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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毛泽东在五四运动时期






  杨昌济是个很富有的人,其家庭不会让他的女儿嫁给一个又仅思想激进不守古训、不修边幅而且无明显生活技能的年青人。毛泽东在其自传中称:“到了1920年夏天,在理论上,而且在某种程度的行动上,我已经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了。”

  当时中国知识界的激进分子,在为改造中国的习俗和思想而寻找一个模式时,均瞩目西欧。陈独秀等人羡慕法国的民主传统;另一些人则倾向英国。还有一些人,有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初期同盟国的实力,在《新青年》上著文称道“德国军国“主义”,然而在毛泽东准备前往北京时,形势即将发生变化。俄国布尔什维克的革命在爆发一年后开始引起人们的重视。

  毛泽东曾经写道,”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主义。①这是一种过分简单的看法,但在很大程度上是真理。十月革命以前,中国对马克思主义并非一无所知。早在1906年,就有《共产党宣言》节译本;前已谈到,本世纪初就发生过关于“社会主义”的论战。但确实是在俄国革命之后,马克思主义才作为一种重要的政治力量传人中国。它不是突如其来的。毛泽东反复断言,五四时期是中国政治思想领域中“资产阶级”领导和“无产阶级”领导的分水岭,就含有这个意思。②但其影响增大如此之快,在仅仅一两年内,关于中国前途的论战用语就完全变了。

  李大钊在并未真正理解俄国革命的理论基础时,就对其历史和哲学意义大加称道,足以说明这种变化的特点。李大钊后来是中国共产党两位主要创始人之一,另一位是陈独秀。李大钊论述俄国革命的第一篇文章,登在1918年7月的《新青年》上,另一篇更加有名的论文《布尔什维主义的胜利》10月份发表,几乎在毛泽东抵达北京的同时。他说,十月革命的胜利不仅关系到俄国人,而且是反对军国主义和专制制度的斗争中“人类人人心中共同觉悟的新精神的胜利!”。我们可以特别有把握他说,毛泽东很用心地读了这些文章,因为后来他经杨昌济(刚担任北京大学教授)介绍,在李大刽手下作图书馆助理员。李是北京大学图书馆主任,后任历史系教授;毛泽东每月有八块钱薪水,只能节俭度日。――他同其他七名湖南学生共住一个房间,但是故都之美,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一种“丰富多采、生动有趣的补偿”。他还经常应邀去杨昌济家中,并在那里结识了他未来的夫人杨开慧。

  毛泽东在图书馆的职位特别低微,其职业不过是个谋生的手段,他很少有可能同人们或各种思想接触。他打算和去图书馆的知识分子头面人物攀谈,但多半是他们“没有时间听一个图书馆助理员说南方话”。①但他最后找到了别的办法去参加大学的文化生活。一方面,他参加哲学和新闻学会,获得了听课的权利。(这并不意味着,在中国一个大学里等级观念仍然很重的环境中,能够容许他充分参加其活动。有一次,他听完讲课想向胡适提一个问题,胡得知他不是个大学生而仅仅是个图书馆助理员后,便拒绝同他交谈。)更为重要的是,他参加了李大钊于前一年春建立的马克思主义研究小组,这既是一个结识人的途径,又是确立最终政治信仰的一个步骤。②

  李大钊本人这时还远远没有接受马克思主义,甚至还没有达到充分的理

  ①《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横排本,第1408页。②同上第2卷,第626―633页。①斯诺:《西行漫记》,第127页。②此小组是否于1919年以前正式成立尚有一点疑问,但有可能于1918―1919年冬春之际进行了非正式的活动。见周策纵著《五四运动:近代中国的知识分子革命》,哈佛大学出版社1960年版,第244页。克思主义观),对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的论述是狭隘的宿命论,完全违背辩证法;并且说,这种社会哲学虽然有用,还必须补充以更加强调人类精神创造作用的其他思想,毛泽东的上司尚且如此,难怪他在北京期间尚未以任何明确的方式信仰马克思主义,更不用说列宁主义了。恰恰相反,他在自述中承认,这时他虽然“越来越激进”,但“思想还是混乱的”,“正在找寻出路”,受无政府主义的影响很大。可是他又说,1918―1919年冬春之际,“在李大钊手下”,他“迅速地朝着马克思主义的方向发展”。为了消除这种说法上的混乱,他又说,在他第一次访问北京期间,陈独秀对他的影响“也许超过其他任何人。”①而陈这时既不倾向于马克思主义,也不倾向于无政府主义,而是继续把议会民主和科学精神作为解决中国各种问题的答案。

  上述不同说法之间的矛盾也许主要是表面上的。当时正是中国的政治思想舞台上发生极其猛烈的变革的时期,即使博学的成熟的学者也往往在几个月内就改变观点。因此,一个初次接触首都生活的外地年轻人,在思想上同时朝着几个方向迅速发展,是不足为奇的。他为无政府主义所诱惑,是因为他象他那一代的所有人一样,要打碎旧社会加在每个人身上的枷锁。他受陈独秀的影响根深,因陈是他多年来在文学方面的崇拜对象,又因为陈不妥协地拥护一切不受束缚的、充满活力的新兴事物,能够满足他渴求解放的同一愿望。他在“李大钊手下”向着马克思主义方向发展,不仅因为李是马克思主义研究小组的创始人,毛泽东在这个小组里扩大了这方面的知识,还因为他同李非常相象,也是满怀热情地献身于使中国成为一个伟大国家的事业。

  李大钊所具有的这种品质,其重要性是无论如何强调也不会过分的。直到1918年秋,他才加入《新青年》编辑部。在此以前,他之所以对“新文化”运动保持一定的距离,恰恰是因为他认为陈独秀在思想上对于民族价值观念重视不够。①这时他脐身于文化革命领袖之列,应当说是象征着这个运动即将向两个方向转化,即不仅如前所述,趋向马克思主义,而且趋向民族主义。当然,正是由于列宁对马克思主义的阐发,强调民族解放运动在世界革命中的作用,才促使这两种趋向结合起来。但是李大钊和继李之后的毛泽东最后发展了马克思主义,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的解释和列宁不同,他们不仅把中华民族的尊严和对世界的伟大贡献当作反帝宣传的旗帜,而且认为它们本身就值得重视。

  然而,1919年春,在准备离开北京时,毛泽东尚未宣传过任何流派的马克思主义。在长沙师范学校毕业时,他的思想是“自由主义、民主改良主义、空想社会主义等思想的大杂烩”②,现在加进了一些马克思主义和无政府主义思想,但仍然是各种思想兼收并蓄,并未从中引出正确的观点。而且在这种思想混合体中过去有现在仍然存在着传统主义因素,尽管他不断吸收马克思主义。在李大钊领导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的会议上,毛泽东曾因将社会主义同形形色色的中国古代思想流派结合起来而引人注意。据说,他这时甚至敬佩曾国藩,竟视之为楷模毛泽东所以要效法曾国藩,毋庸置疑,不是由于认为他具有特别保守的禀性,而是觉得他作为一个懂得如何运用政治和军事力

  ①斯诺:《西行漫记》,第127―132页。①早在1914―1915年,两人之间曾发生一次著名的论战,争论人民的自由与启蒙同国家的生存相比,哪个更重要。李大钊当时强烈地主张,即使在最专制的国家中受痛苦,也比无国家沦为“亡国奴”好。李,陈论战文章摘要以及从1914年至1927年李牺牲为止二人思想发展之对比,见卡里埃・德昂科斯与斯图尔特・施拉姆合著《马克思主义与亚洲(1853―1964)》,第72―82、280―314页。关于李大钊思想发展的详细研究,见莫里斯・梅斯纳写的李大钊传记,即将由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②斯诺:《西行漫记》,第125页。一点也不会漠然视之。

  1919年夏的政治运动,有助于毛泽东澄清自己的思想,终于开始使他具有了自己的明确的政治观点和政治风格。他于2月末或3月初离开北京,先去上海,给去法国的一些朋友送行。这些朋友将赴法“勤工俭学”。“勤工俭学”是由一批有影响的学者于1917年发起的,学生用一半时间工作,以支付学费和维持生活。1918年春夏,毛泽东在长沙成立的新民学会就关心此事,准备赴法而去北京的湖南学生特别多。到京城以后,毛泽东继续为这项活动积极奔走,并协助制定了赴法预备生在京期间的学习计划。①

  参加勤工俭学的学生中有周恩来,还有毛泽东的密友蔡和森。毛泽东在自传中说,他本人从不想去法国,因为他对自己的国家还了解得不够。而当时知情的人说,他曾认真地考虑过去法国的问题,最后决定不去,是因为他没有学好外语,怕到外国后发生困难。总之,他最后决定留在国内,仅仅陪着他的一些朋友到上海,送他们上船,然后返回长沙。引人注意的是,十七年以后他在回忆此行时,还特别记得他曾游历了中国历史上的里程牌:孔墓和《三国演义》上提过的筑有城墙的名城。

  毛泽东回到湖南后,发现省内群情激愤。督军张敬尧特别残忍,①他是当时控制北京政府的实力派段棋瑞将军的亲日派安福系代表人物,因此人们对他的镇压政策更加痛恨。自1915年日本提出二十一条以后,中国国内对日本就日益愤慨,而中国代表团却逆来顺受地承认了巴黎和会关于山东问题的决议。

  消息传来,人们更加怒不可遏,因为正是东京从这次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会议上捞到便宜。1919年5月4日,学生举行了大规模示威游行,同时提出反日口号,并放火烧了一个部长的住宅,因为这个部长同四年前中国政府接受二十一条特别有关系。

  消息从北京传出立即在湖南引起反响,尽管张敬尧采取措施镇压一切反日活动。在长沙如同在北京一样,运动第一阶段的动力是学生,在毛泽东的积极推动下,6月3日成立了湖南“学生联合会”,当日“学生联合会”代表宣言,要求将5月4日北京学生烧了其住宅的亲日政客斩首。②

  6月3日,北京大规模逮捕学生,两天以后在上海,不久又在全国其他大城市,引起商人和工人抗议而进行罢市罢工。进步的知识分子在中国近代历史上第一次动员和组织了一个包括其他社会阶层的群众运动。(然而运动仍局限于城市,农民未发动起来。)其后数周,各类组织纷纷建立。毛泽东在湖南继续发挥非常积极的作用,既发动成立新的团体,又发动示威游行以反对北京政府和张敬尧的亲日政策,当时两个最重要的团体是“国货维持联合会”(为抵制日货)和“湖南各界联合会”(包括社会各阶层)。后一团体是借鉴了北京、天津、上海的先例,于7月9日由“学生联合会”发起成立,有工商界参加。“湖南各界联合会”的成立,作为当时中国社会各阶层广泛团结的标志,具有特别重大的意义。其重要性还表现在它为五四时期毛泽东极有影响的一篇文章提供了社会背景,这篇文章就是《民众的大联合》,

  ①李锐,《毛泽东同志的初期革命活动》,第84―86页。①他的继任者赵恒惕将军(毛泽东在1911―1912年的老军事长官,也是他在五四时期多次政治斗争中的②对手),1963年6月在台北会见我时说,张“不是人,而是野兽”。李锐引证的宣言最后这句话(见《毛泽东同志的初期革命活动》,第95页),并未见诸当时发表的宣言(载《学生救国全事》,上海1919年10月出版),但这本书是在段棋瑞统治下出版的,可能力谨慎起见而删掉。

  该文发表在《湘江评论》第二、三、四期上。《湘江评论》是学生联合会主办的刊物,于1919年7月14日创刊,毛泽东任主编。李锐为了证明毛泽东日后的思想和实践中所形成的一切基本概念早在其学生时代即已产生,就竭力说这种“民众的大联合”,实际上相当于1949年毛泽东提出的“人民民主专政”,谓在这种专政制度下,工农要起领导作用。②这完全是一种非历史的看法。毛泽东的确提到农民(虽然他们根本未参加五四运动)、工人、学生、妇女及其他社会阶层都是这个“大联合”的参加者。他还举出俄国革命的胜利,并为“红旗军”在全世界的发展而欢呼。但是,他并未把布尔什维克的红旗和五四运动的红旗加以区分,而五四运动既打马克思的旗帜,也打杜威的旗帜,在他的分析中,丝毫没有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范畴。

  诚然,在李锐提到的发表在《湘江评论》上的另一篇文章中,毛泽东曾宣称,陈独秀提倡的科学和民主正是中国所需要的。此文即使没有预示毛泽东将会在日后提出马克思主义的公式,但的确标志着他在思想上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民粹主义”倾向的极其重要的一面。

  毛泽东的上司李大钊早已开始产生农民重要并具有精神上的优越性的思想,其见解与俄国民粹派并无不同。毛泽东的民粹主义还不是这个意义上的;他并不特别关心农民。但是,他曾经是,当时仍然是广义上的“民粹主义者”。他认为,整个中华民族,不仅是一个重要的历史统一体,而且是一个强大的进步力量。这个思想的确可以看作是一个桥梁,引导他摆脱1917年比较保守和带有传统主义色彩的民族主义,而走向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观点。我们看到,他已经开始关心中华民族的生存。他把这个混然一体的民族划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人民大众”,另一部分是为数极少的同洋人站在一起的军阀和投机商。以后数十年间,毛泽东对于不同社会阶层的进步性或反动性的论断有许多变化,但他对中国“人民”革命使命的信念从未动摇过。

  毛泽东主编《湘江评论》,其中大部分文章都是他亲自撰写的。这不仅仅是一个知识分子为了别的知识分子而进行的学术练笔。他这个刊物的影响特别广:创刊号两千份一天之内就卖完,后来每期印五千份①。虽然大多数中国人是文盲,尤其是在农村,但因刊物采用浅显易懂的文体(这是新文化运动早期阶段的重要收获之一),其潜在的读者大为增加。抛弃难懂和矫揉造作的文言文,代之以白话文,这个主张是胡适在1917年1月《新青年》的一篇文章中提出的。到1919年夏,大部分政治和文学著作,都采用了比较接近中国口语的文体①。这次由知识分子在其狭隘的天地里进行的“文学革命”,乃是促使他们走出象牙之塔为全体中国人民而写作的必要前提。

  象在北京的老一辈比较有名的学者和知识分子那样,毛泽东打算最充分利用自己办的刊物来影响舆论。这种新的形势不可能不触动当局。不出所料,在《湘江评论》出了第五期以后,张敬尧就予以查封,同时取缔了学生联合会。毛泽东毫不畏惧,接着担任长沙另一个学生周刊《新湖南》的主编。张敬尧不久也加以查封,毛泽东就在长沙的主要日报《大公报》发表文章。其中几篇极引人注意,都是论述他一直很关心的一个问题,即妇女权力平等问题。当时长沙有一个年轻姑娘因父母违背其意志逼她出嫁而自杀,事后毛泽

  ①此文摘录,见施拉姆著《毛泽东的政治思想》,第239―241页。②李锐:《毛泽东同志的初期革命活动》,第103―104页。(作者此处引文有误,李锐的原文是“人民革命统一战线”而不是“人民民主专政”。――编注)

  ①李锐:《毛泽东同志的初期革命活动》,第100页。①关于采用白话文问题,见周策纵著《五四运动:近代中国的知识分子革命》,第26―28、271―283页。自由之伟大浪潮”加以称颂。②

  毛泽东办刊物受阻,遂以更多的时间从事实际政治活动。1919年11月,他改组学生联合会,12月组织长沙所有中学和部分小学的学生进行罢课,反对张敬尧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张不会轻易放过反对他的人。几周前,他曾召集学生代表开会,毛泽东虽已不是学生,但也参加了。张在会上痛骂学生干涉政治,不把对日关系问题交给政府去处理,最后厉声向他们喝道:“你们若不听我的,就砍掉你们的脑袋!”此时一个女学生被吓哭了,但毛泽东告诉她,张不过如狗在狂叫,不要去理他①。

  1919年12月的学生罢课取得了当局的一些让步,但对一些象毛泽东这样的人来说,湖南的形势不久又变得非常危险,他们因搞政治活动而引起了当局的注意。人们逐渐认识到,只有借助外界的力量,才能把张敬尧赶出湖南。于是他们派出一些代表分赴几个大城市活动,毛泽东再次去北京。

  这时,毛泽东已经不象一年前那样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学生了。他发表在《湘江评论》、《新湖南》上的文章,博得了当时三家最重要的刊物的好评。这三家刊物即《新青年》、《新潮》和李大钊主办的《每周评论》②。他在北京停留的时间虽然比较短,却是其政治发展上的一个重要阶段。当时几种马克思主义基本著作的全译本或摘译本刚开始问世。1919年11月出版了《共产党宣言》的第一章(全译本在1920年4月发表)和考茨基著《卡尔・马克思的经济学说》一书的大部分内容③。毛泽东读了这两部著作的中译本*和柯卡普著的《社会主义史》。他说,这三本书“特别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中,建立起我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我一旦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是对历史的正确解释以后,我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就没有动摇过。”②毛泽东恰好此时去北京,也许还有个人方面的原因,杨昌济1月底去世,毛可能想去看望和安慰杨开慧。

  毛泽东再次从北京去上海,并在那里见到陈独秀,同陈讨论了他读过的马克思主义著作。陈独秀曾因以文科学长身份支持五四学生示威而被扣留六个月,1919年12月获释后去上海避难。在关押期间,他越来越倾向于马克思主义。毛泽东在1936年说:“陈独秀谈他自己的信仰的那些话,在我一生中可能是关键性的这个时期,对我产生了裸刻的印象。”③

  毛泽东在上海以接洗衣服维持生活④,但不久之后就时来运转。当时国民党的重要成员易培基在谭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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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中国共产党的创立






  毛泽东在长沙发起成立共产主义小组,同时又着手建立社会主义青年团支部。这两个组织,是毛泽东仿照其师长李大钊和陈独秀的作法而建立起来的。

  毛泽东还比较有创造性地建立了文化书社、目的是在湖南发行各种激进书刊,当时这类书刊在北京和上海越来越多。为办好这件事,毛泽东说服新任都督谭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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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艰难岁月






  这时,毛已深信根据地是不可少的,1928年秋,毛在对士兵讲话时解释说,根据地之于部队,就象臀部之于人一样。没有根据地或没有臀部,人就不能休息。只得到处奔跑,直到累死。

  两年前,毛拒绝执行湖南省委向湖南南部进军的命令,这次,他认为上级党的命令可能危及他的部队和革命根据地的生存时,又有意识地违背上级党的命令。

  蒋介石与共产党决裂并无情地镇压了上海的工人运动,从而彻底地结束了国共两党合作的政策。但是过了五个多月,斯大林才同意放弃这个合作的原则,而中国共产党人某些人却过了更久才与过去的政策决裂。斯大林这样做的主要动机是想要保住他无所不知的神话。1927年春,苏联党内与托洛茨基和季诺维也夫反对派作殊死斗争的路线正在形成。如果能证明斯大林应对中国革命的失败负责,那么对他的威信就会是个沉重的打击。因此,从来没有将中国作为主要问题的反对派这时对斯大林发起了全面的攻击。斯大林的辩护是:他早就料到蒋介石会叛变,但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现在证明,他的政策在武汉当局打交道时仍然是起作用的。

  但中国共产党对此却有不同而且更为复杂的看法。他们对武汉的“国民党左派”不象斯大林抱有那么大的幻想,尽管他们之中仍有人抱有不切实际的乐观态度。但是,如果他们当时就与国民党决裂,他们就会遭到极为严厉的镇压。一些象毛这样的仍然有幸能在汪精卫和唐生智统治下和平地生活的人,从同志们在上海和其他地方的遭遇中完全清楚地看到,如果进行一场实力的较量,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几乎于蒋介石在上海镇压的同时,张作霖在北京袭击了苏联大使馆,包括李大钊在内的许多共产党员被捕,不久即被处以绞刑。广东也开始了镇压。在这种情况下,很自然地有两种考虑,或者不惜任何代价,不论需要作出多少妥协,坚持与武汉的国民党联合:或者断然与任何形式的资产阶级民族主义决裂,竭尽全力举行革命起义,推翻国民党政权,为倒下的同志们报仇。这两个政策,党逐一试行过,但都失败了,以后毛泽东经过长期和痛苦的努力,创造并应用了把革命暴力与战术灵活性相结合的工作方法,终于开辟了通向胜利的道路。

  国共联合的破裂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在斯大林确定下一步该如何办以前,处于停顿状态,与此同时,共产党尽最大努力与武汉的国民党领导人和好;第二个阶段,力图与汪精卫和唐生智合作,但同时建立共产党对基层的控制,这种作法终于导致7月与武汉方面的决裂;第三个阶段,竭尽人事地利用“国民党的旗帜”和少数仍愿与共产党合作的国民党左派领导人保持一致。

  蒋介石在上海发动政变后两个星期,中国共产党在武汉召开了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这次大会的特点是讨论相当混乱。这不仅由于斯大林的政策本身就是矛盾的,还由于参加会议的两名苏联代表对莫斯科的路线作了截然不同的解释。一位是鲍罗廷,他的正式头衔是国民党政策顾问,他还是莫斯科驻中国的最高特使。但共产国际不久前又派来了一名正式代表,印度人M・N・罗易。罗易表面上捍卫当时正统的观点,实际上却歪曲它,使之更带有宗派主义倾向,对共产党的资产阶级盟友采取不妥协的态度。自从1920年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以来,他一贯就是如此的。鲍罗廷在与国民党左派领导人和好的问题上甚至比斯大林走得还要远,他得到了陈独秀的支持。

  这两人之间有一个最奇怪和有趣的分歧,这就是鲍罗廷提出了“西北理论”,而罗易却驳斥这个理论。这个理论号召共产党暂时退到反动力量比沿

  它们的意义却完全不同。因为它不是要建立一支在共产党领导下的独立武装,而是寻求一个军事庇护者来代替另一个军事庇护者。当时,唐生智的态度越来越令人感到忧虑,因此,共产党应该离开他的辖区,转而依靠基督将军冯玉祥的庇护。鲍罗廷和陈独秀提出的这一理论的必然结论就是共产党应该支持武汉国民党夺取北京的计划,从而可以打开通向冯在北方势力范围的道路。

  罗易的意见与此相反。共产党人不应以这种方式来“扩大”革命(实际上只能是削弱革命),而应该回到革命热情高涨的原基地广东去“深化”革命并进行土地革命①。

  显然,土地改革对武汉政权的前进方向是个试金石,因为只有进行土地改革才能改变农村的阶级关系,最终为“无产阶级的领导权”提供坚实的基础。代表大会在这个问题上,就象在所有问题上一样,决定执行1926年11月至12月召开的共产国际第七次全体会议的指示,虽然在全体会议以后,形势已起了根本性的变化。共产国际在土地问题上的指示并不是很明确的。斯大林建议中国共产党继续进行土地改革,但是只能在国民党能接受的范围内进行。共产国际第七次全体会议具体地规定:只应没收反国民党政权的反动军阀、地主的土地。对这一问题,中国共产党第五次代表大会在讨论过程中,出现了三种意见:

  1.代表大会只应全面执行第七次全面会议的指示,规定只没收“反革命”拥有的土地。2.代表大会应继续坚持“政治”没收的原则,但必须改写全体会议的规定,即地主们有责任提出证据,不仅仅没收“反革命”的土地,而是应当没收一切大地主的土地,但凡能证明是革命军队军官家属的“革命”大地主,则不在没收之列。3.立即没收一切土地。②毛在这次讨论中起了什么作用呢?毛在他的自传中说他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所提出的“在农民运动中采取新的路线”的主张,在第五次代表大会上由于陈独秀的机会主义,根本未能讨论。①事实上,毛的报告的最初文本并没有就土地改革②提出过具体的建议,但正如前一章所述,毛根据他在湖南的经验确实提出过显然是激进的主张,这个主张他在共产党代表大会召开前不久曾向国民党的土地委员会提出过。他那时提出凡土地超过三十亩的即是反革命,所以他的主张不是接近于上述第二意见,而是接近于第三种意见。(代表大会最后通过的是第二种意见,该意见大致相当于国民党所执行的“政治没收”的政策。)

  因此,在1927年4月,毛是属于中国共产党的左翼,虽然不是极左翼,因为他在国民党土地委员会的四月会议上,由于不够激进而遭到其他共产党员的批评。但是如果我们想要了解他那时立场的独创性和对今后的意义,我们要考虑的不仅是他要没收什么人的土地,而且要考虑他所提出的没收方法。在土地委员会四月会议上,他建议由农民自己采取直接行动,或者以“经济没收”的形式――即简单地拒绝缴租,或者由当地农民协会组织实际重分

  ①见诺恩与尤丁合著《罗易赴华使命》,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另见布兰特《斯大林在中国的失败》,第121―122页。莫斯科在接到询问对中国革命意见的电报后,冷漠地回答说中国同志应同时执行这两个政策。②《中国季刊》,1962年第9期第162页上江渡辰吉的文章。①斯诺:《西行漫记》,第136页。(此处与斯诺原文不符。――编注)

  ②但有一处提及土地改革,参见施拉姆著《毛泽东的政治思想》,第55―58页。大部分党的领导人同汪精卫和谭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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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同国民党合作






  毛泽东投入到同国民党合作的组织工作中去,他是如此热心以致遭到自己党内同志的怀疑。他的湖南同乡李立三嘲笑他是“胡汉民的秘书”。

  毛泽东以他特有的才能提出适应当时农民情绪的口号。“打倒军阀!”这一口号非常明确有力..至于“打倒帝国主义!”对第一次听到中文“帝国主义”的农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于是,毛就把它解释为“打倒洋财东!”

  马林赞成中国共产党同国民党建立合作的那个独特方式,不管事先是否经过苏联领导人的批准,但这一政策的实质符合莫斯科当时的意图,则是没有疑问的。几乎所有的布尔什维克领导人都不相信亚洲民族具有革命能力,这一态度在1922年11月的共产国际第四次大会上反映得尤为露骨。卡尔・拉狄克指责中国共产党人在工人中没有影响,嘲笑他们具有“孔夫子”思想,接着就教训他们,要他们明白,想在中国建设社会主义,或即使在民主共和体制下统一国家,都还不是议事日程上的事。①也就是说,莫斯科的方针是要在南方把孙中山树起来,同时为了它们自身的外交利益,又要同北京的吴佩孚和满洲的张作霖打交道。

  虽然所有的中共党员都不得不服从莫斯科的指示,但有些领导人则更乐于接受这条新路线。首先想从马克思主义学说中寻求更为有效地革新国家新方法的陈独秀,是对这一路线最持保留态度中的一个,他只是服从同资产阶级联合的需要而已。因为1923年2月7日吴佩孚对铁路工人的大屠杀,使他深信无产阶级单枪匹马,是无法对付那些“军阀”的武力的。②

  李大钊从未放弃要使中国独立和取得崇高地位的信念,对于同孙中山合作的政策充满热情。毛泽东也是如此。事实上,新政策肯定会得到毛的支持,因为同孙联合的反帝目标深深打动了他的心弦。

  如果指责毛仅仅是憎恨外国人,那就过于简单化了,也是不公正的。但是他确实不能饶恕那些侵入他的国土并侮辱其国民的外国人。1924年稍后一些时间发生的一件事就可证明他在这方面的思想。他有一个在国外念了几年书的老同学有一天到上海去看他。毛当时穿一身中式破衣服,他看了一眼他朋友穿的西服,轻蔑地说:“你还是换了你的衣服吧”。他朋友问:“为什么?”毛回答说:“我带你去看”。于是就把他带到上海市的一家公园门口,指给他看门口挂着的那块有名的招牌:“华人与狗不准入内”。①

  在毛于1923年写的文章中,对这种侮辱言行表示强烈不满的情绪反映得很充分。他以讽刺的语言谴责北京政府的媚外行为,②并训斥他的同胞没有象恨日本人那样来痛恨盎格鲁撒克逊人。他以厌恶的口气说:“难道国民只知

  ①卡里埃・德昂科斯与斯图尔特・施拉姆合著:《马克思主义与亚洲(1853―1964)》,第265页。

  ②这次使35人死亡的镇压行动是一系列事件中的高潮,持续了将近一年。在这个过程中,中国共产党曾支持吴佩孚反对其军阀对手,以此换取在吴控制的地区放手组织工人的权力。这在后来被指责为机会主义的政策,看来是马林和李大钊两人出的主意。参见康拉德・布兰特著《斯大林在中国的失败》,哈佛大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24―25页,他把责任完全归之于马林及共产国际。谢诺思在其所著《中国的工人运动(1919―1927)》(巴黎莫顿公司1963年版)一书第277页中,则认为首先提出这一主张的是李大钊。①见白瑜教授的回忆。白教授还谈到了毛在长沙时代的另一件事,也可证明他的强烈的民族主义。那是在第一师范学校同湘雅举行足球赛时(湘雅是那鲁在中国设立的一个预科学校,进这一学校的大多是与西方有密切关系的中国人的子女),在一大群观看球赛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了毛的高大身躯,他大声喊道:“打败洋奴!”“洋奴”一词是对那些过于屈从西方利益的人的鄙弃之称。②他在1923年8月写道:“如果我们有一个外国主子放了屁,那也是非常香的”。见施拉姆著《毛泽东的政治思想》,第210页。主义更要厉害的?”③至于美国,那是“最凶恶的刽子手”。④毛在1923年7月提到商人也是国民革命的领导,这比他对妄自尊大的、反帝联盟所针对的“外国主子”所持的敌意,乍看起来更令人吃惊。他说:

  中国现在的政治问题,不是别的问题,是简单一个国民革命问题;用国民的力打倒军阀并打倒和军阀狼狈为奸的外国帝国主义,这是中国国民历史的使命。这个革命是国民全体的任务,全国国民中商人、工人、衣人、学生、教职员,都同样应该挺身出来担负一部分革命的工作;但因历史的必然和目前事实的指示,商人在国民革命中应该担负的工作较之其他国民所担负的工作,尤为迫切而重要。①

  如果说反帝斗争是符合毛的民族主义气质的话,那么,全体人民联合起来反对“军阀”的思想,则正投合了他在1919年已表明的民粹主义倾向。只是在用语上有所不同,他用“统一战线”代替了“民众的大联合”。②如果他认为这种统一战线的领导必须属于资产阶级的话,那么他这种态度无疑是由信念与机会主义综合而成的。1923年6月召开的中共第三次代表大会制定了一条与这一思想类似的路线,大会通过的宣言说,“国民党应该是国民革命之中心势力,更应该立在国民革命之领袖地位”。第三次代表大会还决定共产党必须把工人运动的领导权交给国民党。①张国焘就此指出,毛泽东原来是支持工会独立的,可是当反对派的观点得胜时,他又改投了反对票,目的是能在党内得到提拔。②

  张国煮是很有资格的共产党见证人,他颇能歪曲事实,以适应他个人的目的,③而且他一直是反对毛的。可是我们没有理由完全无视他的证明。在中共三大上,毛确实是想提高他在党内的地位,正象他那篇承认商人是国民革命领导者的文章那样,是想讨好国民党。(他这两个目的都达到了,在中共三大上,他被选人中央委员会,此后不久,他被任命为组织部长,代替了张国焘;在1924年1月的国民党一大上,他被选为中央执委会候补委员。)但是,毛之所以这样做可能也不只是想起重要的作用,而是为坚强的信念所驱使,认为把绝大多数中国人团结起来保卫他们的共同利益,不仅是可能的,也是必需的。他一定也意识到中共的弱小,那时还仍然只有四百名左右的党员。

  在斯大林的使者鲍罗廷指导下进行的国民党的改组是一件充满矛盾的事情(鲍于1923年10月抵广州)。这种“从内部”进行的合作,以前仅有过一例,即马林在印度尼西亚的经验。那里的伊斯兰教联盟是组织松散的群众运动,很容易被坚定的少数派所控制。同样的,1924年以前的国民党,正象

  ③《向导》周报,1923年8月29日第38期,第286―287页。④施拉姆:《毛泽东的政治思想》,第389页。①同上,第206―207页。②同上,第208页。①《向导》周报,1923年6月20日第30期,第228页。(该宣言还指出,国民党必须“断然抛弃依赖外力及专力军事两个旧观念”,才能“树立国民革命之真正领袖地位”;其次,该宣言认为,国民党“应该立在国民革命之领袖地位”,而不是“必须把工人运动的领导权交给国民党”。――编注

  ②布兰特:《斯大林在中国的失败》,第36―37页。显然在共产国际压力下作出的关于工会问题的会议,在两个月之后变了。③见同上书第6章第118页上关于他对南昌起义所持看法的分析。可现在却提出要按列宁主义民主集中制的原则把国民党本身改造成一个非常有效率的组织,而且还为孙中山提供了一支由苏联顾问训练的现代化军队。孙在1923年底虽然得出结论,除了依靠苏联,别无其他选择,但他完全不想成为莫斯科的傀儡。从苏联对外政策的目的来看,加强国民党的组织完全是值得的,因为莫斯科由此可以得到一个更为有力的支持者。但是对中国革命的前途和莫斯科的两个伙伴来说,都充满着危险。要是共产党能成功地控制住国民党的中下层组织,那么他们就可以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操纵整个国民党。如果做不到这点,那么就会被由他们自己帮助建立起来的机器所摧毁。②

  毛泽东立即投入到同国民党合作的组织工作中去,他是如此热心以致遭到自己党内同志的怀疑。自从1923年6月他被选入中央委员会以后,他移居中共中央所在地上海。1924年1月和2月,他曾去广州作短暂逗留,参加国民党一大。那时他刚过三十岁生日,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以一个引人注目的政治人物出现在讲台上,这是一次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国民党领导人参加的会议。他已经为自己在中国共产党领导层内赢得一席之地,从下面一件事可以得到证明,他是审查国民党新党章的十九个委员中的三个共产党代表之一。①他还经常参加讨论,强调共产党对孙中山主义的坚定支持。

  正如已经指出的,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选举毛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候补委员。他以这一身份参加了中央党部的会议,直到他于2月7日或8日启程去上海。他留下了四份决议,它们非常清楚地暴露了他那时的政治思想。国民党中央在1924年2月9日的第四次会议上曾对此进行讨论,他没有参加这次会议。

  这些决议全力抓住了组织方面的问题。在毛的全部政治生涯中,这是他的最大资本之一。他一方面反对广东省高层干部的过剩,他说,中央及省的国民党机构是“空洞的组织”。他认为,那些在“指导党员行动方面起决定性作用”的“实际的组织”,是设在城市中的一些局或农村中层一级的机构(县或区的机关)。但与此同时,毛又强调,国民党在人力和财力上不应过于分散。他建议在会后几年内,党应以其70%的财力用于运动已得到很好开展的八九个主要城市,其余30%给那些真有发展前途的十一个或十二个地区。其他地方则暂时可以不管,“以免分散我们的力量”。

  毛想使国民党分权的想法并不反映农民的利益。他建议党要花力量的那些地方主要都是大城市。长沙也未列入。对这一点最可能的解释是毛想避免给人以这种印象:他偏爱自己的故乡。毛在有关决议草案中只提到了1924年积极进行工作的二十个城市中的九个,其他都以“等等”概括了。在毛的思想中,长沙可能已包括在那些未指名的城市中了。从下列事实可以证明,他对湖南革命的进展并不是漠不关心的:1924年4月,他派他的朋友、以前

  ①这是根据维什尼亚科娃一阿基莫娃的证明,她在鲍罗廷使华后期曾任他的秘书和译员一年多。见她写的回忆录《在革命中国的两年(1925―1927)》,第179页。她的书对苏联使团在二十年代中国的那段历史有特别重要的价值;特别是对某些军事顾问的情况,提供了全新的资料,我们在下面还要提到。②黄埔军校非正式成立于1924年5月1日,6月16日由孙中山主持举行隆重开学典礼,蒋介石任校长,周恩来主管政治部(见本书第63页脚注①)。①《革命文献》第8辑,台北1955年版,第1152页。这一关于毛的材料要感谢哥伦比亚大学的马丁・韦慕庭教授对我的提醒。另外两位共产党代表是李大刊和谭平山。(在《革命文献》第8辑1978年影印版第144页上刊载这一史料,谓组织章程审查委员会成员十九人是:谢持、何世桢、谭平山、丁惟汾、廖仲恺、茅祖权、孙科、朱济青、李守常、萧佛成、汪精卫、张知本、戴季陶、居正、于右任、毛泽东、石瑛、邓泽如、谢英伯。其中李守常即为李大钊。――编注)织。①

  毛在提出这些决议草案后不久便回上海,他在中国共产党内身居要职,同时又兼任国民党上海执行部的委员。他在上海时的国民党同事是汪精卫和胡汉民,他俩不久就分别成了国民党左派和右派的领导人。根据毛的自传所说,在这一年年底时他病了,不得不回湖南休养。①事实上他可能是由于工作过度而劳累,但他的生病起码有一部分是出于策略原因,这也是无疑的。因为他受到中共党内那些反对因过分强调同国民党合作而丧失自己党的独立性的人的严厉攻击;他的湖南同乡李立三嘲笑他是“胡汉民的秘书”。②繁重的工作和怀有敌意的批评这双重的压力太厉害了,于是毛就回故乡韶山村躲了起来。

  他一回到故乡就发现农村的形势已完全不象过去那样平静了。在五四动乱时期实际上没起什么作用的农民,最后终于觉醒,参与了政治活动。到那时为止,国民党比中共更加注意到了这一发展,虽然国民党机构中的共产党员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早在1922年,出身地主家庭、加入了共产党的彭湃,在他家乡广东省开始组织海丰和陆丰的农民。③1924年2月,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设农民部,澎湃是农民部的第一任部长,并主持1924年7月成立的农民运动讲习所。彭湃很快就离开广州,继续在广东农民中进行工作,而其他共产党员继续在国民党农民部中发挥决定性的影响。④可是共产党的领导人对农民不感兴趣。陈独秀于1923年8月说,在象中国这样的小农国家里,“自耕农居半数以上,这种小资产阶级他们私有权的观念异常坚固,如何能做共产主义的运动?”1924年12月时他还认为,无产阶级不仅是“资本帝国主义国家的社会革命”的“主力军”,而且“在被资本帝国主义压迫的国家之国民革命”中,也须“做一个督战者”。至于农民,只不过是无产阶级的几个同盟军之一,所有的农民都“带有妥协性”。①

  在这一阶段,共产国际并不鄙弃农民。相反,1923年成立了农民国际,并于1924年召开了第一次代表大会。共产国际于1923年5月给中共的一个指示中还强调农民“是我们全部政策的中心问题”。②莫斯科与中共在关于农民革命性问题上的分歧,也是他们在同其他阶级或政党合作问题上一般继续存在的不同看法的表现。中共不得不接受莫斯科关于同孙中山联合的意见,但很多人对孙仍抱怀疑态度。他们的这种担心不能说全无根据。孙的性格古怪,而且反复元常。在他要求鲍罗廷为国民党一大写了一个宣言,号召进行反帝的“国民革命”之后,他又担心党内保守派的反对,所以在讨论中,他

  ①关于毛的四个决议的正文见中央党部第四次会议的报告,载《中国国民党周刊》,1924年2月24日第9期,第11页。关于夏曦的任务,见夏的信,由上海执行部向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二十三次会议传达,4月21日,出处同上,1924年5月18日第31期,第5页。感谢罗易・霍夫海因茨先生为我提供了这些材料以及一套缩微胶片。他所写的关于中国共产党的农村政治的著作在“作者致谢”中已经提到。霍夫海因茨先生在谈到这些文件时,对于毛不在其1924年的工作计划中提到长沙的问题也提出了上述解释,这对我说明毛在1924年时的立场有很大帮助。①斯诺:《西行漫记》,第135页。②布兰特:《斯大林在中国的失败》,第37页。③海丰和陆丰(统称为海陆丰),位于广州北部海岸。

  ④关于彭湃在农民部以及在海陆丰等地农民中的活动情况,请见江渡辰吉写的两篇文章,载《中国季刊》,1961年10月―12月,以及1962年1―3月第8、9期,第160―183、149―181页。①见《向导》周报,1923年8月1日第34期,第258页;以及《新青年》,1924年第4期,第22页。②《共产国际在民族殖民地革命问题上的战略与策略(以中国为例)》,莫斯科1934年版,第114―116页。

  这后一个文件被鲍罗廷称作是1924年前的国民党的“空话”。这使鲍罗廷花了几个小时来说服孙,让他放弃这一突然产生的念头,采纳那个被一致认为是以中苏合作为思想基础的文件。③

  1924年末,孙接受亲日的安福系领袖段棋瑞的邀请,去北方讨论和平统一国家的条件。途中他在日本停留,发表了盛赞中日友好的讲话。面对这样一种手腕,中共机关刊物在1925年1月初发表文章说,孙中山已经“有失群众的信仰”,说他的态度已有碍于“国民革命之进行”。①

  当然,所有这些指责随着孙中山于1925年3月在北京逝世而被人忘却,他的名字成了同共产党合作的坚定政策的象征。但是斯大林和中共之间的紧张关系依然存在。对斯大林来说,国民党只是一个抽象的实体,是一个对他有利的伙伴。可是对共产党来说,则不得不与国民党这个同盟者共存下去,并且以不安的心情看着它在政治和军事方面力量的不断发展。

  在1925―1927年这段决定性的时期里,毛泽东在莫斯科、国民党及共产党这三角关系中的立场,总的来说,是更接近于国民党,而不是靠拢斯大林或陈独秀。这一事实显然使毛本人及现在的北京史学家感到难堪,下面我们就谈到北京史学家歪曲毛在这段时期活动的一些情况。实际上这丝毫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除非人们出于个人的考虑,认为一个亚洲革命者关心自己国家的命运甚于关心社会革命是不光彩的。只要中国的民族利益同苏联的利益一致,毛就同意斯大林的意见;如果不一致,毛就采取独立路线。早在斯大林同意之前,他就赞成蒋介石统一国家的北伐计划了。因为对他来说,国家的统一是至关重要的事。后来他建议同国民党破裂,依靠由共产党领导的激进的土地革命,也是在斯大林听任这一破裂发生之前,因为毛最终关心的不是苏联西伯利亚边界的安全,而是拯救中国的革命。

  毛发现农民具有革命力量的时间,正如已指出的,从他1924年至1925年冬春回韶山休养之时已经开始。那时广东的农民运动已发展到相当的规模。在1925年2月至3月蒋介石为反对陈炯明而进行第一次东征期间,海陆丰的农民不仅热烈欢迎他的军队,并且还为他们提供侦察、放哨等帮助。湖南是在得到这种有关“农民协会”的报导后,那里的农民才开始自发地把自己组织起来的。

  1925年“五卅”惨案后发生的事件有力地推动了湖南初期的农民运动,“五卅”运动本身是中国革命的巨大转折点之一。那天下午,一批为抗议日本资本家杀害中国工人而游行的工人和学生,在英国巡捕房一个警官的指令下,遭到上海租界巡捕的开枪射击。十个示威者被杀,五十人受伤。次自下午在商会举行的会议决定,所有学生和店员,以及在外国资本家工厂工作的所有工人,举行总罢工。巡捕在后来几天内的进一步枪杀只是加强了群众的决心,到6月中,运动扩展到了广州。6月23日,英国和法国巡警又一次开枪射击群众,打死五十二人。结果使广州与香港之间的交通全部停顿达十六个月之久。①

  六年前,横扫沿海城市的大规模反日运动并未把农民唤醒。现在,他们对中国人所受的外来侮辱很快就表现出敌对态度,这种政治觉悟的提高,反映在农协的发展上。毛对埃德加・斯诺说:“以前我没有充分认识到农民中间的阶级斗争的程度,但是,在[1925年]‘五卅’惨案以后,以及在继之而

  ①这篇文章为陈独秀的好友彭述之所写,载《向导》周报,1925年1月7日第98期,第818页。①关于这一时期的材料,见谢诺思著《中国的工人运动(1919―1927)》,第371―444页。“五卅”的示威游行触发了一系列事件,其中大部分都是由中国共产党组织的。在这方面最活跃的人物之一是蔡和森,他是毛泽东在长沙的密友。

  的家,发动了一个把农村组织起来的运动。”①

  那时在中国工作的一个苏联顾问最近在他的回忆录中说,1924年初毛曾到鲍罗廷住处去,“在他回湖南准备组织农民协会前向鲍罗廷请教一些问题”。②这一说法是想强调苏联在中国革命中的作用,但事实并不象所说的那样。毛直到1924年末才回湖南,也并没有要回去组织农协的想法。不过毛从鲍罗廷那里接受了某些观点倒是可能的,鲍在1925年给国民党员讲课时曾说过,中国革命的胜利将完全取决于把农民组织起来解决土地问题。③

  不管这种灵感来自何处,1925年夏,毛一旦开始工作,就以他特有的才能提出适应当时农民情绪的口号。“打倒军阀!”这一口号非常明确有力,因为中国农民深受各色牌号军阀的掠夺,对理解这一口号并不困难。至于“打倒帝国主义!”则有些不大好懂,对第一次听到中文“帝国主义”(按字面来说是“皇帝国家主义”)的农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于是,毛就把它解释为“打倒洋财东!”①毛组织农协的活动最后引起他的老熟人赵恒惕的注意,他又一次被迫逃往广州。他到达广州显然是在10月或11月的某个时候,是他离开那里将近一年以后。②

  毛在广州看到的是紧张而又复杂的局势。1925年1月召开的中共第四次代表大会(他因病未参加),在同国民党关系上通过了一条比较带有宗派色彩的路线,这显然反映了对于孙中山临死前不久产生的怀疑。“五卅”事件暂时改善了中国各社会集团和政治派别之间的关系,并且把反对外国暴行的群众团结了起来,但其后果是分裂性的。由于受中国对手支持的罢工的影响而关闭的那些外国人开的工厂(中国商人和实业家甚至出钱来维持罢工者及其家属的生活)很快就看到那些中国人开的工厂也不得不关闭,因为资本家在没有收入的情况下还要补助工人。更普遍的是,有钱的中国人日子也不好过,因为他们看到,他们与外国同事以及各国的外交和军事代表的矛盾都十分尖锐;另一方面,工会和中国共产党的影响又明显而迅速地扩大。

  后果之一,就是在1925年夏秋时,在国民党内部出现了反对共产党分裂活动的“新右派”。他们提出把共产党从国民党内驱逐出去,在两党之间建立一种不受束缚的和更少危险的合作形式。

  1925年8月,国民党左派中最强有力的领导人廖仲恺被暗杀。

  “新右派”领导人之一胡汉民受到怀疑,以至必须把他送出国,到苏联

  ①斯诺:《西行漫记》,第135页。②切列潘诺夫:《一个在华军事顾问的札记: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1924―1927)》,第1卷,第84③页。鲍罗廷:《国际政治及中国革命的根本问题》(第3版),广州1927年1月版。

  ①见李锐在《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农民运动》一书中的一篇文章,人民出版社1953年版,第264页。②官方编史工作者为了掩饰毛同蒋介石国民党的合作时间长于任何其他主要的共产党领导人,便严重歪曲毛的生平活动年表,在被歪曲叙述的一年多的活动时间里,就是以毛抵广州的日期开始的。这种改写历史的情况发端于毛本人在1936年向埃德加・斯诺谈他自己经历之时。但是毛比起现在北京写历史的许多人来说,则又要诚实得多。就这个有争议的问题来说,毛在自传中是这样说的:他组织湖南农民的活动在赵恒惕中止它以前曾持续了“几个月”(斯诺:《西行漫记》,第135页)。(《西行漫记》中的记载可能有误。――编注)可是,我们在上面已经看到,他真正认真组织农民也是在“五卅”之后,这同上面所说他回广州的日子是符合的。其次,毛的《长沙》一诗,显然写于秋季,在最新出版的他的诗集中注明的写作日期是1925年。这就说明,他在湖南起码呆到9月。最后还有一个材料来源,虽然不很明脚,但却常有一些有用的资料。这一材料指出,毛抵达广州的时间是在11月(《现代史料》,第4卷第3部分,上海1934年版,第343页。见陈志让著《毛泽东与中国革命》第100页上所引。10月召开的中国共产党全体会议上提议,要共产党退出国民党,但被共产国际的代表否决。总之这次全会对国民党持完全敌对态度是可以肯定的。②

  毛泽东回到广州,所有这些紧张的形势看来并没使他感到很大不安。相反,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开始在国民党的机构中真正起到了主要作用。在这点上,他忠实反映了斯大林的立场,即决不同意陈独秀及中共其他许多领导人对蒋介石及国民党中出现的倾向持反对和怀疑态度。无疑他也在寻找一种合适的组织以便应用他关于发挥农民革命潜在力量的新观点,而国民党仍然比中共中央委员会更多地表现出对农民的兴趣。

  为毛提供影响土地革命进程重要机会的是创立于1924年的农民运动讲习所。当讲习所于1925年10月1日开办第五期时,湖南学生的人数突然上升到占学员总数的百分之四十。他们中很多人都是湖南省党组织吸收的共产党员,①毛在这一发展中可能是起了作用的。下列情况有力地证实这一推测,他的兄弟、后来成为他在政治上的密切合作者的毛泽民,就是湖南学生中的一个。②毛可能没有主管这一届的工作,但他完全可能讲过课并对此很感兴趣。他确实主持过于次年5月开始的第六届讲习所的工作,但那时候,在莫斯科、蒋介石以及中共的三角关系中已发生了一些决定性的事件。

  这场复杂的戏的第一幕是1926年1月召开的国民党第二次代表大会。毛在回广州时,除了关心农民运动外,还担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宣传部的领导职务。最初是秘书,后来是副部长*。但由于名义上的部长江精卫集中精力于政府主席的工作,毛实际上主持宣传部。②因此他在国民党二大上提出了一个关于宣传问题的报告。

  在大会通过的概括了毛报告主要思想的关于宣传问题的决议中有下列论述:

  一个政党的成功必须取决于这样一点,即一定要有重心。国民党的重心蕴藏在无数受剥削农民群众之中。宣传部必须不断地把党员的注意力引到这个问题上来,并指导他们依靠这一重心。③

  这时毛对农民问题的关心尽管无可否认,但他在大会所争论的问题中显得最关心的是组织与纪律方面的问题,这是后来几个月中事态发展的根本问题。在这方面,大会遇到的严重问题是如何处理所谓的“西山会议派”,因为他们曾于11月底和12月初在北京西山的孙中山墓前聚会,通过了一项把共产党员驱逐出国民党的决议。毛以宽大的态度向大会建议要宽大为怀,他说,不能因为西山会议本身而处罚右派,而只能看他们是否*据有关文件记载,毛泽东此时的正式职务应为“代理部长”。一编注违反了纪律。他还向大会提出了一项修正案(被大会接受了),再次推迟对错误最严重的三个人

  ①关于戴季陶和“新右派”的问题,见前引布兰特著《斯大林在中国的失败》,第55―61页;韦慕庭和朱莉・豪合编的《关于中国共产主义、民族主义及苏联顾问的文件》,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1953年版,第206―212页。称他们为“新右派”是同玩固的“老右派”相比而言的,这些右派在1923年,从一开始就反对共产党员参加国民党。虽然胡民汉确实是怀疑共产党,但指责他合谋刺杀廖仲悄事实上是不公平的。①李锐:《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农民运动》,第265页。②第五届农讲所的113名学员的全部名单中有毛泽民的名字,见《中国农民》1926年第2期。②他在自传中的说法是“任国民党宣传部长”(见斯诺著《西行漫记》,第135页),虽然文字上有误,但内容确切。毛的地位同在黄浦军校主持政治部的周恩来是类似的,尽管名义上周是副主任。

  ③《中国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记录》,1926年4月由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发表,第136页。路上来。”①

  不管毛是反映他个人的意见,还是代表中共党内起码有相当一部分人的观点,他对这一问题的意见是重要而引人注意的。尽管这些人是保守分子,但毛强调与这些人保持同志式的团结,认为他们是真诚投身于中国的统一和独立的斗争的。毛明确表示,就国民革命和社会革命而言,他更多地重视前者(至少就目前来说)。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关于讨论整理党务案的问题。在讨论中,蒋介石在黄埔军校的一个同事提出了一个三点计划,旨在减少对共产党员参加国民党究竟有何意图给他们造成的不安。要求所有加入国民党的共产党员必须讲明他们在共产党内的身份;必须完全公开他们在国民党内的活动;未经当地国民党组织的许可,任何国民党员不得加人共产党。对这几点意见,先是张国焘,接着是毛泽东,代表共产党员作了回答。也就是这一次,他俩的观点完全相同。这些内容从理论上说是好主意,但是在中国大多数地区的现有条件下,公开声明共产党员身份而不遭逮捕或处决是不可能的。毛说,迫使部分革命力量经受这样的打击,“于国民革命前途是不利的”。②

  大会最后通过了由陈公博提出的一个妥协方案,就是由两党的中央执委会召开一次会议,寻求一些办法使右派对共产党员的活动感到放心。毛曾因为没有参加中共第四次代表大会而失掉了在中共中央委员会里的位置,但现在他却又一次被选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候补委员。同得最多选票(248张)的汪精卫,谭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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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从江西到延安






  莫斯科对当时中国发生的事情无知到令人吃惊的地步。他们竟然在1930年3月为“中国无产阶级的先驱”“大地主和资产阶级望而生畏的敌人”――毛泽东发讣告。

  蒋亲自飞到重庆指挥战斗,国民党空军甚至投下传单说毛泽东将成为另一个石达开..。红军强渡大渡河,避免了重遭石达开的命运。从此以后,毛泽东指挥的部队在抵陕西以前就再也没有什么大的战斗了,但他们却遇到了极为巨大的自然困难..毛还必须进行政治斗争,这就是与张国焘的冲突。

  在着手为中国革命制定出新的方针以前,共产国际象往常一样,感到必须弄清楚谁应对过去的错误负责。此事最初是交给1930年9月召开的中共中央全会去处理。但是,尽管共产国际代表米夫和曾在莫斯科参加讨论李立三政策的瞿秋白、周恩来都出席会议,会议结果却远不能令人满意。瞿和周主持通过了一项非常宽容的决议,认为李只在客观形势的判断上有小的失误,并未在政治路线上犯大错误,这表面上是为了维护中共领导的威信,其实是因为他们同李立三的许多看法相一致。共产国际因而不得不亲自出面追查李立三的错误,李立三和瞿秋白都被召到莫斯科。

  这段历史同毛泽东本人的革命生涯有直接关系,理由有二:一方面,近年有人称,毛泽东在1930年的路线实际上就是共产国际的路线,共产国际在其1930年6月的决议中为中国革命规定了未来的整个方向。另一方面,李立三同斯大林之间产生分歧的真正根源在于李的中国中心主义,而这种中国中心主义同今天成为毛泽东的特征的中国中心主义却异常相象。

  “立三路线”的权威表述见于1930年6月1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的决议,决议规定了不久就要命令红军攻打长沙、南昌、武汉的基本原则。这个文件于6月底以前送到莫斯科,共产国际讨论以后通过的一项决议并未明确批评李立三的观点,而是以比较温和的措辞制定了一项类似的方针①。莫斯科和李立三一致认为,红军在迅即到来的危机中可以发挥极有效的辅助作用,但须有一个条件,即无产阶级要加强对军队的领导,而且城市无产阶级要通过总罢工及其他此类传统的斗争方式直接参加战斗。双方都谈到一省或几省的首先胜利,都预料决战很快就要发生。李立三无疑更加乐观自信;对他来说,“很快”就意味着“立即”,而莫斯科提出必须先加强红军。更重要的是,李认为地区性或省一级的苏维埃不会存在很长时间,一省或数省的胜利会立即在全国城乡引起起义,导致对国民党政权的最后决战。①而且中国的这种事态发展,将会引起帝国主义的干涉,导致世界范围内的革命战争,最后推翻资本主义。②

  ①6月11日决议的英文本见布兰特・康拉德、本杰明・施瓦茨和费正清合编《中国共产主义历史文献》,哈佛大学出版社1952年版,第184―200页。我认为共产国际通过决议的时间如俄文本[见《战略与策略》,第272―281页。译文见《共产国际有关中国革命的文献资料(1929―1936)》,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103―112页。一编注]所记是6月下旬,而不是中文出处中的7月23日(或笼统的7月份)。①这并不妨碍他在彭德怀占领长沙期间,以“湖南省工农兵苏维埃政府主席”的名义署名发表公告。公告全文见《湖南近百年大事纪述》,湖南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599页。[作者所注出处可能有误,该书中没有李立三以“湖南省工农兵苏维埃政府主席”名义签署的公告;李立三此时不在湖南,省苏维埃主席由王一芬(即王首道)代理一编注]②鉴于李立三有这种思想,毛泽东当时以及后来一再责备他为“半托洛茨基主义”并非毫无道理。见施拉姆著《毛泽东的政治思想》,第227228页。中心进行政治总罢工”,还预言最近的将来就要发生“决战”,故不能说莫斯科早已为毛泽东的最后胜利绘出了蓝图。③诚然,在战术问题上,毛泽东的主张接近莫斯科,而和李立三的看法不同,因为李严厉地将“顽固地坚持游击战的军事概念”斥之为“一种严重的右倾错误”,要求“完全改变过去的游击战术”,而“对敌人的主力进行坚决进攻”。但在另一个也是比较深刻的关于中国在世界革命中的作用和认为俄国不了解中国情况的问题上,李立三和毛泽东的看法则显然是一致的。

  李立三的中国中心主义走到了极端。他在6月11日的决议中写道:

  中国是帝国主义统治世界的锁链中最薄弱的一环,就是世界革命的火花最易爆发的地方。所以在现在全世界革命危机都已严重化的时候,中国革命有首先爆发,掀起全世界的大革命,全世界最后的阶级决战到来的可能。①

  从这里可以看出,自罗易在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上提出世界以亚州为中心的见解直到1963年以来北京所捍卫的立场,在这个发展过程中,李立三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他不仅认为中国在世界革命中具有决定性的影响,而且毫不掩饰他主要忠于中国而不是忠于莫斯科。据称他在9月3日政治局会议上曾说,忠实于共产国际是一回事,忠实于中国革命是另一回事,又说打下汉口以后再同莫斯科讲话就不同了。②这种态度当然不会得到莫斯科的赏识,但共产国际对李自称比俄国人更了解自己的国家一事几乎同样感到恼怒。此事在追究李立三和瞿秋白错误的会议上成了主要议题之一。贝拉・库恩抨击这两个人就象以前的陈独秀和谭平山那样谈论中国“民族的特殊性”。俄国的中国问题专家L・马迪亚尔强调指出,这不仅仅是一个个别人特有的问题。他说,“大多数不在这里的中共中央委员也深信莫斯科不了解中国情况”,又说这是自鲁思・费希尔以来所有共产国际叛徒惯用的口头禅。共产国际另一个审查人员曾援引李立三的话,指出他说过:“中国许多特点,国际很难了解,差不多不能了解,因此也就不能够实际上领导中国的共产党。”马努伊斯基概括地指出,李立三竟敢责备俄国人有“狭隘的民族成见”,其实是他自己犯了“很厉害的地方主义”的错误。①

  当然,共产国际当局绝不是贬低中国的重要地位。马努伊斯基甚至宣称:“中国党对于殖民地各国共产党应该起到象苏联党对于整个共产国际那样的作用。”②但他同时强调指出,中共还没有“自己的列宁和斯大林”,只有接受苏联的具体指导,才能顺利地进行工作。

  苏联人自称比中国人更了解中国情况则更加引人注意,因为莫斯科对当时中国发生的事情元知到令人吃惊的地步。一个有名的例子是,他们竟然在1930年3月为“中国无产阶级的先驱”、“大地主和资产阶级望而生畏的敌

  ③这是萧祚良在《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权力消长史料(1930―1934)》(华盛顿大学出版社1961年版)

  ②一书中的主要论点。《战略与策略》,第290页。[译文见《共产国际有关中国革命的文献资料(1929―1936)》第112页。――编注]
  ①对李立三的审查是在1930年12月,其主要文件发表在《布尔什维克》杂志第4卷第3期(1931年5月10日)第16―41页上。前引萧祚良著《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权力消长史料(1930―1934)》一书第7792页上有概要介绍。上述许多细节为萧书所无,系笔者摘自这份期刊。萧祚良对此问题的概括叙述[见《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权力消长史料(1930―1934)》,第86页]略有②出入。

  农民已经用建立苏维埃和红军..据说那里已经成立了苏维埃政府。我认为,如果这是事实,那是毫不奇怪的。”①其实,毛泽东早在1930年2月就建立了赣西南苏维埃政府(当时建立的还只是地方苏维埃)。斯大林不仅对这种形势发展不太了解,而且对其详细情况似乎也不大感兴趣。

  如果说斯大林远离中国,那他早在1930年春就派手下人去中国了。新派出的共产国际代表米夫从莫斯科带回了一批他在中山大学时的学生,这些人后来被讽刺为“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这批年轻人没有革命经验,脑子里装满了莫斯科流行的观点,认为有一个良好的列宁主义理论基础要重要得多。尽管得到米夫的支持,他们还是未能夺得对党组织的控制权,因为当时的党还牢牢地掌握在李立三手中,但这成了李立三在莫斯科受审查期间的一条罪状。我们“费了很多力量和钱才能够把他们派回中国去”,共产国际的一位官员抱怨说,“(秋白和立三)不要他们作党的工作”随着李退出历史舞台(他被留在莫②斯科,直到1945年方回国)。只有以何孟雄为首的工人运动派和态度灵活的周恩来同这批以陈绍禹(王明)、秦邦宪(博古)为首的留苏归国留学生相对抗。斗争双方的力量极不相称,在1931年1月的四中全会上归国留苏学生派终于牢牢地夺得了对党的控制权。

  在“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中的两个领导人物王明和秦邦宪①,在几个方面都非常相象。他们两人均出生于1907年,回国时仅二十三岁,二十四岁取得了党的领导权。两人都是中国社会特权阶层的代表,王是一个大地主的少爷,秦是清朝一个县太爷的儿子,两人都在上海念书,后来去莫斯科(王在1925年,秦在1926年),当时都是十几岁的青年人。秦1925年在上海加入中国共产党,王1927年才在莫斯科入党。因此,他们作为上海这个沿海大城市的青年人,都不会有关于农民的第一手知识或任何政治经验。

  这些人的政策现在称之为“第三次‘左’倾机会主义路线”,毛泽东同他们进行了历时四年的激烈斗争,他第一次成了党内最高权力的直接竞争者。自1927年秋上井冈山以来他一直只是观察党中央内部的派别斗争,尽力避免执行在他看来是灾难性的指示。现在苏区规模和红军实力如此之大,毛泽东和他的所谓“实权派”成了争夺党内领导权的直接对手。

  毛泽东同归国留苏学生之间的斗争,仍然围绕着1927年以来他一直同党中央有争论的两个基本问题:土地政策问题和游击战术同城市革命的关系问题。在土地问题上,毛泽东原来在井冈山制定的政策极其激进。但到1930年2月,在建立江西省苏维埃的会议上通过新土地法时,他已经大大地向右转,他的“富农倾向”甚至超过了李立三。②他不仅容许自耕农保留自己的全部或部分土地,而且还允许富农保留他们的良田,不要求他们用良田向贫农换瘠田。他把自己的政策归结为两个原则:“抽多补少”,“抽肥补瘦”。①

  李立三在莫斯科受审查期间,各种“富农倾向”都受到谴责,据说这些

  ③《国际新闻通讯》,第10卷第14期(1930年3月20日)。

  ①《斯大林全集》第12卷,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220页。②“皮(pí)同志(显然是个俄国人)的发言”见《布尔什维克》第4卷,第3期,第54―61页。

  ①陈绍禹因其30年代在共产国际的地位,在西方也以化名广为人知,下文均称呼他王明。秦邦宪化名博古,多数读者可能不熟悉,还用其真名。②倒台前夕,李立三在共产国际的心目中是既右倾又“左”倾:右倾,因为他对富农宽容:“左”倾,因为他要立即实行集体化。这种双重错误倾向,是他在莫斯科受审查期间的另一桩罪状。①萧祚良:《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权力消长史料(1930―1934)》,第7页。

  到苏区来信,反映富农比以前更得势了。②1931年9月1日的指示,标志着居于领导地位的归国留学生开始夺取苏区的控制权,指示中对“富农倾向”的批评是特别针对毛泽东的政策的。③

  1930年底至1931年初毛泽东开始同归国留学生发生对抗。要正确地分析这时军事战略问题是如何出现在毛泽东面前的,必须先从被称之为“富田事件”的一件模糊不清和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说起。此事引起毛泽东同赣南红二十军领导人的冲突。根据多方面的材料可以清楚地看出,其中既涉及原则问题,也有纯粹而露骨的权力上的考虑。红二十军领导人同赣西南特委站在一起,赣西南特委是李立三在苏区的一个堡垒,曾在1930年7月召开一次会议,反对毛泽东在同年2月采取的土地政策。1930年12月他们起来反对毛泽东时所主张的政策,在土地问题和军事策略上同李立三的政策相类似。此时很明显,毛泽东所感到关切的,不仅是要维护他视为正确的政策,而且要消除对他的权力进行挑战的可能性。

  不管其动机如何,他处理得很果断。12月初,他以“AB团”(国民党建立的反共秘密组织)特务的罪名逮捕了赣西南特委的几个领导人,这些人被关押在赣南富田镇。12月8日或9日,驻扎在附近东固的红二十军一位营政治教导员起兵反叛,率部至富田解救被关押的人员。反叛分子逃至赣江对面的一个镇上,他们在那里因不易受到毛泽东的反击,坚持了两个多月,在此期间,双方在宣传上互相攻击,背地里又玩弄手腕,形势错综复杂。在争斗过程中,毛泽东的总前委透露,在那些领导人被关押在富田而触发事件以前,红军中已有四千四百余名“AB团”分子被捕。在平息反叛时,毛泽东极其严酷,约有两千或三千名官兵死于镇压。①

  某些怀有极大敌意的批评家认为,整个事件完全是毛泽东借以消灭其对手的阴谋,这元疑言过其实,但此事的确是暴露他残酷性的第一个重大实例。他所建立的效率极高的秘密警察在这次事件中也用上了。现在并无根据证明,毛泽东象许多握有绝对权力的人(尤其是斯大林)那样,以杀戮或折磨革命敌人或自己的政敌为乐事。但是,只要他认为必要,他从来是毫不犹豫地使用暴力的。可是也应立即补充一句:若不如此,他就绝难生存。几十万人在1927年国民党的镇压中牺牲,“富田事件”及其后果又造成了几千人的死亡,但这还仅仅是序幕,在亘古未有的最大也是最残酷的革命风暴中,双方后来所造成的杀戮其规模就要比这大得多。1930年7月红军暂时占领长沙。从长沙撤离后,毛泽东的夫人和妹妹就在长沙被国民党杀害。尽管人们对此深感悲痛,但她们的牺牲也不过是在毛前三年殉难亲友和同志们长长的名单中增加两个而已,毫无疑问,毛泽东认为这都是革命斗争中难于避免的。他决不发慈悲,也不要求别人的慈悲。

  1931年初,毛泽东的处境似乎极为有利。经过“富田事件”,江西党组织中反对毛泽东其人或其政策的人被有效地消灭了。莫斯科和中共中央越来越重视他所开创的苏区工作。实际上,他的成功反而使他倒霉。因为既然党的最高当局和共产国际开始重视苏区,他们自然会拿出大部分时间和精力去制定苏区的政策,并要求贯彻执行。留苏学生所维护的政策,虽然不同于瞿秋白和李立三的政策,但同样是和毛泽东的政策根本对立的,因此毛泽东同

  ②《布尔什维克》第4卷第3期上到处可见,尤其是马其亚尔的发言(第21―27页)。

  ③萧祚良:《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权力消长史料(1930―1934)》,第159―162页。

  ①以上关于此事件的记述,主要根据以下两本书中最新的综合性资料:前引萧祚良著《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权力消长史料(1930―1934)》,第98―113页以及陈志让著《毛泽东与中国革命》。牛津大学出版社1965年版,第164―165页。命,因而更加严酷和激烈。1931年夏或初秋,中央为摆脱困境,脱离秘密状态,遂决定离开上海迁往相对安全一些的江西中央苏区①,斗争因而更加尖锐了。现在的局面不再是一个远在外地的机构偶而发来书面指示,毛泽东可用拖延战术来顶住,而是党的最高当局就在身边直接发布命令,并且就地监督命令的执行。

  周恩来和他的同志们抵达江西后,随即采取措施,限制毛泽东在党和政策中的权力。在限制其政府权力方面,11月成立了中央苏维埃政府。共产国际1930年6月的指示曾提到建立这种政府的必要性,李立三也坚决支持采取这一步骤――不过他想把政府建立在大城市而不是农村地区。1930年夏秋之际,已为建立全国苏维埃政府采取若干预备步骤,但因李立三倒台而停顿下来。①共产国际在其1931年8月26日关于中国共产党任务的决议中,以更加确切而急迫的措辞再次提出这个意见,决议明确指出:“应当在最短期间内,在最可靠的地区成立中央苏维埃政府。”②③

  第一次中华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于具有象征性的日子11月7日在瑞金召开,宣布成文中华苏维埃共和国,选举出六十三人的中央执行委员会。中央执行委员会又选举出人民委员会,由毛泽东任主席,项英、张国焘任副主席。这样,毛泽东在政府中的权力就受到削弱和限制,但并未被剥夺。毛泽东在党内领导层中的处境甚至更为不利,1931年11月召开的苏区第一次党代表大会,实际上对他在各个方面的政策都加以谴责,尤其是着重指出了军事问题上的错误:即坚持游击战术,并顽固地拒绝将中央苏区同邻近各省的根据地联结起来以扩大和巩固中央苏区。翌年8月党召开的宁都会议上,毛泽东不仅受到批评;而且丧失了军权,红军指挥权落入周恩来手中。”这种不利的形势到1933年5月发展到顶点,当时周恩来被任命为整个红军的政委,周是强烈支持“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的军事路线的。①

  ①迁往江西的时间说法不一,如说1931年,1932年,甚至1933年。笔者倾向于同意萧祚良的看法,他根据现有材料,认为大约开始于1931年8月[前引萧柞良著《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权力消长史料(1930―1934)》,第161―162页]。但肯定还有探讨的余地,况且还可能不是一次迁去的。几乎可以肯定,周恩来是在1931年夏末秋初去江西的。向忠发被处决后,秦邦宪任总书记,他大概是在1932年初去江西。当时王明回莫斯科,在共产国际任殖民地问题专家数年。根据王明向尼姆・威尔斯口述的自传(香蒂・斯瓦鲁普曾经引用,见《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研究》,克拉伦登出版社1966年版,第249页)。他回莫斯科的时间是1931年6月。中央某些领导人未去赣西南中央苏区,而去其他根据地,张国焘去鄂豫皖苏区。①萧祚良:《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消长史料(1930―1934)》,第39―49页。

  ②《战略与策略》,第306页。[译文可见《共产国际有关中国革命的文献资料(1929―1936》,第159页。――编注]
  ③萧祚良:《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权力消长史料(1930―1934)》,第173页。*宁都会议是在1932年10月上旬召开的。周恩来在会上不同意中央局提出的毛泽东离开红军的意见,提出要把毛泽东继续留在红军中指挥作战。但中央局没有同意,随后,宅泽东离开了红军。在此后一段时间内,周恩来暂代红一方面军总政委的职务。周恩来在制定作战计划时,仍征求毛泽东的意见。1932年10月26日,中央和中央局才正式任命周恩来为红一方面军总政委。关于周恩来限制毛泽东在党和政府中的权力的说法是不确实的。――编注

  ①萧祚良:《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权力消长史料(1930―1934)》,第165、210―211、220―221页。(在第四次反“围剿”开始时,周恩来等同志在前线指挥作战。他们在实践中认识到中央和苏区中央局要求红军先发制人、攻占敌人重兵驻防的坚城南丰和南城的命令是错误的。周恩来向中央和苏区中央局提

  剿,正在为挽救江西苏区而斗争;毛丧失军权的确给最终导致失败的僵硬战术开了方便之门。1930年夏秋之际,红军攻打长沙和南昌引起了国民党各派领导人的注意,他们发现共产党力量不断壮大,便暂时停止了他们之间的内哄,以便对付这一威胁。1930年12月至1931年1月的第一次围剿、1931年春的第二次围剿和1931年夏的第三次围剿,所动用的兵力大不相同,但红军的基本战术原则却始终如一。这些原则是毛泽东和朱德上井冈山以后逐步制定出来的,现在已经成为一种系统的军事理论的一部分。

  在毛泽东的游击战思想中,军事和政治这两个方面当然是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但为了研究起见,也可以分开来。两个方面看来都是融合了古今的思想,既有传统性,又具创造性。在军事方面,传统的烙印最为明显,这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几个世纪以来,地面部队的作战策略,较之成功地取得人民政治支持的条件,其变化要小得多。实际上,毛泽东的一切战术原则,在中国古代军事著作尤其是公元前500年崛起的著名军事作家孙子的学说中,都可以找到。

  首先,其根本思想为每战必集中兵力、以己之相对优势对敌之相对劣势,方能取得胜利。如30年代红军那样,在同数量上占极大优势的敌人作战时,显然必须采用这种战术,而孙子早就把它视为一切战争的基本原则:

  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市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能以众击寡者,则吾之所与战者,约矣。①毛泽东将这一基本思想用之于红军在江西反围剿的特殊条件,对它作了如下的阐述:

  处于战略上年线作战的军队,特别是处于被“围剿”环境的红军,蒙受着许多的不利。但我们可以而且完全应该在战役或战斗上,把它改变过来。将敌军对我军的一个大“围剿”,改为我军对敌军的许多各别的小围剿。..将敌军对我军的战略上的优势,改为我军对敌军的战役或战斗上的优势。..这即是所谓内线作战中的外线作战,“围剿”中的围剿,封锁中的封锁,防御中的进攻,劣势中的优势,弱者中的强者,不利中的有利,被动中的主动。从战略防御中争取胜利,基本上靠了集中兵力的一着。

  中国红军以弱小者的姿态出现于内战的战场,其迭挫强敌震惊世界的战绩,依赖于兵力集中使用者甚大。无论那一个大胜仗,都可以证明这一点。“以一当十,以十当百”,是战略的说法,是对整个战争整个敌我对比而言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确实是如此。不是对战役和战术而言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决不应如此。无论在反攻或进攻,我们总是集结大力打仗一部。..我们的战略是“以一当十”,我们的战术是“以十当一”,这是我们制胜敌人的根本法则之一。

  我们是以少胜多的――我们向整个中国统治者这样说。我们又是以多胜少的――我们向战场上作战的各个局部的敌人这样说。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敌人一般地都摸熟我们的脾气了。然而敌人不能取消我们的胜利,也不能避免他们的损失,因为何时何地我们这样做,他们不晓得。这一点我们是保守秘密的。红军的作战一般是奇袭。①

  出了集中兵力在运动战中各个歼灭敌人的方针。在周恩来等同志的指挥下,第四次反“围剿”取得了胜利。――编注)

  ①《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207―212页。这篇著作写于1936年,总结了毛泽东在江西反围剿的经验。上述孙子引文中的第一句和毛引文中的最末一句,清楚地表明了“以十当一”必不可少的一个条件,便是对自己一方部队的行动必须保密。这是孙子全部学说的基本思想: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仗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①

  毛泽东并未充分发挥这个论点,主要是由于他认为保守红军秘密(以及有关敌人的补充情报)实质上主要是个政治问题。毛援引国民党将官陈铭枢的话说:“国军处处黑暗,红军处处明亮”。②毛的解释,当然是说由于农民群众喜欢红军而仇恨国民党。但同时,从纯粹军事方面说,他绝不忽视欺诈。毫不奇怪,他直截了当地援引了孙子的论点:“我们可以人工地造成敌军的过失,例如孙子所谓‘示形’之类(示形于东而击于西,即所谓声东击西)。”

  ③毛还从他喜爱的小说《三国演义》和《水浒》里学到许多战事中欺诈的作法。这些都是毛的主要战术原则,它们没有得到“归国留苏学生”的赞同,与此同时,这些“留苏学生”元疑并不厌恶党的导,而是厌恶毛的高度灵活的战略概念。后来,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在井冈山发明的有名四行字诀: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毛和朱在第一次“围剿”期间,为了指导敌人包围中的弱小部队,在这些基本是防御原则的基础上,研究形成了“诱敌深入”苏区的原则,以达到在最有利情况下一口一口吃掉敌人的目的。无需说明,毛并未想过无限期地处于劣势地位;但是与他自己早期的乐观主义相反,他越来越感到斗争的长期性,红军在可预见的将来还不能开始战略进攻。从1931年9月开始,支持“归国留苏学生”领导的秦邦宪和周恩来,批判毛的思想为“游击主义”,

  毛泽东断言(同上书第188页),在第三次反围剿过程中,即1931年夏,他的军事思想超越了“朴素性”,形成为“全部红军作战的原则。”(毛泽东的原文为:“等到战胜敌人的第三次‘围剿’,于是全部红军作战的原则就形成了。这时是军事原则的新发展阶段,内容大大丰富起来,形式也有了许多改变,主要地是超越了从前的朴素性,然而基本的原则,仍然是那个十六字诀。”――编注)既然实情如此,笔者的见解就同陈志让的看法(见前引陈志让著《毛泽东与中国革命》,第163―164页)相反,笔者认为,并非不可以用1936年写的这篇文章来说明在其以前5年毛泽东思想的本质特征,虽然他的思想在那时以后自然有所发展。关于毛泽东的游击战术在抗日战争中的发展,见本书第8章。关于毛泽东的战术同《孙子兵法》之间的关系,还可参见S・B・格里菲斯为他所译《孙子兵法》(牛津大学出版社1963年版)写的导言(该书第45―56页)。

  ①见《十一家注孙子》,第18、80、397―398页。②转引自《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92页。③同上,第193页。情况下,“游击主义”已经过时,因此,他们坚决主张以“全线出击”、“夺取中心城市”以及“不打烂坛坛罐罐”这种新口号来代替那些旧口号。①

  这种战术方针改变之意义和后果,我们只要比较五次“围剿”,就可以非常明白。1930年12月和1931年1月第一次“围剿”,时由于富田事件,情况变得很复杂,当时富田和东固的群众不相信红军并且和红军对立。但由于当时的国民党军队不是精锐部队,在数量上也只具有相对的优越性――十万对四万,所以困难并不突出。那时充分运用了一口一口吃掉敌人的战术,在第一次交战前,须耐心等待有利的时机。用毛自己的话说:

  ..(我们)先想打谭道源,仅因敌不脱离源头那个居高临下的阵地,我军两度开进,却两度忍耐撤回,过了几天找到了好打的张辉瓒。

  ②红军第一仗便打着了张辉瓒的两个旅和他的师部,连师长张辉瓒本人在内九千人全部被俘获。这次战争的胜利,吓得另外两师逃跑;共产党追击其中一师,并将其一半消灭。于是第一次“围剿”就以全部失败告终。张辉瓒后来被当地农民审讯后处决了。①

  第二次“围剿”作为毛战术例子来说,要更加艰苦和有趣得多。对立双方部队,敌军从数量上说处于两倍以上的优势;进攻部队约达二十万人,而红军只有三万余人,这样,首先打击敌军中最弱之部就显得更为重要。红军于4月底5月初不顾有被发现的危险,驻扎在东固二十五天②以等待王金钰撤离富田的战术据点。最后时机成熟,红军同时打王金钰师和公秉藩师总共十一个团,并诱其在富田附近和红军打了一仗。打这一仗的地方,东北距国民党另一师仅三四英里,西南距蔡廷锴精锐的十九路军仅十多英里;但他们竟未觉察,因而也未出来干与,真是国民党军“处处黑暗”,而红军“处处光明”。红军在第一仗打赢后,十五日之内行军七百里③,又与敌军弱部打五次仗,缴枪二万余支,这样结束了第二次“围剿”。④

  毛在此后不久写的一首诗中,表达了他的得意心情:

  白云山头云欲立,白云山下呼声急,枯木朽株齐努力。枪林逼,飞将军自重霄入。

  七百里驱十五日,赣水苍茫闽山碧,横扫千军如卷席。有人泣,为营步步嗟何及!

  ①《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89页。①参见同上,第201页。②此时对富田事件的反应已大部消除,红军不必象第一次“围剿”时那样避开这个地区。③一里约等于三分之一英里。④参见《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202页。注释,直立之云代表红军战士对国民党军队在“围剿”期间红军暂时放弃的根据地里胡作非为的愤怒;“枯木朽株”代表敌人,他们虽然还直立着,但已注定要腐朽灭亡。诗的最后两行,反映第二次“围剿”总司令何应钦对几个孤立纵队缓慢推进的失败战术非常气恼。①

  第三次“围剿”时,国民党努力在战争规模和战术上作出重大改变。蒋介石现在积极起来,亲自到南昌指挥这次作战。在这次战斗中,他还投入了他的十万嫡系精锐部队。在这种新的情况下,红军的日子更不好过,他们未能象上两次“围剿”时那样预见和制订全部战役的步骤。下面是毛本人对这次“围剿”的叙述,他自己还画了一个地形图。图中表示了第三次“围剿”时敌我双方的力量部署。第三次“围剿”时的情况是:(一)蒋介石亲身出马任总司令,下分左右中三路总司令。中路何应钦,与蒋同驻南昌;右路陈铭枢,驻吉安;左路朱绍良,驻南丰。(二)“进剿”军三十万人。主力军是蒋嫡系之陈诚、罗卓英、赵观涛、卫立煌、蒋鼎文等五个师,每师九团,共约十万人。次是蒋光鼐、蔡廷锴、韩德勤三师,四万人。次是孙连仲军,二万人。余均非蒋嫡系,较弱。(三)“围剿”战略是“长驱直入”,大不同于第二次“围剿”之“步步为营”,企图压迫红军于赣江而消灭之。(四)第二次“围剿”结束至第三次“围剿”开始,为时仅一个月。红军苦战后未休息,也未补充(三万人左右),又绕道千里回到赣南根据地西部之兴国集中,时敌已分路直迫面前。在上述情况下,我们决定的第一个方针,是由兴国经万安突破富田一点,然后由西而东,向敌之后方联络线上横扫过去,让敌主力深入赣南根据地置于无用之地,定此为作战之第一阶段。及敌回头北向,必甚疲劳,乘隙打其可相打,为第二阶段。此方针之中心是避敌主力,打其虚弱。但我军向富田开进之际,被敌发觉,陈诚、罗卓英两师赶至。我不得不改变计划,回到兴国西部之高兴圩,此时仅剩此一个圩场及其附近地区几十个方里①容许我军集中。集中一天后,乃决计向东面兴国县东部之莲塘、永丰县南部之良村、宁都县北部之黄陂方向突进。第一天乘夜通过了蒋鼎文和、蒋、蔡、韩军间之四十华里空隙地带,转到莲塘。第二天和上官云相军(上官指挥他自己的一个师及郝梦龄师)前哨接触。第三天打上官师为第一仗,第四天打郝梦龄师为第二仗,尔后以三天行程到黄陂打毛炳文师为第三仗。三战皆胜,缴枪逾万。此时所有向西南之敌军主力,皆转旗向东,集中视线于黄坡,猛力并进,找我作战,取密集的大包田姿势接近了我军。我军乃于蒋、蔡、韩军和陈、罗军之间一个二十华里间隙的大山中偷越过去,由东面回到西面之兴国境年集中。及至敌发觉再向西进时,我已休息了半个月,敌则饥疲沮丧,无能为力,下决心退却了。我又乘其退却打了蒋光鼐、蒋廷锴、蒋鼎文、韩德勤,消灭蒋鼎文一个旅、韩德勤一个师。对蒋光鼐、蔡廷锴两师,则打成对峙,让其逃去了。①

  毛对此次“围剿”的叙述极其有趣,它阐述了如何运用其作战思想――着重隐蔽自己和打击敌军薄弱之点,以及“诱敌深入”根据地之战略。这次

  ①译文系作者所译。说明摘自《毛主席诗词浅释》(上海文艺出版社1962年版)。(见《毛泽东诗词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36页。――编注)

  ①毛泽东在《毛泽东选集》第1卷中,加上了“几十个方里”几个字,即不到10平方英里。①《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202―203页。整的和客观的报道。虽然红军如毛所述采取了计谋,但是蒋的最强部队基本上仍完整元损,要不是在9月18日“沈阳事件”的关键时刻及时得到了消息,蒋的精锐部队本会进攻“苏维埃共和国”的首都瑞金的。蒋介石面对日本的威胁,无法分心于反共的“围剿”,因而延迟了进攻。事实上,蒋认为在1931年10月辞去主席职位是有利可图的,这样可以以另一种姿态在下一年的一月重新上台。①

  从长远来看,也许会证明日本的长期侵略是毛上台最重要的一个因素。但是在当时,日本侵略对苏区的影响相对来说十分有限。共产党的领导人和共产国际一样坚持下列观点,即在推翻“反动和卖国的”国民党政府以前,无法采取任何行动抵御日本的进攻。因此当时根本没有考虑到与国民党阵营中不同政见力量达成任何一种“统一战线”的想法,更不用说与蒋本人建立“统一战线”了。

  如上所述,正是在第三次“围剿”结束和中日冲突开始以后几个月内,毛逐渐被剥夺了他在党内和军内所拥有的权力。

  此时,他保留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的职位。他以这种资格继续作为这个政权的主要发言人,但是他发表意见的自由受到了严格限制。因此,当我们要追溯毛在1932年至1934年间的政策时,我们发现情况与其他任何阶段不同。在一般正常情况下,在我们阅读一篇毛的讲话或文章时,我们可以认为这准确地代表了他当时的观点。但是另一方面,拿江西苏维埃共和国阶段来说,把毛真正说过或写过的东西串连起来只是第一步,我们还必须根据可得到的贫乏证据,判定他是当真那样认为还是并不当真那样想。

  总的来说,由于1932年至1934年并不是毛一生中最有趣和最有特点的时期,因此费许多笔墨来猜测他在每个问题上可能持有的论点,是毫无意义的。一般他说,他似乎在经济政策方面比在军事战略问题方面享有更多的权力和独立。秦邦宪、周恩来以及其他人可能认为,毛的游击战术虽然已经过时,但他和农民关系密切而且能动员农民支持红军,他仍是有用之才。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经济社会政策的一个方面应该予以特别的重视,因为它非常紧密的符合毛性格的基本倾向,看来很可能他不仅同意这个做法,而且实际上是由他发起的。这就是所谓的“查田运动”。1931年11月所通过的土改法,是一个相当温和的土改法。诚然,富农分坏田①――前提是他们不采取反革命的态度――,地主则根本不分地。中农可以保留自己的土地,置身于土改整个过程之外,除非他们自愿参加。②1933年6月毛发起的大规模“查田运动”,正如运动的名称所示,目的在于检查土地再分配是否合理。但是在毛的思想中,推进阶级斗争的政治目的要比运动的经济目的更为重要。

  毛在当时发表的一篇文章中解释说,农村革命改造有三个阶段:土地改革,检查运动和发展农业。换句话说,他认为只有经过社会关系的彻底改革,才能发展农业生产(在国民党封锁的条件下,这个任务尤为紧迫)。

  他之所以如此考虑,可能不是由于对革命的抽象信奉,而是由于他对中国农村社会本质之认识。毛解释说,由于过去的地主富农具有祖传的名望和

  ①陈志让:《毛泽东与中国革命》,第168―170页。①毛在1930年2月制定的政策与前完全不同,但他很可能在这个问题上改变了他的观点,而不是屈从于压力。如前所见,他在井冈山时期采用的是激进得多的土地政策。②康拉德、施瓦茨和费正清合编:《中国共产主义历史文献》,第224页―226页;又见萧祚良著《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权力消长史料(1930―1934)》,第178―179页。得象农民协会那样的群众组织的领导权,他们用这种办法伪装并重新取得了许多他们祖先的特权。为了反对这一种倾向,需要发动贫农反对过去剥削者的阶级斗争,唤醒贫农对他们切身利益的觉悟。毛写道,“革命群众与地主富农之间是严重的斗争着,但这里的斗争,不是象第一时期(土改阶段)里红旗子同白旗子的公开斗争了,而是革命农民群众同戴假面具的地主富农分子的斗争。”①

  毛认为,查田运动在使农民看清隐蔽敌人的真正阶级本质过程中起着重大作用。几个月以后,毛在叙述苏区首都附近一个模范区所发生的情况时,说明了查田运动在实践中的意义:

  五十五天中发动了全区的群众,彻底消灭了封建残余,查出了地主富农二百余家,枪决了群众所谓“大老虎”的十二个反革命分子,镇压了反革命活动。②

  在此背景下,你必须理解毛于1933年6月写的有关决定农村阶级成分的指示,指示中写着:“地主阶级是革命的主要敌人。苏维埃对地主的政策是剥夺他们全部财产,消灭地主阶级”。③但是我们从毛举的例子中的事实可以看到,三百户地主富农中,也只有十二个“大老虎”被枪毙,而且毛在1933年至1934年鼓吹的“消灭”地主阶级,并不是指肉体上统统消灭这些地主分子。全部剥夺地主的财产,摧毁了地主作为一个阶级存在的基础;动员农民群众同他们作斗争,目的在于摧毁地主传统上和习惯上所拥有地位的根子。

  “查田运动”之所以值得注意,不仅仅是由于它是江西苏维埃政府政策的一个重要方面,而且还由于它是1949年以后类似政策和急务的先兆。另一方面,查田运动反映了毛的一个信念,他认为土地改革是经济的又同样是政治的措施,同时又是对农民进行教育的一个过程。就象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初期时那样,江西常常开会以便把群众和当局的决定结合起来,从而同意严惩敌对阶级的处置办法。毛于1934年1月总结“查田运动”工作的时候,声称“只通过少数几个苏维埃机构来进行这些工作,就会有降低群众斗争情绪的危险”①。

  这种把注意发动群众作为改革中国农村的关键以及认为应当经常检查现状发现问题以便防止从前的剥削阶级重新抬头的思想,直至今日仍以反复不断的“阶级斗争”运动的形式存在。更一般地来说,毛关于革命首先是一种心理过程的想法,在过去的四分之一世纪里影响了“思想改造”和“整风”等一系列政策,而当前“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则达到了顶点。

  如果毛能用这个办法在很大程度上把他的特征施加于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经济和社会政策方面,那么他对处理军事问题的影响看来实际上等于零。但正是这方面的情况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因为当时中央委员会采用的呆板战略,导致了灾难性的失败,从而结束了江西共和国。

  ①《红色中华》,1933年6月10日第86期,第3页;《红旗》,1933年8月31日第59期,第32页。②《斗争》,1983年8月29日第24期,第4页:《红旗》,1933年10月30日第61期,第46页。③《怎样分析农村阶级》,载《红色中华》,1933年6月29日,第89页。此件当时并非毛签字,但是一直认为是他所写;见《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13―115页。文中观点比他大多数其他著作修改得更多。①在1934年1月24日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引自康拉德、施瓦茨和费正清合编的《中国共产主义历史文献》一书中的节译文。于1931年秋季采用过,由于1932年9月第十二次共产国际全体会议所采取的立场,这种战略方针在1932年底和1933年初得到了频繁的应用。在这种时候,常常说由于“资本主义总危机的加剧”而形成的“革命高潮”,给予共产党员在革命危机成熟前的短时间内发动群众参加即将来临的为权力而斗争的重任。中国共产党的迫切任务正如共产国际所详细列出的,不仅包括动员群众“参加反对日本和其他帝国主义者的全国性斗争”,发展和统一苏区领土和加强红军,而且还要直接为“推翻国民党政权”而斗争。①

  这样就使他们相信全世界的革命即将成功,中央委员会大多数成员则更为大胆地鼓吹正面攻击蒋介石的军队,因此他们比以前更不能接受毛的灵活游击战术。应当承认,这些城里人对毛的“农民方式”很轻视。从军事上来说,头三次“围剿”已证明“诱敌深入”苏区,使战斗得以在对红军有利的环境下进行的战术方针是成功的,但是政治上这些战术方针具有的不利之点,使苏区人民经常承受战争危险和痛苦。声称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合法政府却又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的公民,那么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是一种什么样的政治实体呢?

  即使到后来分析江西根据地瓦解的原因时,毛对这些反对意见也只能提出否定的答复。他指出,竭力想维持苏区的稳定状态,反导致了危机的到来;他并未认为,如果奉行他的战术方针,就会在全国范围内取得胜利:

  作战线的不固定,影响到根据地领土的不固定。时大时小时缩时伸是经常的,此起彼落也往往发生。..战争和领土的流动性,影响到根据地各种建设工作也发生流动性。若干

  年月的建设计划是不能设想的。计划改变的频繁,是我们家常便饭的事情。

  承认这种特点,对于我们是有利益的。从这个特点出发,规定我们的日程,不要幻想有进无退的战争,不要震惊于领土..的暂时的流动..只有在现在的流动生活中努力,才能争取将来的比较地不流动,才能争取最后的稳定。

  ..“正规战争”的战略方针,否认这种流动性,反对所谓“游击主义”;反对流动的同志们要装作一个大国家的经济者来办事,结果是得到了一个异乎寻常的大流动――二万五千华里的长征。①如果毛在1936年(即他写这些评论之时)没有迅速取胜的。行动计划,

  那么在1933年至1934年进行决定性的战略争论的时候,他就更加不可能提出一个速胜的行动计划了。从他的态度看来,共产党的上策是维持现状,等待他们能扩大领土和影响的新情况的出现。但是这个时期,他再也不能公开地为他自己的观点辩护了,甚至还不得不赞同对他本人的一场若隐若现的攻击,然而这是在反对“罗明路线”运动的幌子下进行的。

  在第四次围剿中,福建省委代理书记罗明用的是灵活的游击战术。现在总是把这一战术与毛联系在一起。官方史书上把共产党对1932―1933年①第

  ①琼・戴格拉斯编:《共产国际(1919―1943)》文献第8卷,牛津大学出版社1965年版,第221―230

  ①页及其他地方均可见。关于这次故役的日期,是有意见分歧的。斯诺根据毛的口述认为该战役发生于1933年4―10月(见《西行漫记》,第155页)。陈志让(《毛泽东与中国革命》,第176页)却认为是在1932年6月至1933年3月。萧柞良在大事记中把战役开始的日期定为两个,即1932年6月和1933年春,但未加任何说明[见萧祚良著《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权力消长史料(1930―1934)》,第310―311页],这是独一无二的作法。事实上,1932年6月是开始围剿次要的苏区的日期,而1933年春是对中央苏区的主要战役的开始日期。

  的极为简略的叙述中显然可以看出当时红军所用的战术与以前的战术是不同的,其中包括由周恩来、秦邦宪等人提出的御敌于远离苏区中心地方的战术③。但是,倒霉的罗明不同意用他指挥下的弱小的游击队去正面攻击国民党军队,因而从1933年2月就被“归国留苏学生”们谴责为犯有“悲观主义”、“取消主义”、“逃路主义”和其他“右倾机会主义”的错误。虽然毛本人并没有公开地谴责罗明,但他还是按照上级的旨意谴责了一切与“罗明主义”有关的异端,并说第四次反围剿的胜利完全是由于中央委员会的“出击”路线。但是他自己的兄弟毛泽罩却是“罗明路线”的追随者。党的领导特别指出罗明路线的恶劣影响,因为它是清算这一错误倾向的障碍。①在1945年关于党的历史的决议中,罗明被说成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员,他的政策基本上是正确的,但受到当时控制党的“左倾分子”的不公正的攻击。虽然我们在几处都已看到,毛派的官方史书对事实并不尊重,但是在这一具体事件中,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1945年的决议确实反映了毛当时的观点。当时他的地位岌岌可危,不但不能为他的兄弟辩护,反而不得不赞扬中央委灵会的“布尔什维克路线。”

  我们已说过,在第四次反围剿过程中,执行这条“出击”路线的结果是取得了胜利。从短期看,这确是值得庆幸的,但从长远看,其结果却不幸地证明了那种认为红军可以与国民党军队相抗衡,能够把他们挡在根据地以外的意见是正确的。在以后一次的围剿中,蒋介石采取了建立碉堡并逐步紧缩对江西根据地包围圈的新战略,上述的乐观和主动出击精神带来了十分不同的结果。但是在第五次、也是决定性的战役开始之前;由于蔡廷锴第十九路军的反叛,抗日统一战线的问题在斗争中显得突出起来了。中国共产党对日本在1931年9月侵略的反应,是严格遵循当时共产国际“从下而上统一战线”的路线的。它承认在广大群众中,甚至在国民党部队中都有真正想抗日的人,但只有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抗日才能奏效。这是1932年9月共产国际第十二次全体会议和1933年12月第十三次全体会议的观点①。这也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在1932年4月抗日宣言中的立场②,但是,中国共产党在1933年1月提出了一条较灵活的路线。他们准备在三个条件下(停止对苏区的进攻、给予民主权利和武装抗日群众)与“任何部队”――与任何政见不同的指挥员签订协议。③虽然他们没有表示愿意和国民党上层领导人(更不用说蒋介石了)打交道,但是,这已比当时的共产国际要走得远了。莫斯科并没有明确表示不同意这主张,因为共产国际的报纸也登载了1933年1月的这份宣言。④即使在1933年12月共产国际第十三次全体会议上,王明也只提出了共产党应

  ②见《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919页。(第3卷原文为:“但是因为毛泽东同志的正确战略方针在红军中有深刻影响,在临时中央的错误路线未完全贯彻到红军中去以前,1933年春的第四次反‘围剿’战争仍然得到了胜利。”――编注)

  ③虽然没有采纳他的意见,这次战役还是打胜了,可能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毛才只简单地谈到这次战役。见《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203―204页。①关于“罗明路线”的主要文件,见萧祚良著《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权力消长史料(1930―1934)》,第230―247页。

  ①《战略和策略》,第316―370页。[译文见《共产国际有关革命的文献资料(1929―1936)》,第170―277页。――编注]
  ②《苏维埃中国》第1集,中国现代史料编辑委员会1957年版,第44―48页,[本书系根据苏联外国工人出版社的版本(原书第1集第1933年印的,第2集系1935年印的)翻印的。――编注)

  ③同上,第60―61页。④《国际新闻通讯》,1933年1月26日,第91―92页。军队(有组织)的单位合作。他把1933年1月提出的与“任何部队”联合的提法看成是纯粹的宣传策略⑤。

  但在他发言前一个月,即1933年10月26日,中华苏维埃政府真的与得到蔡廷锴在军事上支持的福建“人民革命政府”达成了初步“抗日反蒋”协议①。蔡从来就不同意蒋介石对日让步的政策,他领导的第十九路军于1932年1月在上海英勇抗日。事实上,蔡是与共产党达成协议后才开始行动的。但是在蒋镇压福建政府时,红军却袖手旁观。

  毛在这些事件中起了什么作用呢?早在1936年他在接见斯诺时就批评说没有和福建的叛乱联合是个极为严重的错误②以后他也一直这样批评这些事的。但当时他表明的立场却完全是另一种样子。(,)1934年1月,在蒋对福建的叛乱者进行决定性的进攻后不久,毛在第二次全中华苏维埃会议上的讲话中谈到他们时是极不友好的。他在结束讲话时说,“至于福建的所谓人民革命政府,一位同志说它有一点革命的性质、不完全是反动的。这种观点是错误的。”他说,“人民革命政府”只不过是部分统治阶级以在共产主义和反动政治之间有“第三条道路”的虚伪口号来欺骗人民的鬼把戏而已。③。

  很难说毛斥责福建叛乱者的这番话是由于他已失去了一切权力,因而不得不违心说的话。事实上,虽然毛对作为社会范畴的资产阶级的态度是比较宽容的,但是在要与资产阶级国民党人(不管这些资产阶级如何爱国)共掌政权时,他常常是极其保守的。江西时期红军的参谋长龚楚――他有时难免出错,但他不是一贯敌视毛的人――说在中央委员会辩论蔡廷锴提出的联合建议时,毛是“游击派”的主要发言人。他们不愿在这样的事件中拿红军来冒险。(因此,他称毛为“保存派”,意思是说他们是只关心保存自己力量的人。)①毛本人在1935年12月的报告中虽然认为蔡廷锴的叛乱是“对革命有利的”,但是,他仍象当年那样批评福建政府“守着老一套不去发动民众斗争”②的做法。

  因此,完全有可能,毛对与蔡廷锴合作的态度比他现在要我们相信的远为保守。另一方面,当时他的影响很有限,如果中央委员会其他委员坚持要支持蔡的话,他一个人是无法阻止的。此外,上面所引王明1933年12月在共产国际全体会议上的讲话也说明“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对福建的叛乱者并不热情。可能在国内战斗的秦邦宪比在莫斯科的王明的态度要现实些。也许象龚楚说的那样,周恩来是支持蔡廷锴的那些人的领袖。如果情况确是这样,那未,为什么秦和周未能推行与福建政府结盟的政策呢?还必须指出,认为蔡廷锴是共产主义与反动政治之间“第三条道路”的代表的那种不友好的态度是与当时莫斯科的路线完全一致的,莫斯科的路线认为主要打击对象应该是“中间力量”。(这个路线的一个冽子就是对待社会民主主义的目光

  ⑤《战略和策略》第362页,[译文见《共产国际有关中国革命的文献资料(1929―1936)》,第220―222页。――编注]
  ①《红色中华》,1934年2月14日第149期,第4页;萧柞良对此有简述,见《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权力消长史料(1930―1934)》,第248―249页。②斯诺:《西行漫记》,第156页。③《红色中华》,1934年8月1日第221期;萧柞良对此有简述,见萧著上书,第296页。①龚楚《我与红军》,香港南风出版社1954年版,第362―367、395―400页。龚甚至说由于毛在这个问题上持反对意见,他受到了留党察看的处分。②《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32页。1933年12月毛对福建政府作了类似的但尖锐得多的批评,要求福建政府改正这些错误,作为共产党支持的条件。他与朱德共同签名的致”人民革命政府”的电报摘要,见萧祚良著《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权力消长史料(1930―1934)》,第253页。希特勒上台起了作用。)总的说来,1933至1934年,中央委员会的大多数都拥护这一敌视“中间力量”的政策,那么在蔡廷锴的问题上,他们为什么要违背这个政策呢?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对待福建叛乱者的政策,在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上始终是个最弄不清楚的问题。但是不管谁应该对拒绝支持人民革命政府负责,由于这个错误,结果是共产党不久就发现,在愈来愈困难的情况下,他们的战斗是孤立无援的。

  这些困难主要是由于蒋的军队在他的德国军事顾问冯・赛克特和冯・福尔根豪生的指导下采用新的、极为有效的战术造成的。前面说过,这些战术是在江西中央苏区周围建立一圈由铁丝网和其他工事连结起来的碉堡。一方面,这种阵地战使红军很难象蒋过去运用运动战时那样歼灭孤立的国民党部队。另一方面,它使国民党部队有可能实行严格的经济封锁。这种封锁对苏区产生了很严重的后果,到1934年夏,那里的居民甚至得不到足够的盐,粮食价格大幅度上涨。

  在军事方面,按照毛的说法,除去开始时打了一次胜仗外,红军“辗转寻战于敌之主力和堡垒之间,完全陷入被动地位。”他还说这“真是最蠢最坏的打法”①。但是毛本人认为应该怎样打,仍然是不清楚的问题。1936年,他很明确他说明应该采取的打法。红军应乘福建叛乱的机会,掌握主动,向北向东,向南京和汉口方向大举出击,这样可将国民党包围苏区的军队调开,打破蒋的堡垒战术。一方面,这一战略是与毛一贯的(至少是前几年的)谨慎作法不一致。另一方面,1933年底至1934年初,毛发表的意见与中央委员会大多数人的意见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即国民党已处于军事与政治崩溃的边缘,红军已成为“无敌的铁军”,完全能够与蒋介石的军队正面作战。①换句话说,他在言辞上是太乐观了,而在行动上可能又是太谨慎了,这与他以后所说应该采用的战术是不一致的。即令战略是完全正确的,也不能肯定共产党就能战胜冯赛。克特的堡垒战术。但是,可能性至少要大些。到1934年夏初;已经基本上作出了从江西撤退的决定。

  新政策的第一个具体表现就是1934年7月15日发表的声明,这份由毛和朱德签署的文件称已派出“抗日先遣队”北上抗击侵略者,如果先遣队遇到有部队准备接受1933年提出的联合的三个条件,“我们工农红军的主力即将象先遣队那样与中国的所有武装部队联合,共同奋斗。”这支由方志敏率领的先遣队不久即被国民党部队消灭,只有一小部分留在浙江与福建边界打游击。②

  毛泽东1934年8月1日在接受访问时宣布全国的红军部队,包括江西和其他华中地区根据地的红军,已受命准备北上①。从这时起,即开始积极准备

  ①《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204―205页。①毛在1936年12月所作的马后炮的分析见《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219―220页。他在第五次战役时发表的不妥协的言论,见1933年8月12日的发言(《红旗》,1933年11月20日第62期,第10―23页)以及他向第二次全中华苏维埃大会作的报告(《只有苏维埃能够救中国》,第80―89页)。②1934年7月15日的宣言的摘要,见施拉姆著《毛泽东的政治思想》,第220页。显然,派出“抗日先遣队”北上的决定是4月份在重要战略中心广昌落人陈诚指挥的国民党部队手中的前夕作出的。关于这事和先遣队的意义,见萧柞良著《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权力消长史料(1930―1934)》,第286,293―295页,及陈志让著《毛泽东与中国革命》,第182页。①《红色中华》,1934年8月1日,第221期;对此,萧柞良在《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权力消长史料(1930―1934)》一书第296页有简述。影响肯定是有限的,很可能根本就毫无影响。甚至有人说他被开除出中央委员会,并实际被软禁在瑞金以西五十多英里的小镇于都。8月和9月,他得了疟疾,病得很重。②

  早在8月,负责井冈山老根据地的萧克奉命与在湘黔边界根据地的贺龙会合。这一任务胜利地完成了,10月,这支联合部队改组为第二方面军,贺龙任司令,任弼时任政委。③

  10月15或16日,红军主力终于开始向西南方向移动。在新丰的速战得胜后,红军打破了包围圈,穿过广东最北端和湖南的南端,然后跨过广西北部的湘江。

  他们共有十万人,”其中战士八万五千人,党政干部一万五千人。他们没有明确的意”图和目的地,而这二者是有联系的。如果他们真的想打日本,他们就该还向北走。如果他们的目的只是想在失去江西根据地后寻找一个安全地区,他们就完全可以在四川停下来,张国焘在第四次围剿中被逐出鄂豫皖根据地后在四川站住了脚。我们可以假定毛泽东本人是真心诚意想打日本的,这一方面是为了有一个能号召群众的新目标,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深切关心着中国的命运。但是毛那时仍然不能左右局势。部队是由朱德和周恩来领导的,朱为总司令,周为政委,共产国际派了一位名叫奥托・布劳恩、化名李德的德国军事专家来协助。①李德要对阵地战的战术负责,这一战术使红军在第五次围剿中损失惨重。这时他又鼓吹走最短的路线抵达目的地,即令这样走意味着与强大得多的敌军正面战斗。②

  合乎逻辑的第一步似乎应与在湖南西北角活动的贺龙的第二和第六军团会合。因此,在敌军密集的火力下,经过一个星期的苦战,强渡了广西北部的湘江。红军渡河后集合时,人员已损失了一半。在遭到了这样惨重损失的情况下,大家终于同意毛的主张,不在湖南中部孤注一掷地硬拼而向西进入敌人力量较弱的贵州省。①

  年底,红军渡过贵州中部的乌江。这一战役只是由于少数精心挑选出来的人员的大无畏精神才取得了胜利。他们在敌人猛烈的炮火下用筏子渡过了宽阔的江面,爬上光秃秃的石壁,突然夺取了扼守渡口的国民党碉堡。红军采用了从《三国演义》中学来的战略,包括使用缴获的国民党制服和旗子,实际上未发一枪一弹就占领了遵义。1935年1月第一个星期,政治局在那里举行了著名的遵义会议,终于使毛控制了中国共产党。

  红军在长征初期受挫不仅是由于正面攻打集中的强敌,还由于将整个国家的坛坛罐罐(机器、金银、印刷机等)全都带着上路。在遵义,这一整套政策,由于均未成功而被放弃了。执行这一路线的总书记秦邦宪被撤职,由

  ②关于毛蒙受屈唇的最明确的说法见龚楚著《我与红军》,第395―400页。张国焘在接见萧柞良[《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内部权力消长史料(1930―1934)》,第296―297页]时虽不能证实龚楚所说的细节,也说在1933年末,毛实际上被剥夺了一切实权。龚楚在上述的段落中提到了毛的病。毛的医生傅连漳也在《红旗飘飘》第10卷第3―12页中提到毛的病。陈志让在《毛泽东与中国革命》第183页上也有简述。

  ③陈志让:《毛泽东与中国革命》,第183页;尼姆・威尔斯:《红尘:中国共产党人自传》,第139页。①李德最近因在东柏林报纸(《新德国》1964年5月27日)上发表了一篇充满敌意的、名为《毛泽东是以谁的名义说话的?》的文章,从而知名于世。他本世纪初生于慕尼黑附近,1928年在德国越狱逃跑(由于他进行共产主义活动,以叛国罪被判刑),在被派往中国以前一直住在莫斯科。按他的《新德国》上发表的文章,他不是象人们估计的那样是个职业军人,而是个中学教员,后来成为共产党的工作人员。他①的那一点军事素养显然是在赴中国前在苏联获得的。以上系根据当时红军参谋长刘怕承在《长征》(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一书中《回顾长征》一文(第6页)。刘曾参加南昌起义,在战斗中失去一只眼,因而得名“独眼龙”。席毛的手中。②

  毛就象其他伟大的军政领导人在不同但同样危急情况下那样,对于最终“有权指挥全局时”显然感到高兴。但当他一想到滞留在后方打阻击战的同志们时,他在长征中不论多么疲劳和危险,始终高涨的热情也受到影响。在这些同志中,有他的兄弟毛泽覃和生肺病的瞿秋白。1935年3月,毛泽覃战死,瞿秋白被俘,最终被处决。

  这时,红军已抵达四川边界附近的地方,合理的方针应该是象以前准备与湖南的贺龙部队会合一样,与在四川北部的张国焘部会合。但是这种打算,和前次想与贺龙部会合的打算一样,蒋介石看得非常清楚。他迅速采取行动,阻止他们会合。但是,他要四川做到这点比在第五次“围剿”的地区要困难得多,因为四川当时不受国民政府直接管辖,蒋不得不与当地军阀合作。在毛和他的同志们于1月中旬北上时,他们和张国焘的四方面军都遭到国民党和当地军阀部队的联合进攻。①

  在这种情况下,毛断然采用了他很久以前在李立三时期就提倡的战术:“强敌跟追,用盘旋式的打圈子政策”②。其结果可在本书所附地图上看到。

  ***在贵州北部作打圈子运动时,红军一方面军在关键的娄山关一役中取得对该省军阀省长王家烈的重大胜利。当地雄伟的风光和新获得的权力与肩负的责任,促使毛写下了长征途中的第一首词: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①虽然取得了这次胜利,毛谨慎地决定不强行通过四川中部敌军坚固的阵地而在遵义重渡乌江,绕道云南和西康赴四川。这时蒋介石亲自坐镇贵阳指挥对红军作战。毛渡过乌江后,直指贵阳,似乎要攻贵阳。他在制定计划时说:“只要能将滇军调出来,就是胜利。”②蒋的确由于红军的这次佯攻而从邻省调了增援部队,但红军却突然向西,横穿云南。在对省会昆明又作了一次佯攻后,红军向北赴云南、四川交界处的金沙江。少数战士又一次乘小船渡过湍急的河流――这次伪装成国民党的侦察部队、警察和纳税人――进入②毛有1938年前只是事实上的主席,而不是正式的主席。①关于四川的军政情况及蒋对红军采取的措施,见加兰万提《长征》一文,载《中国季刊》1965年第22期,第108―119页。②摘自他1929年4月8日给中央委员会的信。《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01页。***本书中译本已将地图省略。――编注①施拉姆,《毛泽东的政治思想》,第283页。(见《毛泽东诗词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48页。――编注)

  ②见刘伯承在《长征》一书中写的一篇文章。红军在经西康北上时,蒋介石确信命运已使敌人落人他的手中了。他们或者被迫向西进入西康即四川边界处的难以通行的地区,或者穿过峡口,渡过波涛汹涌的大渡河。太平军的石达开将军就是于1865年在这个地区被清军围困全军覆没的。显然,蒋介石的心里是将这二者作了类比的,他认为共产党与太平军一样都是农村中的痞子,尽管孙中山盛赞太平军是个伟大的革命运动。国民党空军甚至投下传单说毛泽东将成为另一个石达开①,蒋则亲自飞到重庆指挥战斗。

  抢渡大渡河是长征史中传奇式的业绩。开始时,它与横渡乌江差不多――对守卫安顺场的小股敌军进行奇袭,缴获一艘小船,由十八名精心挑选出来的勇士向对岸峭壁顶上碉堡内的敌军阵地发起攻击。但是这次强占渡口只是战役的开始而不是结束,因为要靠小船将全军渡过去是要旷日持久的,这样,强大的敌增援部队就会有时间赶到。此外,部队易受空袭,而河流又湍急,不可能架起临时便桥,唯一的办法就是抢占大渡河西北上游一百一十英里的沪定吊桥。在作出此决定前,已乘小船渡河的第一师必须在河的对岸前进,以支援主力部队的行动。

  两岸的部队在咆哮的河水声中在石壁上攀援狭窄陡峭的小路前进。他们在泥泞中艰难地行军,在阻挡前进的支流上架便桥,偶尔与小股敌军战斗。开始时,军团司令部给左岸的先头部队三天时间行军一百一十英里赶到沪定桥。但是在第二天早上还剩二百四十里(或八十英里)时,该部突然接到通知要他们在二十四小时内赶到。政委们甚至连召集会议的时间也没有,只得边行军,边解释。临近黄昏时,他们发现对岸有敌军的队伍,正以强行军的速度赴沪定桥。夜色降临后,对岸的敌军点着火把。如果红军要沿着崎岖的小路行进,也必需点火把。为避免遭到河对岸敌军的射击,指挥员们命令四川籍的战士在敌军询问时大声答话。假称是日间被击败的三营敌军。5月25日清晨,红军按时抵达,轻而易举地占领了敌哨所。

  对岸是沪定城,有坚固的工事防护,并配有机枪和迫击炮。

  两岸之间,横跨着十三根铁索,铁索嵌入巨石中。两根铁索当栏杆,另九条上原来铺着木板,但已被敌军抽去。这时又组织了志愿队。下午4时,二十四名人员,带着机枪、大刀和手榴弹,开始沿着摇摆不定的铁索爬行,后面跟着一个连,带着木板铺桥面。有些突击队员坠入河中牺牲了,但其他的人继续缓慢前进。靠近对岸的地方,桥上还有些木板,在最后关头,敌人纵火烧木板企图阻止红军前进。但先头部队中剩下的人一面掷手榴弹一面冲过火焰,架桥连及该团余部随后跟着前进。到黄昏时,沪定的两个团敌军均被击散,红军完全控制了该城。不久,第一师沿左岸赶到,途中击退了遭遇的敌军。红军就这样渡过大渡河,避免了重遭石达开的命运。①从此以后,毛泽东指挥的部队在抵陕西以前就再也没有什么大的战斗了,但他们却遇到了极为巨大的自然困难,这使他们的征途成为军事史上的一次伟大的业绩。毛还必须进行政治斗争,这就是与张国焘的冲突。在艰难地翻过高耸的、冰雪封住的夹金山山口后,一方面军与四方面军在懋功会合了,然后共同向北进到毛儿盖。在这里,这两人的分歧终于达到了严重的程度。

  毛泽东继续宣传北上到高岗、刘志丹已建立了苏维埃的陕甘边区,以便充分鼓舞中国人民抗日的情绪。张国焘认为这政策不现实,建议撤到西康、甚至西藏去。现在将这种主张贬为“逃跑主义”与“军阀主义”。它的确是“逃跑主义”,因为它将使红军远离国民党追兵。在一定意义上说,它也是

  ①同上,第12页。①关于这一著名的战役,有许多说法,上文基本是采用《长征》一书中两个章节(第5―12页)的说法。

  很难对群众进行政治动员的。但是这个词的主要意思无疑只是指张以他自己的威望和权力与毛对抗。在党内,他曾多年是毛的上级,这时他不愿成为毛的下级。

  双方力量较量的结果,最终形成了僵局。部队一分为二,张国焘与毛各指挥一支部队。张率领他的那一半走向他一直想去的西康,毛和他的部队则向北进。

  这一事件中唯一真正难解之谜是朱德为什么陪着张国焘向西走而没有与毛共命运。以前所作的解释是由于自然障碍或者由于国民党部队的行动造成了两支部队和(或)朱毛的分开。但是这些解释都不能令人信服。”唯一明确提到朱德这样做的动机的是他对史沫特莱口述的自传。他说是张国杰以枪逼他一起到西康的。②他可能被逼或受到压力,但这不可能是全部原因。家乡观念可能也是个因素。涨国焘在进入四川后招收了一支新的军队,参加军队的大部分是四川人(这也是他不愿按毛的愿望北上的原因)。朱德和刘怕承都是四川人,刘伯承也将命运与*朱德去红四方面军系根据中央决定,――编注张连在一起。他们可能与张一样想留在家乡附近。总之,似)有理由认为当时朱并不完全同意毛的意见(他在1933与1934年曾与秦邦宪、周恩来、李德合作执行了一条毛坚决反对的路线)。总之,这两个从1928年初起一直合作(如果不是在思想上)的人这时分手,毛独自率领他的部队北上了。

  毛泽东和他的同伴们还要经历整个长征途中最艰苦的一段,即越过令人生畏的草地。草地是一大片沼泽地,任何人走错一步,就会陷入沼泽,除非幸而附近有同志用棍子将他拉出来,否则很快就会没顶。更为糟糕的是非汉族居住区的少数民族比红军经过的其他地区的少数民族更仇视汉人,不论这些汉人是红军还是白军。在云南”,刘伯承与一个彝族部落的首领歃血结盟。

  ②红军在云南和其他地区都使少数民族相信,他们与少数民族以前所见到过的中国军队和政府不一样。但草地上的部族干脆把他们的牲畜赶走,将粮食藏起来或运走,消失在笼罩沼泽的茫茫大雾中。只有当他们从山上将巨大的石头滚向在大片沼泽中、少数在山口行进的红军或伏击掉队的人员时,红军才知道他们仍然留在当地。这样,完全没有可能从当地居民中筹集粮食,甚至用红军在长征途中买东西的银元也换不来粮食。红军带的粮食很快就吃完了。以后他们就吃马肉,再以后就煮或者烤皮靴、皮带或其他可能有营养的东西吃。他们采集或挖得的野菜中有许多是有毒的,吃了就恶心、腹泻甚至突然死去。除此之外,整天有雨,夜间极冷,他们的双腿经常泡在有毒的泥浆中,十分疼痛,除了开水,没有别的药物可用来治疗。只有七、八千人经受住这场考验,向东到达腊子口,然后向北翻越岷山,在甘肃南部又遇强敌,但是毛和他的同志们在佯攻天水后,迅速向东北方通过穆斯林聚居的地区,突破了会宁和清宁之间的封锁。在他们抵达陕西以前翻越最后一道天然障碍六盘山时,毛在另一首词中抒发了他的感情: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

  ②史沫特莱:《伟大的道路》,三联书店1979年版,第379页。《作者的叙述与史沫特莱的原文不符。――编注)关于这时毛、张的冲突,见加兰万提著《长征》,载《中国季刊》1965年第22期,第120―122页。②刘伯承:《回顾长征》,见《长征》,第11页。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①

  “苍龙”是东方星座的名称。这里指来自东方的日本侵略者。如果“缚”苍龙是指最后战胜日本,那未,这还是十年以后的事。如果这句问话只是指:“什么时候抗日才开始成为我们的事业?”那未,回答是:“很快。②

  ①施拉姆:《毛泽东的政治思想》,第283页。(见《毛泽东诗词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59页。――编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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