随时都可以找到借口。”

  “好嘛,我看德怀同志的意见很好,”彭德怀话刚说完,毛泽东就接上了茬。“我给大家通报个情况,经过和少奇、恩来、朱德等同志的商量,我们想让彭德怀同志率兵出征。我也同德怀同志谈了,他同意,好吧,德怀同志,我谢谢你!党和人民谢谢你!你是临危受命哪??”

  会议后,毛泽东对彭德怀说:给你10天准备,出兵时间初步预定在10月15日。

  10月7日晚,彭德怀告诉他的秘书:该准备走了,收拾东西,去朝鲜。把秘书搞得很吃惊:怎么去朝鲜。等他明白情况后问彭德怀要不要回西安先安排一下,彭德怀把眼一瞪:“安排什么?那儿没我地球照转,工作交接由中央负责安排。时间很紧,我得很快到东北。”确实,和美国人打交道,不那么简单,彭德怀心里也很重。第二天一早,彭德怀就赶赴沈阳,在登上停在东郊机场上的飞机前,他才想起让秘书给他夫人浦安修发个电报,说明情况。

  1950年10月8日,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毛泽东发布命令并秘密地传向东北边防军:将东北边防军改为中国人民志愿军,迅即向朝鲜境内出动,协同朝鲜同志向侵略者作战并争取光荣的胜利??任命彭德怀同志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

  当天,彭德怀与高岗率领临时指挥所人员飞到沈阳,住在东北局三经路招待所。晚上会见了朝鲜内务相朴一禹。第二天,他不顾疲劳,立即召开军级以上干部会议,要求各军在10天内做好一切出国作战的准备。随后,他与东北人民政府负责人研究作战配合、筹建志愿军司令部、政治部和后勤机关等事宜,忙得不可开交。就在这时,11日深夜,中央军委代总参谋长聂荣臻打长途电话到沈阳,要彭德怀火速回京,参加中央政治局会议,再次讨论有关出国作战问题。

  彭德怀被紧急召回的原因是苏联方面原定由苏联出动空军配合中国军队入朝作战的决定,理由是他们没有准备好。彭德怀接到了这样的电报:

  彭(德怀)高(岗),邓(华)洪(学智)韩(先楚)解(方):(一)10月9日命令暂不执行,13兵团各部仍就原地进行训练,不要出动。(二)请高岗彭德怀二同志明日或后日来京一谈。毛泽东

  13日,彭德怀和高岗到达北京。中共中央经过再一次讨论后,决定不管有多大困难,都出兵朝鲜。10月13日凌晨,毛泽东的电报送到周恩来手里:

  恩来同志:

  与政治局同志商量结果,一致认为我军还是出动到朝鲜为有利。在第一时期可以专打伪军,我军对付伪军是有把握的。可以在元山、平壤线以北大块山区打开朝鲜的根据地,可以振奋朝鲜人民。在第一时期,只要能歼灭几个伪军的师团,朝鲜局势即可起一个对我们有利的变化。

  我们采取上述积极政策,对中国,对朝鲜,对东方,对世界都极为有利;而我们不出兵,让敌人压到鸭绿江边,国内国际反动气焰增高,则对各方都不利。首先是对东北更不利,整个东北边防军将被吸住,南满电力将被控制。

  总之,我们认为应当参战,必须参战,参战利益极大,不参战损害极大。

  毛泽东一九五○年十月十三日

  政治局会议作出有无苏联空军参加中国都出兵朝鲜的决定后,在北京的彭德怀立即急电东北部队,要他们继续作好战争准备。10月15日,彭德怀飞回沈阳并立即到安东,并召集了师级以上干部会议。

  很显然,这是作战前的动员会议,要动员,就要讲深讲透,于是彭德怀在会上讲得很多、很全面:

  中央经过反复讨论和慎重考虑,认为对朝鲜战局不能置之不理。就是说,我们要积极支持北朝鲜人民反抗侵略者,帮助他们争取独立自由和解放。我认为中央这种决策,是十分必要和非常正确的。不过,对这个问题,在党内是有不同看法的,同志们都是党员,如有不同的意见,也可以提出来讨论。

  意见主要是两种,一是主张不出兵或暂不出兵朝鲜,其理由是:第一,我们的战争创伤还没有治愈;第二,土地改革工作尚未完成;第三,国内的土匪、特务还没有彻底肃清;第四,军队的装备和训练尚不充分;第五,部分军民存有厌战情绪等。总之,一切准备不够,主张暂不出兵。另一主张是积极出兵援助朝鲜,因为我们准备不够。敌人的准备也是不够的,特别是美帝国主义者准备不够。据中央军委的材料,美国的陆军共有21个师,有战斗力的17个师,海陆空军共有146万人,连最近动员的一部分合计150万强,到明年才可达200万人,其中陆军只有83万多人。英国和法国的兵力更不够。法国在越南常打败仗,英国的困难也很多。帝国主义集团既然准备不够,为什么又要打呢?主要是想以打来巩固他们的内部,扩大他们的影响,来争取一些动摇的国家继续加入他们的阵营。仁川登陆,侵占汉城,美国又抖起了威风,我们必须及时地给以打击。如果我们不积极出兵支援朝鲜革命政府和人民,国内外反动派的气焰就会高涨起来,亲美派也会更活跃。如果美国占领朝鲜,对我们就是一个直接威胁,它就可以把兵力转向越南、缅甸,到处搞鬼,我国就将陷于被动,国防、边防都处于极不利的地位。在国际影响上也不利于我们。

  三五年以后再打,让我们松一口气,好不好?当然好。但是三五年以后还是要打的,我们三年五年辛辛苦苦建设起来一点工业,到那时还是要被打得稀烂,而那时日本已被美国武装起来了,可能出动较大的军队,我们再制止侵略就很不容易了。还有西德,也会很快被美国扶持起来,它的钢产量很大,不容忽视。这样看,目前打也许更有利些。当然,我们目前不希望大打,也不向美国宣战,而是以人民志愿军的名义支援朝鲜革命战争。要想取得和平,就必须经过艰苦严重的斗争。我国革命已经胜利了,世界革命力量也已取得了优势,但如我们袖手旁观,不积极帮助邻国反抗侵略者,就会给世界革命泄气。另一方面,我们要建设国防,建设重工业,三五年是办不好的,因此,我们的陆军、空军装备在三五年内也不可能特别改善,海军就更谈不上,所以迟打不如早打好。

  在敌人方面,空军占有优势,坦克和炮兵也占有优势,机械化程度比我们高得多,但战术方面我们比敌人强,敢于近战,用炸药,拚刺刀,投手榴弹,这些都是敌人害怕的。而且我军的政治质量远比敌人高。敌人的困难正在增加,优势长久不了,他们军队的补给运输来回一次需要38天,更重要的是,他们是非正义战争,兵心不稳,士气不高,而我们是正义之战,这是决定胜负的基本因素。

  在作战方法上,我们要改变过去在国内战争中采用的运动战,大踏步地前进和大踏步地后退不一定适用朝鲜战场。因为朝鲜地面狭小,敌人又暂时占有优势,所以要采用阵地战和运动战相结合。敌人进攻,我们要把它顶住,不使它前进,发现敌人的弱点,即迅速出击,深入敌后,坚决消灭之。保守土地是我们的任务,但更重要的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只要有机会,哪怕一个营、一个团,也要坚决地予以歼灭。我们的战术是灵活的,大家应根据战场情况的发展具体应用。

  我们是共产党员,是国际主义者,援助朝鲜,是我们应尽的义务,也是巩固我国革命的胜利成果,保护东北的工业,巩固我国的国防。因此,我们进入朝鲜千万不要骄傲,不要以大国援助者的身份自居,要尊重朝鲜同志,多看他们的优点,对人家的缺点不宜随便批评,更不要专挑缺点毛病。如果找缺点,国内就有,何必跑这么远呢?我们的干部要起模范带头作用,给人家留个好的印象。

  另外,还有个纪律问题。出国作战,纪律问题至为重要,我们军队有良好的传统,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博得了全国人民的拥护和赞扬,也是我军不断胜利的保证之一。到朝鲜后,更要发扬这个优点。一般说来,下列情况下容易犯纪律:(一)打了胜仗的时候;(二)打了败仗的时候;(三)遇到艰难困苦的时候。这三个时候要特别注意。要胜不骄、败不馁,遇到困难不埋怨。虚心谨慎,亲密团结,一定能战胜敌人。

  我们的任务是艰巨的,也是光荣的,我相信我们能胜利地完成任务。

  彭德怀讲了一个多小时,从决策讲到敌情,从作战方针讲到军队纪律,可谓相当细致,不愧是位勇谋兼备的将军。

  尽管如此,彭德怀还是觉着身上的担子很重,从外表看,他脸上凝着一层忧虑和严肃。他深知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的分量:此次作战非同以往,美国陆海空三军相互配合,现代化装备,而志愿军基本上是小米加步枪。加上异国作战,地理民情不熟,语言不通。而且朝鲜已受到战争的严重破坏,部队作战所需物资绝大部分不能就地解决,而要靠国内供应。但是不管困难多大,也必须打胜这一仗。毛泽东已经说过:既然中国决定了出兵,那么首要的问题是能战胜敌人,能解决朝鲜问题。

  打这一仗,责任重大哟!

  当然,他也想到过指挥问题。入朝的部队多是原来四野的,按说林彪来指挥更合适。在北京的时候,彭德怀曾问过毛泽东为什么林彪不出来,第一次毛泽东没正面回答,第二次问,毛泽东作了解释:原来我们考虑的人选是林彪,但他对出兵朝鲜有不同看法,跟他谈,他递来了傅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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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共产主义不是吹出来的,吹出来的天堂是饿肚子的天堂!是喝西北风的天堂!这样搞共产主义,那我就不叫彭德怀。”

  ●“来年日子怎么过,请为人民鼓咙胡。”彭德怀决定犯颜直谏,盛夏的庐山滚过阵阵惊雷。

  ●1959年8月16日,突然决定召开的中共八届八中全会,一致通过《关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的错误的决议》。

  彭德怀从朝鲜回来时带着荣耀,带着自豪。1952年7月,经周恩来建议,从医院休养后的彭德怀被安排接替周恩来主持中央军委日常工作,不久又被任命力国防部长,作为征战几十年的元帅,这是最恰当不过的职务,倔强朴实的性格和卓越的军事才能,使他得心应手,勤勤恳恳,信心十足。虽然他当时不想接任这个职务,并专门找毛泽东谈过,甚至想离开军队转到地方工作,但当工作需要他继续肩负军事使命时,他仍勤勤恳恳,一如继往。对此,黄克诚作过详细的回忆:

  从朝鲜战场回国后,彭老总把全部精力投入国防建设工作,他对卓著勋劳的各位老帅历来十分尊敬。这时,他受毛主席的委托,主持军委日常工作,更加注意倾听老帅们对于国防建设的意见,除了特殊情况外,他每个星期都要邀请在京的老帅开会(实为例会制度――作者),一起研究战略方针、国防工程、部队建设、国防科研、军工生产和民兵工作等重大问题。为了妥善解决这些问题,彭老总废寝忘食、不辞劳苦,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当时的工作非常紧张,彭德怀是推开饭碗就进办公室,一坐就是半天。晚上还要批阅那些积案盈尺的文电。有时要在夜间去列席中央书记处的碰头会,往往一开一个通宵。

  彭老总遵照毛主席积极防御的战略方针,争分夺秒地狠抓战备工作。彭老总一贯崇尚实干,对那些工作不负责任,不深入了解情况的官僚主义作风深恶痛绝。他到军委后,立即提出各级领导人和领导机关要建立检查工作的制度,每年至少要深入基层两次,及时了解情况,发现并解决问题;发现积极分子,推广好的经验;纠正缺点,提高部队战斗力;克服脱离群众的官僚主义。彭老总自己以身作责,他曾经在二、三年内每年用三、四个月的时间,详细地视察了我国的沿海地带,北起鸭绿江口,南到海南岛的“天涯海角”,长达14000多公里的海岸线,几乎布满了他的足迹,所到之处,他都要徒步察看地形,逢山爬山,遇岛上岛,详细研究何处设防,何处不应设防,何处应当重点设防,何处应当纵深设防。有一年春天,他的身体情况不很好,毛主席让他到青岛休养,可是强烈的革命事业心和保卫祖国安全的高度革命责任感驱使他工作成癖,寝不安眠。去青岛不到一星期,他就找上当地的军队干部,一同上山察看地形,检查战备,考察了解防务情况。在名为“休养”的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对山东半岛和渤海湾进行了详细勘察,提出了具体的设防方案。彭老总常说,我们这么一个大国,一百多年来都是有边无防的。在我们这一代,必须结束这种状态。

  彭老总对于我军的现代化建设极为重视,扎扎实实地做了大量工作。建国以前,我军只是单一兵种组成,要把它建设成诸兵种合成和拥有核武器的高度现代化军队,需要从多方面重新学习。彭老总不仅经常到海、空军调查研究,学习技术军兵种知识,而且非常关心国防科研和国防工业建设,十分注意现代化军事技术的发展和现代战争的特点。为此,他专门邀请深入研究现代战争作战特点和作战指挥问题的同志给他上课,并请核物理专家到他的办公室,挂上一块黑板,给他讲解原子弹武器的原理、构造和性能。他还买了从小学到高中的数、理、化课本和一套《十万个为什么》。他爱学习,尽管他在革命历程中学到许多,可他只上了两年私塾,与毛泽东、周恩来等人相比,他是个大老粗。他那严肃认真、兢兢业业地钻研现代化的态度不愧为我们学习的榜样。

  在我军现代化建设过程中,彭老总坚持毛主席提出的人民军队建军原则,坚持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坚持我军政治工作优良传统,以保证我军永远成为无产阶级专政的坚强柱石。1953年下半年,有人提出一长制的问题,彭老总也表示同意,并准备采取。但遭到多数干部特别是政工干部的反对和抵制。经过认真考虑和调查研究,彭德怀转变了看法,表示坚决反对,他说:一长制只能助长命令主义,军阀主义,只会使官兵之间、上下级之间的关系疏远,不能采纳。军队还要实行党委集体领导下的首长分工负责制,此后,他不仅到军事院校中作过专题报告,而且在党的八大发言中进行过详细阐述,彭老总为我军的革命化、现代化建设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他沉浸在自己的氛围中,他不愿关注经济,也不必要去关注,搞经济有那么多的人才,周恩来、李富春、陈云等都是吃过洋面包的,何必操那份心。

  但是,到“文化大革命”发生后,他的这些功绩统统被抹煞。英国人罗德里克・麦克法考尔的分析可供我们参考,他说:

  “在那个时候,国防部长彭德怀蒙受的打击是一件具有重大政治意义的事件。林彪元帅提升得比他高得多,这证实了1954年9月在政府任命副总理的名单中,林彪的地位比彭德怀高的印象;也就是说,有人(可能是毛)认为公开建立这个印象是重要的,尽管林彪看起来并不活跃,但是他的地位比彭德怀高。

  “彭德怀担任政治局委员可能有11年,也许是21年,他遭受的曲折更多,三名政治局新成员都高居在他之上,其中两名是元帅――罗荣桓和陈毅,他们象林彪一样都曾经是他的部下。这些变动的直接结果是破坏了彭德怀作为国家军队中第二号人物(仅在朱德之后)的地位,并且突出强调了经济发展比国防更重要。

  “彭德怀遭受挫折不仅是因为他与毛、周和李富春关于国防费用的意见不一致,而且由于是他建议从党章上删掉‘毛泽东思想’――虽然毛对此很难有明确的表示。公开的、更正当的理由也许是彭在指挥朝鲜战争中所犯的错误??彭德怀似乎确信他和毛的关系是他从朝鲜返回后变坏的,据说,他在1953年之后的某个时候曾说过:

  ‘我老了,失去了主席的喜爱,我对主席再不重要了。年轻的人已经上来,我不能挡住他们的路,我已经推翻了蒋介石和帝国主义,已经实现了我毕生的愿望,我可以解甲归田了,如果我不受喜欢,那就随便吧。’‘年轻的’,彭也许指的是林彪。1954年底到1955年初,林彪在政府和党组织内提升很快。同样,林的提升部分地也许是由于毛不满意彭的结果。特别是正象后来所指控的那样,彭曾在1953年与高岗有所接触。彭与毛另一个意见分歧之点是,彭强调在现代化武器方面更需要依靠苏联的援助。不管这种种原因怎样,很清楚的是,彭德怀这颗星是从第八次代表大会开始殒落的??”

  确实,在毛泽东为新中国建设准备条件的时候,军队与党、军队建设与经济建设成为必须解决的难题之一。按理说,国防部队必须和国家主席绝对一致、这在每个国家都是如此,何况中国军队的最高原则就是“党指挥枪而不是枪指挥党”。但是,毛泽东和彭德怀在军队建设上的认识并不合谐,分歧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如何看待中国在世界上的作用,二是如何安排国防建设的费用。在毛泽东看来,中国应该拥有核武器,有了它,中国就可以在世界上扮演更加瞩目的角色,同时也可以削减常规武器现代化所需的费用。关于军事费用,毛泽东认为它和国家行政费用一起占财政预算的30%太高,应该降为20%。但彭德怀却认为军费占30%的比例太低,有些抱怨,而且他更注重常规力量的现代化,不主张大搞核武器,因为这些新武器的研制需要相当长的过程和非常多的费用。

  这的确只是个开始,随之到来的“大跃进”导致他们更为激烈的争吵,彭德怀有耳朵、有眼睛,是国防部长,又是副总理,对中国发生的事情,不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而他的性格又使他不能哑口不言。当然,在毛泽东1958年提出大跃进计划时,彭德怀也很受鼓舞,举行赞同,他说过:“我有个认识过程。批反冒进,我没异议。大跃进我也是赞成的。但在完成生产产量上,我是有怀疑的,可我没有作声。”

  1958年8月北戴河会议闭幕的第二天,彭德怀到东北地区视察,此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在全国到处跑,先后跑了东北、西北和华中八、九个省,调查研究,了解实际情况。

  1958年去各地视察时的彭德怀是非常振奋的,他和其他中国人同样沉浸在“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运动宏伟目标的憧憬中:为革命奋斗几十年,不就是为了建设繁荣强盛的新中国吗?他曾为东北大炼钢铁动人场面所鼓舞,相信军事学院附属工厂在1959年能生产4500台28马力的拖拉机。在从哈尔滨至齐齐哈尔,再到沈阳的路上,他眼见到处是熊熊的炼钢炉和令人热血沸腾的标语口号,不禁赞叹说:“中国人民真正地站起来了,中国人民向着党所指引的宏伟目标开始跃进了,马克思讲过的‘一天等于二十年’现在证实了,我是最近才相信这番话的。”因而他到了东北后,又去西北,内蒙古、宁夏、青海,接着是陕西、甘肃、河南、湖南等省(中间回北京欢度建国9周年的国庆节)。

  在甘肃省兰州郊区,他看到已经成熟的庄稼没有收割,停车到村子里问,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老头,他告诉彭德怀,青壮男子炼铁去了,大家都吃食堂,锅砸了炼铁,鸡、牛、猪等归集体,树也砍得差不多了??彭德怀发现不对劲,他问老头庄稼收不回去明年吃什么?总不能吃钢铁嘛!老人点点头同意,叹口气说:谁不这样说这样想?可谁能顶住这个风,除非中央来个大头头,有权提意见。

  彭德怀接着视察一所步兵学校,教员们正在土高炉前卖力地干活,学校的军事课程和训练因此中断,作为国防部长的他震惊了:我为你们的热情所感动,但对你们的领导这样不珍惜你们的热情和干劲,我要打他们的屁股??假若我们的军队,我们的军校,都来搞这个,敌人就会高兴得跳!因为我们不等他们来打自己就垮了!

  在招待所里,两位女服务员反映了同样的情况,说她们家房子拆了、锅砸了??

  离开甘肃进入河南,他又看到火焰处处的高炉群,他问警卫员:你说这个办法能叫我们国家从此不受穷?警卫员没回答。他自言自语:不行,这一把火会把我们的家底烧光,完全不是我们脑子想的那个东西!他开始怀疑了,不情愿地问自己:难道是主席的做法不对头吗?

  “共产主义不是吹出来的,吹出来的天堂是饿肚子的天堂!喝西北风的天堂!这样搞叫共产主义,那我就不叫彭德怀。”

  彭德怀对“大跃进”中存在问题的认识变化开始于1958年12月中央在武昌召开的八届六中全会上。在此之前,中共中央和毛泽东已经觉察到“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中存在一些问题,并着手纠正这些错误。11月2日至10日,毛泽东在郑州召集部分中央领导人和部分地方领导人开会(第一次郑州会议),在充分肯定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的前提下,批评了某些领导人急于想使人民公社集体所有制过渡到全民所有制、由社会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是错误的,点名批驳了陈伯达等人提出的废除商品生产、实行产品调拨的错误主张。彭德怀因为收到通知较晚,只参加了会议的最后一天。会议由毛泽东作总结发言,批评“共产风”,彭德怀同意毛泽东的意见,没有提出其他看法。

  彭德怀在八届六中全会上首先对当年的粮食产量问题提出不同看法。在西北地区的小组会上,当讨论到公布1958年全国粮食棉花产量公布数字的时候,许多人赞成公布10000亿斤或12000亿斤,至少9000亿斤粮食,棉花有6000多万担,有的人甚至说“粮食要多少有多少,现在是工业大大落后于农业。”彭德怀提出不同意见,认为粮食没有那么多。当即就受到谭震林等人客气的批评:“老总呀!你这也怀疑,那也怀疑,怎么办呢?”彭德怀解释说:公布的数字少些,将来追加数字,比较主动;公布数字多了,将来被动。”

  通过讨论,会议尊重毛泽东的意见,公布当年粮食产量为7500亿斤。

  彭德怀同意公布这个数字,但心里对这个数是有怀疑的。

  武昌会后,彭德怀实然改变回北京的打算,决定回湖南老家看看,决心把有些情况弄个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情况如何。彭德怀由湖南省委书记周小舟陪同踏上故土,他穿一身多年不变的青呢子便服,青呢帽,青呢布鞋,如普通人一般。在路上,他很少和周小舟谈话,两眼凝视着后退的原野,贪婪地吮吸故乡的气息,毕竟32年了??

  小轿车在凸凹不平的沙石路上颠颤着。

  他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老王,今年亩产多少?”

  他一到平江县委,就单刀直入地问书记王效良。

  “少数高产田亩产才八百来斤。”

  “最高的才只有八百?”

  “只有八百。”

  “很好,说了老实话,别的地方一报就是八千、上万、几万斤哟!我就不相信,亩产几万斤,稻谷堆在地里一尺厚,长得出来吗?上面层层加码,是逼人说假话!共产主义是干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

  他确实发现了问题,平江县工农业生产展览馆里,把收成最好的1957年的粮食产量公布为1958年的产量,而把较低的1958年的产量公布成1957年的产量。

  彭德怀的家乡,湘潭县乌石公社也放了卫星,干部们说,粮食亩产达到三千斤,青壮年上阵正在大炼钢铁、大办水利、大办猪场、大搞军事化、大搞集体化??可群众不这么说,他们告诉彭德怀:“我们心里早就有数,这是吹牛皮的卫星,牛皮吹了,来年免不了饿肚子,田里谷了还没搬回来就喊这个卫星,那个大办,不搞还挨打挨骂,硬要我们打破小灶吃大食堂,敞开肚皮吃,只怕明年又要闹春荒,这未必就是共产主义,干部们说假说,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我们老百姓,你给毛主席捎个话,让他老人家拿出个章法来!”当天晚上,彭德怀就和干部们步行数里到吴公塘生产队的田边,打着手电筒检查稻田能长多少株稻杆,每个穗上大约多少粒稻谷,借此计算水稻产量。彭德怀告诉干部们说:最近我看过不少地方,有的讲亩产几千斤,上万斤,吹得很厉害,老实说我是有怀疑的。我们当干部的办事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能搞浮夸。

  彭德怀在不停地看着。

  大田里的稻子已收割了,但相当粗糙,谷撒满地,好多已发了芽,红薯也没挖出来,叶子枯烂在地面,大队炼铁厂,锅炉是用土砖砌成的,黑烟阵阵,原始的木制风箱粗粗地喘气,融化着从各家强征来的炉锅、瓮坛,为了搞木炭弄燃料,树林也砍得差不多了,但结果炼出一堆堆没有用的锈铁疙瘩,在院子里晒太阳。

  一连串让人心烦的现实。

  1961年,彭德怀再次来此调查时,曾写过一个报告,描绘了他的家乡在大跃进中的情况:1958年以来,五风严重。曾先后拆毁房屋400多间,约占当时房屋总数的30%,由于炼铁和供应食堂烧柴,山林几乎被砍尽。1958年秋后,干部就开始打人。有一个时期,打人成风,弄得干群关系相当紧张。由于好刮共产风,农民群众生产情绪低落,造成农业减产。一部分妇女,由于大跃进中劳动过度,发生子宫下垂、闭经等妇女病。他还说,公共食堂成立的初期,即1958年10―11月,一般吃得稍微好一点,12月后逐渐下降,到1959年2、3月底时,一般没有油吃,农民生活水平下降,口粮也不够吃,更谈不上什么肉蛋,副食品被农民多吃了一些,由于农民的生产热情下降,家禽家畜开始大量减产。

  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重:砍森林、拆房子、挖祖坟、砸锅炼铁,真称得上天下奇迹。这样做法是得不偿失,共产党人靠实事求是吃饭,大跃进要搞,可不能搞假跃进,强迫命令,群众会造反的。大搞军事化、集体化、水利化、电气化、到底怎么个‘化’法?未满七岁的伢妹子送幼儿园集体生活,满了七岁的伢妹子,在学校过军事化生活,都瘦成那个样子,还搞什么军事化,在学校总不比在家父母照料得好吧!他忧虑地问周小舟:“北戴河会议后,搞了个‘左’的东西,全民办钢铁,这个口号究竟对不对?”得到的是一个没有答案的回答和叹息声。彭德怀继续说:“浮夸风遍地,人们头脑发热到了发狂的地步,想一步登天,不按经济法则和客观规律办事,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啊!而且,看来现在浮夸风并没刹住,还在滋长蔓延,长此以往,如何得了!这情况要如实向党中央毛主席汇报,省委也要采取坚决的措施。”

  他似乎还不放心,又专程到了韶山,看看那里的父老乡亲,那是毛泽东的家乡。

  在浮夸成风的年代,毛泽东的家乡当然是不能落后的,他们也大大地夸大了粮食增产数,彭德怀不相信,他要实地验证一下。

  结果如同预料,他们的粮食增产了16%,可虚报得厉害,周小舟告诉他实际增产数恐怕16%都不到,只有14%,而且还是国家给了许多帮助和贷款后才勉强达到的。

  彭德怀明白了一切,他发怒了,这算什么事,“如此造假,真令人害怕,这不是朝主席脸上贴金,而是抹黑,要是主席晓得这里面掺假,他是笑呢,还是哭呢?我看他是哭笑不得!”

  在这次调查中,彭德怀接到过一位土地革命战争时负伤致残的红军战士递给他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后来广泛流传的民歌:谷撒地,薯叶枯,青壮炼铁去,收禾童与姑。来年日子怎么过?请为人民鼓咙胡。彭德怀把字条夹在笔记本里,并写道:这是群众多么沉痛的呼声!

  月底,彭德怀在株州碰到薄一波,对他说今年的粮食实产数没有估计的那样多。在薄一波的建议下彭德怀在株州以个人名义打电报给中央,再次说明粮食没有估计的那样多,征购粮食不能达到1200亿,估计900亿斤为宜,否则,不仅将来返运困难,而且会影响农民的生产情绪。最后的话是“这个电报妥当与否,应当由我个人负责。”

  1959年3月25日―4月5日,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和八届七中全会先后在上海举行,议题是检查人民公社的整顿工作和通过1959年的国民经济计划。

  彭德怀是带着平定西藏叛乱的敌情通报、作战方案和许多电报参加会议的。他白天开会,晚上处理平叛事务,一身二任,过得相当紧张。

  但是,使彭德怀没有料到的是,毛泽东在会上重提历史旧事,说哪些人曾反对过他,其中说到同彭德怀的关系时,说,“彭德怀恨死了我的。”这是一句很重的话。

  毛泽东在这次会议上还对不讲真话的作风提出了批评,号召大家要敢于提出不同意见,学习魏征和海瑞精神,说海瑞虽然对皇帝骂得很厉害,但对皇帝还是忠心耿耿的。“无非是五不怕,不怕撤职,不怕开除党籍,不怕离婚,不怕坐牢,不怕杀头。”

  4月29日,毛泽东向全国各级干部发出《党内通信》,再一次谈到讲真话的问题,说:“包产能包多少,就包多少,不讲经过努力实在做不到而又勉强讲做得到的假话。”“老实人,敢讲真话的人,归根到底,于人民事业有利,于自己也不吃亏。爱讲假话的人,一害人民,二害自己,总是吃亏。应当说,有许多假话是上面压出来的。上面‘一吹二压三许愿’,使下面很难办。因此,干劲一定要有,假话一定不可讲。”

  总之,彭德怀的言行给毛泽东一个感觉,他认为彭德怀最消极,“尽批消极的材料给我看”。而他所以这样认为,因为在彭德怀走南串北的同时,他也在中国广阔的疆土上巡视,并得出了与彭德怀完全不同的结论。

  毛泽东先后去了东北、四川、湖北、广东等省,视察了农村、煤矿、汽车厂、电影厂、医院等多种单位。均感形势大好,令人振奋。1958年8月4日,毛泽东在河北徐水笑眯眯地问前来报喜的人们:你们全县才31万人口,怎么吃得完11亿斤粮食呢?粮食多了怎么办啊?社员们嘿嘿发笑,无言以对。毛泽东就自己接着说:粮食多了可以换机器,造酒精,用不了那么多,自己可以多吃嘛,一天吃它五顿也行嘛!粮食多了以后就少种点,一天做半天活,另外半天搞文化,学科学闹文化娱乐,办大学中学。

  两天后,河南七里营的棉田里又出现了毛泽东魁梧的身影,他告诉向他汇报工作的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办人民公社好!”

  从河南到山东,毛泽东又在山东省委书记张平化的陪同下专程参观了人民公社,此后,《人民日报》记者捅出了要大办人民公社的消息。对此,毛泽东默首同意,实际上他一直在寻找通往共产主义社会的道路和桥梁,并且越来越怀念战争年代的供给制。在1958年,毛泽东曾多次指出这种想法:我们有22年的军事共产主义生活,不发薪水,搞供给制,结果军民一致,官兵一致,三大民主。进城以后,熬了几年,搞了薪金制、军衔制,其实是把供给制变成资产阶级法权制,发展了资本主义思想。抗战时期,二三百万人,解放战争时期,四五百万人,是军事共产主义的生活,没有星期夭。在一元化领导之下,没有什么“化”,军民一致,官兵一致,拥政爱民,把日本鬼子打走了,打败了蒋介石。打美国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化”,现在有“化”,发薪水都要等级,分将、校、尉,结果是脱离群众,兵不爱官,民不爱干,因为这一点和国民党差不多,衣分三色,食分九等,办公桌椅子也分等,工人农民不喜欢我们。

  “还是人民公社好!”它把工农兵学商全包括在一起,过军事式的集体生活,亦工亦农亦文亦武。它给毛泽东提供了反映自己思想的模式。

  这样,就似乎能放心放手地搞工业了。农业能创造奇迹,工业为什么不能?

  北戴河召开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把钢铁大跃进的任务作为全党的第一位大事提出来:“钢达到1070万吨有完不成的危险,中心问题是搞铁,现在都打了电话,发动了,可是还要抓紧些,要回电话,要保证。”

  霎那间,钢铁变成元帅,正式升帐。

  为了放心,毛泽东还要四处看看,这次,他路经武汉、安徽、上海、浙江等地,到处高炉熊熊,一片热火朝天,而他的出现,也使当地民众万分激动。在合肥,毛泽东第一次破例接受了30万人的夹道欢呼,“他在哪里,哪里就轰动,就沸腾,就狂欢”,全程陪同毛泽东的皖籍名人张治中后来回忆时这样说。

  毛泽东和彭德怀几乎同时进行的实际考察,却有完全相迥的感觉,完全相迥的结论。毛泽东更加坚定信心,要求1070万吨钢的任务。“必须完成,不能打折扣,一吨也不能少。”彭德怀却认为是该刹车的时候了。

  其实,早在大跃进之前,拒绝毛泽东的权威已经被看成是反对毛主席了。

  可彭德怀偏偏不识相,偏偏要说出他想说的话。称他为彭大炮一点也不过分。他不反毛泽东,从来不反。只是他太梗直、太认真、太负责任,他自己从来不对别人设防,也不晓得别人会对自己设防。

  彭德怀决心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告诉毛泽东:您三个月前不还在上海会议上号召学海瑞讲真话吗?你说明朝皇帝搞廷杖,甚至当众打死,还有臣下敢言。现在不敢说话无非是几怕:怕扣机会主义帽子、怕撤职、怕开除党籍、怕坐牢、怕杀头、怕老婆离婚。

  对这些,我从来没怕过。

  实际上,全国城乡紧张的经济情况此时已经有所缓和,毛泽东和中央其他领导人也发现了存在的问题。自1958年冬第一次郑州会议开始到1959年7月间召开了多次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和中央全会,制定一些方针政策和具体措施,“压缩空气”,降低指标,取得了一定成效,对此,毛泽东是满意的。但是,由于这些纠正错误的方针政策和具体措施是在肯定“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的前提下提出和实行的,因而纠错纠偏是很不彻底的,表现为被压低的指标仍然偏高;公社中仍存在供给制、公共食堂等超越现实的“左”的做法,危害人民的正常生活,对此,仍需要进一步总结经验教训,迅速采取措施。

  很显然,对存在的这些问题,有着不同的意见:一种意见认为“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的运动取得了伟大成就,对此要充分肯定,虽然有缺点和不足,但与成就相比,只不过是“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关系。而且已经通过一系列会议采取了纠正措施,问题已基本解决。持这种观点的人,大都是对“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比较积极的领导人,他们不喜欢别人讲“大跃进”中的问题和缺点,认为那样会否定“大跃进”的成绩,是“给伟大的革命群众运动泼冷水”。

  另一种意见认为“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取得了很大成绩,但也存在不少问题,而且有的问题还是很严重的,中央召开会议采取纠偏措施,但效果不是特别大,有的地方问题还在发展。希望中央领导人能重视这些问题,好好地分析经验教训,既把成绩充分肯定,也要把缺点问题说透,这样不仅不会给群众运动泼冷水,而且会更有利于运动的发展,做好今后的工作。

  毛泽东支持第一种意见。

  彭德怀则是持后一种意见的人。

  本来,彭德怀在接到会议通知后不准备参加,而是让总参谋长黄克诚来开会,因为他刚从国外访问回来,比较疲劳,想休息一下,而黄克诚是书记处书记,对地方和军队情况都比较熟悉。但黄克诚怕彭德怀不参加会会引起毛泽东的误解,便劝说彭德怀到庐山开会,夏天去庐山也是一种休息。

  彭德怀与会后,受毛泽东号召大家讲真话、学海瑞号召的鼓励,加上他自己一贯开门见山、不拐弯抹角的作风特点,进行了多次措辞激烈的发言。

  关于彭德怀的性格,有多种多样的描述,但共同的地方很多,都说他自然、直率、坦诚、有时很呛人、不留情面??1982年,为庆祝中共十二大召开进京演出的七场话剧《彭大将军》的编者把彭德怀的形象塑造成刚直不阿、威严可亲、敢讲真话、勇挑重担、关心战士、赏罚分明、严于律己、知已知彼又善于捕捉战机的卓越军事指挥家。而爱国将军续范亭则诗赋彭总,更突出了他的平凡与普通:

  爽直将军贵姓彭,心如铁石气如鲸,三军一致称模范,粗布征衣半老兵。

  第一个去红军苏区采访的外国记者埃德加・斯诺也专门谈到了彭德怀:我必须承认彭德怀给我的印象很深,他谈话举止里有一种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不转弯抹角的作风很使我喜欢,这是中国人中不可多得的品质??

  彭德怀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这种特点,他说过:我是张飞,有其粗没有其细,脾气凶,是高山倒马桶,臭气远扬。他爱骂娘,能把人骂得抬不起头来,连老战友、老助手黄克诚也常受他骂,甚至被撤职。彭德怀有一个警卫员叫刘继忠,山东黄县人,他在自己牺牲时尚未完成的一封给彭德怀的信中,警告彭德怀说:“批评同志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一说话就瞪眼,让人家怕你,难以接受??”

  确实,彭德怀很粗鲁。他是个农民,确切地说,他是个穿着元帅服的农民,所谓“山野之人”。从彭德怀身上,我们能看到许多农民的特点:朴素、坚毅、温厚、忠诚、执着、吃苦耐劳。建国后,他身居高位,仍习惯于用抵多少斤小米作为收支的计算单位――他住在中南海的几间房子要维修扩建,当他得知所需费用相当于几个农民一年的收入时,便断然拒绝。彭德怀生活俭朴,两袖清风,即使在中南海时也不单独起伙,朱德说过:提艰苦朴素,没有一个敢比彭德怀的。

  尽管如此,人们印象中最深的还是彭德怀的倔强和认真,换句话说,是彭德怀的诚实和实事求是:“我们共产党人最讲实事求是,最提倡敢讲真话,这一点是我们的长处。假如让我去讲假话。昧着良心,不顾事实地瞎说一气,我不干,就是杀了老子的头我也不干,我没长那样的骨头。”这既是他的性格,也是他对共产党信仰的表现。毛泽东曾多次容忍过谅解过彭德怀的直率,但在庐山他却无法忍受彭德怀的不留情面。

  其实,大凡将军们,都有一种粗暴的特点。美国的巴顿将军、苏联的朱可夫元帅、英国的蒙哥马利元帅(他更以冷酷无情著称)都是如此。实际证明这样可以更有效地训练和指挥自己的队伍战胜敌手。

  当然,粗暴直率不等于无情,在彭德怀严肃的外表下是热诚的内心。1929年1月,彭德怀率部从井冈山根据地突围时丢了干粮袋,他不言语,结果三天三夜没得饭吃;长征中,.TXT/PGN>红军极度缺粮,解饥之物便是救命之物,时任红三军团司令的彭德怀命令含泪的警卫员枪杀自己喜爱的黑马坐骑,不知救活了多少战士;在转战陕北时,彭德怀和战士一同在沙漠里行军,干渴得嘴唇肿裂出血,异常消瘦,却拒绝多喝一口水,管理员买来三根黄瓜,被他骂了一顿,黄瓜也送给了重病号;他决不搞一点特殊,而是和大家有盐同咸,无盐同淡,大跃进时,彭德怀看到了谷撒地、薯叶枯的景象和父老乡亲因饥饿而蜡黄浮肿的脸,他痛心、震惊、热泪直流,“如果不是中国的农民太好,早就造反了!??”

  结论是明显的,“彭德怀不善交际,不善空谈,懒于应酬,恶于献媚,胸中装满对民族对国家对同志的深厚友谊,他不愿将自己的忧愁、悲伤,愤憋轻易地告诉别人,他从不为自己的荣誉、地位去分神,但为了群众的利益,他天王老子都敢撞,他是一个摆脱了个人主义的光明磊落的共产主义战士。”

  彭德怀说话了,在庐山吼虎岭北面的西式平房里,他面对着一堵高墙却毫不掩饰,除了毛泽东之外,彭德怀在会议中的话最多,也最不客气:

  “解放以来,一连串的胜利,造成群众的头脑发热,因而向毛主席反映情况只讲可能和有利的因素。在大胜利中,容易看不见、听不见反面的东西。

  “人民公社我认为办早了一些,高级社的优越性刚发挥,还没有充分发挥就公社化,而且没有经过试验。如果试验上一年半年再搞,就好了。

  “我们党内总是‘左’的难以纠正,右的比较好纠正;‘左’的一来,压倒一切,许多人不敢讲话。

  “要找经验教训,不要埋怨,不要追究责任。人人有责,人人有一份,包括毛泽东同志在内。我也有一份,至少当时没有反对。

  “现在是不管党委集体领导的决定,而是个人决定;第一书记决定的算,第二书记决定的就不算,不建立集体威信,只建立个人威信,是很不正常的,是危险的。

  “成绩是伟大的,缺点是一个短时间(9月至11月)发生的,而影响不只三个月。换来的经验教训是宝贵的,要把(认识)问题搞一致,就团结了。”

  彭德怀的话说得令人佩服,也令人担心。也有的人冷眼旁观。但他还是每次在小组会上发言:

  “毛泽东家乡的那个公社,去年搞的增产数,实际上没有那么多嘛。我去了解了,实际只增产了百分之十三。我又问了周小舟,他说那个公社增产只有百分之十四,国家还给了不少贷款和帮助。

  “过日子,国家也要注意。风景区,人工湖可以慢点,浪费很大。好多省都给毛主席修别墅,这总不是毛主席让搞的。

  “什么‘算帐派’、‘观潮派”??帽子都有了,对于广开言路有影响。有些人不说真话,摸领导人的心理。

  “毛主席和党中央在全国人民心目中威信之高,是全世界找不到的。但滥用这种威信是不行的。去年乱传毛主席的意见,问题不少。”

  彭德怀的这些话,确实很尖锐,而且直接涉及到毛泽东。加上他在发言中还时有夹杂粗俗的语言,引起一些人的极大不快,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彭德怀即使当着毛泽东的面也不隐讳自己的观点。在毛泽东主持的一次常委会上,当有人说到1958年全国土法炼铁,地方已补贴20亿元,国家还要补贴20亿元时,彭德怀插话说:这个数字好大!比一年的国防费开支还要多。用这笔款去买消费物资,把它堆起来,恐怕会有庐山这样高。”

  毛泽东说:呃,不会有这样高!彭德怀接下去:那就矮一点吧,总而言之不少!

  实际上彭德怀这时心情是很愉快的,他除了参加所有的会议外,还到庐山镇转悠,到仙人洞游玩,到山顶看日出。晚上别人去跳舞,他则在住处看中央部门有关财经的文件、群众来信、会议简报或和工作人员下棋。整个与会人员都较放松,被称为是“神仙会”。

  但是,他厌恶虚假,容不得虚假,说话的措词也严厉:“江西现在还讲去年增产百分之六十七多,这是脱了外裤,留了衬裤。要一次脱光,省得被动。”

  这话是彭德怀讽刺一些要员们借埋怨报纸宣传乱放卫星所起的推波助澜的作用为自己辩护时所说的,虽不文雅却很生动。

  “北戴河会议以后,搞了个‘左’的东西,全民办钢铁这个口号究竟对不对?‘全民办企业’,限额以下搞了13000多个,现在怎么办?每个协作区、省要搞工业系统,这不是一、两个五年计划能办到的事情。”

  从7月3日至10日的8天中,彭德怀在西北小组会上共有7次发言或者插话,这些发言经过会议秘书们的整理,陆续在中央办公厅的简报上印发给到会同志。

  在这期间,彭德怀和张闻天(政治局候补委员、外交部副部长,当时他的住处和彭德怀仅隔一条甬道)、周小舟(中央候补委员、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周惠(湖南省委副书记)、李锐(水电部副部长)等人常见面,并有过交谈,他们对国内经济形势的看法和彭德怀相近,特别是周小舟,他曾陪同彭德怀在湖南调查,有些话谈得深一些。在庐山开会时,他又找彭德怀进行过两次长谈。

  一次是7月5日上午,周小舟到彭德怀住处,谈了关于湖南方面情况的十个方面的问题,诸如湖南的重工业,轻工业有了发展,水利建设成绩也很大,农业虽有点灾但也能保收等。彭德怀除说了他在小组会上发言的一些内容,还诚恳地说了他的担心。他说:中央常委之间有些问题也不能很好地开展讨论,有的不便说话,有的是不能说话,有的是不多说话。我倒是敢于说话的,还常给毛主席送上些反面材料。毛主席喜欢追根问底,所以我有些意见想找他谈,但又怕讲错,引起对我的不满。我因自己的性格,言语生硬,容易顶撞,戳他一下,弄不好引起误会。不过,戳了他,顶多撤职,也不要紧,黄克诚可以当国防部长。谈完后,他们一起去吃午饭。

  第二次,是7月12日上午,周小舟又到了彭德怀住处。谈到粮食问题时,周小舟说:“去年粮食产量造了假,是压出来的。第一次说粮食数字不落实,第二次又说不落实,连造了几次数字,下面干部就摸了一个底――要虚报不要实报。”

  彭德怀很生气:“乱来!只能是有多少报多少,决不能虚报也不能少报,怎么会这样?”

  周小舟说:“上面压力太大。现在农民在公共食堂吃大锅饭,就要大锅大灶,烧柴火也不节省,劳力也不节省;小锅小灶,妇女、弱劳力都可以煮饭,现在非强劳力不可。搞了公共食堂,家里用点热水也不方便,群众对公共食堂有意见。”

  彭德怀听后沉默了一会,对周小舟说:“这些问题,你应该如实地向主席反映。”

  “我昨天向主席谈了一些(7月11日晚,毛泽东找周小舟、李锐、周惠等人谈话),彭总,主席对我们的意见是能听得进去的,你也找机会同主席当面谈谈吧。”

  彭德怀犹豫了一下,说:“我想给主席谈,但怕谈不拢,我的有些意见还不成熟,在西北小组会上没有谈,有些意见谈了,《简报》上也没有登,我想写一封信给主席,你看怎样?”

  周小舟对写信很赞成,但还是建议彭德怀先找主席谈谈。

  确实,彭德怀在西北小组的发言,没有如实地反映到毛泽东那里。会议印发的“简报”中把彭德怀发言中言词尖锐的部分,特别是直接涉及毛泽东的一些话都删去了。对此,彭德怀挺不满,但负责整理“简报”的工作人员也是为彭德怀好。

  7月10日,毛泽东在各组组长参加的联席会议的小范围内讲话,他神情乐观,态度轻松:

  总的形势来看,成绩与错误是九个指头与一个指头的关系,有所得,有所失。不能说得不偿失嘛。有些事可能是主观主义的,但我们取得了那么多经验,会议小组可起草《会议纪要》了,下发到各小组讨论修改,然后定稿下发。再开它几天,到十五、六日,就可以结束了。

  据此,会务工作人员开始统计与会者返回的人数及乘坐的交通工具。

  彭德怀接到会议将要结束的通知后,感到很突然。他认为会议还没有好好总结经验教训,还没能较好地解决问题,应该再延长几天,把话说明说透。他决定找毛泽东谈谈自己的想法。本来上午他同周小舟说要写信给毛主席,但写信不容易,还是当面谈谈算了。

  7月12日中午,彭德怀走向毛泽东的住处,遗憾的是他没能见到毛泽东,正在门外值勤的警卫人员告诉他现在正是午休时间,此时进去会打扰毛主席。彭德怀本想像以前一样,不加顾忌地闯进去。但还是忍住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其实,彭德怀与毛泽东相处是相当随便自然的。据毛泽东的卫士长李银桥回忆:

  “彭德怀与毛泽东相交,带有浓厚的朋友味道,说话举止真诚、随便、粗豪,敢笑敢吵敢骂。转战陕北时,全党早已习惯了叫‘毛主席’,唯独彭德怀偶尔还要直呼一声‘老毛’,他大概是党内改口最晚的一位。彭德怀与毛泽东谈话常常手势翻飞,声震屋宇,像机关枪一样。于是毛泽东也谈兴勃发,眉飞色舞,完全是老朋友“侃大山”的气氛,这种情况持续到庐山会议,之后,彭德怀再见到毛泽东就变得沉默寡言,显得拘谨了。”

  当天下午,彭德怀希望能在开会时碰上毛泽东,但因毛泽东没有到会而未能如愿。晚饭后,彭德怀借散步之机再找毛泽东,但又因毛泽东另有安排被警卫人员挡驾。这天晚上,彭德怀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第二天上午,彭德怀踩着晨露再次走向毛泽东住的“美庐”,但警卫员告诉彭德怀:主席昨晚一夜没睡,刚刚躺下。彭德怀怏怏而去。在这种情况下,彭德怀决定给毛泽东写信:

  “对当时国内形势的看法,我认为是处于大好形势下??但是,是不是在当时就没有什么问题呢?不是,而相对的在某些地区,或某些具体政策上是存在着严重的缺点和错误的??某些地区严重地刮起了几股黑风――共产风、浮夸风、强迫命令风??直接影响了我党基层组织在那些地区群众中的威信,使中央领导同志在那些地区的威信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更严重的是影响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我把这些问题概括为浮夸风、‘小资产阶级狂热性’、强迫命令等。这些问题,在庐山会议初期,到会同志并没有倾心置腹地谈出来。鉴于以上这些情况,就促使了我给主席写信的念头。

  “本决定13日晨向主席反映,去时,警卫员说,主席刚睡。我就去西北小组参加会议去了。13日晚饭后,就开始写那封信(实际上,7月12日晚腹稿已成),7月14日晨将写成的信,送给毛主席亲收。”

  正是这封信,引来轩然大波,庐山风云激荡,令所有的高级领导凝神注目。下面是信的内容,我们引来细读:“主席:

  这次庐山会议是重要的。我在西北小组有几次插言。在小组会还没有讲完的一些意见,特写给你作参考。但我这个简单人类似张飞,确有其粗,而无其细。因此,是否有参考价值请斟酌。不妥之处,烦请指示。

  甲、一九五八年大跃进的成绩是肯定无疑的。

  根据国家计委几个核实后的指标来看,1958年较1957年工农业总产值增长了48.4%,其中工业增长了66.1%,农副业增长了25%(粮棉增产30%是肯定的),国家财政收入增长了43。5%。这样的增长速度,是世界各国从未有过的。突破了社会主义建设速度的成规,特别是象我国经济基础薄弱,技术设备落后,通过大跃进,基本上证实了多快好省的总路线是正确的。不仅是我国伟大的成就,在社会主义阵营也将长期的起积极作用。

  1958年的经济建设,现在看来有些项目是过急过多了些,分散了一部分资金,推迟了一部分必成项目,这是一个缺点。基本原因是缺乏经验,对这些体会不深,认识过迟。因此,1959年就不仅没有把步伐放慢一点,加以适当控制,而且继续大跃进,就使不平衡现象没有得到及时调整,增加了新的暂时困难。但这些建设,终究是国家建设所需要的。在今后一两年内或者稍许长一点时间,就会逐步收到效益的。现在还有一些缺点和薄弱环节,致使生产不能成套,有些物资缺乏十分必要的储备,使发生了失调现象和出现新的不平衡就难以及时调整,这就是当前困难的所在。因此,在安排明年度(1960年)计划时,更应当放在实事求是和稳妥可靠的基础上,加以认真考虑。对1958年和1959年上半年有些基本建设项目实在无法完成的,也必须下最大决心暂时停止,在这方面必须有所舍才能有所取,否则严重失调现象将要延长,某些方面的被动局面难以摆脱,将妨碍今后四年赶英和超英的跃进速度。国家计委虽有安排,但因各种原因难予决断。

  1958年农村公社化,是具有伟大意义的,这不仅使我国农民将彻底摆脱穷困,而且是加速建成社会主义走向共产主义的正确途径。虽然在所有制问题上,曾有一段混乱,具体工作中出现了一些缺点和错误,这当然是严重的现象。但是经过武昌、郑州、上海等一系列会议,基本上已经得到纠正,混乱情况基本上已经过去,已经逐步的走上按劳分配的正常轨道。

  在1958年的大跃进中,解决了失业问题,在我们这样人口众多的、经济落后的国度里,能够迅速得到解决,不是小事,而是大事。

  在全民炼钢铁中,多办了一些小土高炉,浪费了一些资源(物力、财力)和人力,当然是一笔较大损失。但是得到对全国地质作了一次规模巨大的初步普查,培养了不少技术人员,广大干部在这一运动中得到了锻炼和提高,虽然付出了一笔学费(贴补20余亿)。即在这一方面也是有失有得的。

  仅从上述几点来看,成绩确是伟大的。但也有不少深刻的经验教训,认真地加以分析,是必要的有益的。

  乙、如何总结工作中的经验教训。

  这次会议,到会同志都正在探讨去年以来工作中的经验教训,并且提出了不少有益的意见。通过这次讨论,将会使我们党的工作得到极大好处,变某些方面的被动为主动,进一步体会社会主义经济法则,使经常存在着的不平衡现象,得到及时调整,正确的认识‘积极平衡’的意义。

  据我看,1958年大跃进中所出现的一些缺点错误,有一些是难以避免的。如同我们党30多年来领导历次革命运动一样,在伟大成绩中总是有缺点的,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现时我们在建设工作中所面临的突出矛盾,是由于比例失调而引起各方面的紧张。就其性质看,这种情况的发展已影响到工农之间、城市各阶层之间和农民各阶层之间的关系,因此也是具有政治性的。是关系到我们今后动员广大群众继续实现跃进的关键所在。

  过去一个时期工作中所出现的一点缺点错误,原因是多方面的。其客观因素是我们对社会主义建设工作不熟悉,没有完整的经验。对社会主义有计划按比例发展的规律体会不深,对两条腿走路的方针,没有贯彻到各方面的实际工作中去。我们在处理经济建设中的问题时,总还没有象处理炮击金门、平定西藏叛乱等政治问题那样得心应手。另方面,客观形势是我国一穷(还有一部分人吃不饱饭,去年棉布平均每人还只有18尺,可缝一套单衣和两条裤衩)二白的落后状态,人民迫切要求改变现状。其次是国际形势的有利趋势。这些也是促使我们大跃进的重要因素。利用这一有利时机,适应广大人民要求,加速我们的建设工作,尽快改变我们一穷二白的落后面貌,创造更为有利的国际局面,是完全必要和正确的。

  过去一个时期,在我们的思想方法和工作作风方面,也暴露出不少值得注意的问题。这主要是:

  1、浮夸风气较普遍地滋长起来。去年北戴河会议时,对粮食估计过大,造成了一种假象。大家都感到粮食问题已经得到解决,因此就可以腾出手来大搞工业了。在对发展钢铁的认识上,有严重的片面性,没有认真地研究炼钢、轧钢和碎石设备,煤炭、矿石、炼焦设备,坑木来源,运输能力,劳动力增加,购买力扩大,市场商品如何安排等等。总之,是没有必要的平衡计划。这些也同样是犯了不够实事求是的毛病,这恐怕是产生一系列问题的起因。浮夸风气,吹遍各地区各部门,一些不可置信的奇迹也见之于报刊,确实党的威信蒙受重大损失。当时从各方面的报告材料看,共产主义大有很快到来之势,使不少同志的脑子发起热来。在粮棉高产、钢铁加番的浪潮中,铺张浪费就随着发展起来,秋收粗糙,不计成本,把穷日子当富日子过。严重的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容易得到真实情况,直到武昌会议和今年1月省市委书记会议时,仍然没有全部弄清形势真象。产生这种浮夸风气,是有其社会原因的,值得很好地研究。这也与我们有些工作只有任务指标,而缺乏具体措施是有关系的。虽然主席在去年就已经提示全党要把冲天干劲和科学分析结合起来,和两条腿走路的方针,看来是没有为多数领导同志所领会,我也是不例外的。

  2、小资产阶级狂热性,使我们容易犯左的错误。在1958年的大跃进中,我和其他不少同志一样,为大跃进的成绩和群众运动的热情所迷惑,一些左的倾向有了相当程度的发展,总想一步跨进共产主义,抢先思想一度占了上风,把党长期以来所形成的群众路线和实事求是作风置诸脑后了。在思想方法上,往往把战略性的布局和具体措施,长远性的方针和当前步骤、全体与局部、大集体与小集体等关系混淆起来,如主席提出的‘少种、高产、多收’、‘15年赶上英国’等号召,都是属于战略性、长远性的方针。我们则缺乏研究,不注意研究当前具体情况,把工作安排在积极而又稳妥可靠的基础上。有些指标逐级提高,层层加码,把本来需要几年或者十几年才能达到的要求,变成一年或者几个月就要做到的指标。因此就脱离了实际,得不到群众的支持。诸如过早否定等价交换法则,过早提出吃饭不要钱,某些地区认为粮食丰产了,一度取消统销政策,提倡放开肚皮吃,以及某些技术不经鉴定就冒然推广,有些经济法则和科学规律轻易被否定等,都是一种左的倾向。在这些同志看来,只要提出政治挂帅,就可以代替一切,忘记了政治挂帅是提高劳动自觉,保证产品数量质量的提高,发挥群众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从而加速我们的经济建设。政治挂帅不可能代替经济法则,更不能代替经济工作中的具体措施。政治挂帅与经济工作中的确切有效措施,两者必须并重,不可偏重偏废。纠正这些左的现象,一般要比反掉右倾保守思想还要困难些,这是我们党的历史经验所证明了的。去年下半年,似乎出现了一种空气,注意了反右倾保守思想,而忽略了主观主义左的方面。经过去年冬郑州会议以后一系列措施,一些左的现象基本上纠正过来了,这是一个伟大的胜利。这个胜利既教育了全党同志,又没有损伤同志们的积极性。

  现在对国内形势已基本上弄清楚了,特别是经过最近几次会议,党内大多数同志的认识已基本一致。目前的任务,就是全党团结一致,继续努力工作。我觉得,系统地总结一下我们去年下半年以来工作中的成绩和教训,进一步教育全党同志,甚有益处。其目的是要达到明辨是非,提高思想,一般的不去追究个人责任。反之,是不利于团结,不利于事业的。属于对社会主义建设的规律等问题的不熟悉方面,经过去年下半年以来的实践和探讨,有些问题是可以弄清楚的。有些问题再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摸索,也是可以学会的。属于思想方法和工作作风方面的问题,已经有了这次深刻教训,使我们较易觉醒和体会了。但要彻底克服.还是要经过一番艰苦努力的。正如主席在这次会议中所指示的:“成绩伟大,问题很多,经验丰富,前途光明。”主动在我,全党团结起来艰苦奋斗,继续跃进的条件是存在的。今年明年和今后四年计划必将胜利完成,十五年赶上英国的奋斗目标,在今后四年内可以基本实现,某些重要产品也肯定可以超过英国。这就是我们伟大的成绩和光明的前途。

  顺致

  敬礼!彭德怀一九五九年七月十四日

  信是递上去了,但彭德怀决没想到惹恼了毛泽东。在毛泽东看来,彭德怀虽然首先肯定了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运动,但实际上是与他提出的“成绩很大,问题不少,前途光明”相对抗,是向他下战书。

  “要评论这封信的性质!”7月16日,毛泽东把刘少奇、周恩来、朱德三位常委召到自己住所,神情轻松地给他们谈话:“让彭真、陈毅、黄克诚、安子文等同志也上山来,参加会议,如果林彪同志身体还可以,也请他来。”同时决定会议讨论时间延长一周。

  与此同时,中央办公厅将彭德怀的信迅速赶印出来,毛泽东在信的首页上加一行标题“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与会者人手一份并被告知从即日起,在继续讨论《会议纪要》的同时讨论《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

  对此安排,彭德怀感到十分突然,他后来曾在一本笔记中写道:我是给主席个人写的信,是供他参考的,怎么一下子变成了《意见书》,事先也不跟我招呼一声,就印发给大家呢?

  7月17日上午,《彭德怀同志意见书》印发到与会人员。它如一块巨石投入已有波澜的湖水,可称是一石击起千层浪,即将沉寂下去的“神仙会”骤然活跃起来。

  18日上午,彭德怀在小组会上要求收回这封信,申明这封信是仓促写成的,没有能完全写明意思。但他的要求未被接受。

  经过6天的讨论,完全赞同或明确反对这封信(意见书)的,就只有几个人,大多数人是基本赞同《意见书》的看法,而对其中问题的提法,分寸把握和文字表述上有不同意见。

  在为数较多的基本赞同的发言中,黄克诚、周小舟、张闻天的发言可以说最为明确、系统。特别是张闻天,在7月21日的小组会上分13个问题讲了近3个小时,以鲜明的态度、确凿的事实、科学的语言直言极谏,实际上是对“大跃进”运动的一个比较全面的分析和总结,对暴露出来的严重缺点及其后果,以及产生缺点的原因,作了系统的论述;对政治与经济的关系、三种所有制的关系、民主与集中的关系等根本问题作了理论的探讨,最后归结到党内民主作风的重要,有些话,涉及到毛泽东。

  在分组讨论彭德怀意见书的几天里,毛泽东没有明确表态,但他却很关心各组的讨论情况。他仔细阅读会议简报,并接连分头召见持各种不同意见的代表人物和各组组长谈话。

  经过九个日日夜夜反复思考的毛泽东终于下了决心,对彭德怀上书言事的性质作了最终判断。7月23日,他突然决定召开全体会议,发动了对彭德怀的批判,其严厉之程度很少见过,令所有在坐的人震惊。下面是参加会议的李锐所作记录的一部分:

  “你们讲了那么多,允许我讲个把钟头,可以不可以?吃了三次安眠药,睡不着。

  “讲点这样的意见。我看了同志们的记录、发言、文件,和一部分同志谈了话,我感到有两种倾向,一种是触不得,大有一触即跳之势,吴稚晖说,孙科一触即跳,因之有一部分同志感到有压力,不让人家讲坏话,只愿人家说好话,不愿听坏话。两种话都要听。我劝这些同志要听下去坏话。”

  毛泽东的话开始正色起来:

  “现在党内外夹攻我们。右派讲,秦始皇为什么倒台?就是因为修万里长城。现在我们修天安门,要垮台了。这是右派讲的。

  “不论什么话都让讲,无非是讲一塌糊涂。这很好,越讲得一塌糊涂越好,越要听。我们在反右时创造了‘硬着头皮顶住’这样一个名词。我和某些同志讲过,要顶住,硬着头皮顶住,听它一两个星期。

  “在座诸公,你们都有耳朵,听嘛!难听是难听,要欢迎。你这么一想就不难听了!为什么让人家讲呢?其原因在神州不会陆沉,天不会塌下来。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做了些好事,腰杆子硬!我们多数派同志们腰杆子要硬起来,为什么不硬?无非是一个时期蔬菜少了,头发卡子少了。没有肥皂,比例有所失调,市场紧张,搞得人心也紧张。我看没有什么紧张的。

  “说我们脱离了群众,我看是暂时的,就是三、二个月,群众还是拥护我们的。小资产阶级狂热性有那么一点,但是并不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