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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1940年的审干与干部档案制度的建立






  进入1940年后,“肃托”继续在延安各机关、学校秘密进行,与此同时,新一轮“审干”已在公开状态下全面推开。与以往的情况类似,这一次的审干也是在社会部的密切配合下进行的。

  对干部进行经常性的政治审查是中共的一项既定政策,但是1940年的审干却有其特定的背景,这次审干的主要目的在于对1938至1939年党员大发展阶段吸收入党的新党员实行政治过滤。

  如前所述,“审干”发端于国共激烈对抗的十年内战时期,基于对国民党和国内其它党派的高度警惕,中共一向极为重视清理内部,即使为此错整或错杀了“自己人”也在所不惜。1937年抗战爆发,中共获得合法地位后,大批青年投奔延安,一些原先失去组织关系的党员也纷纷归队,中共组织部门在社会部的配合下已对进入延安的每一个人实行了严格的审查,换言之,只有经过组织审查的人,才能被分配至各机关、学校、部队。

  抗战初期,中共为了要在战时国内政治舞台上发挥更大的作用,以及为了未来与国民党一争天下,对于发展中共党员的数量有着强烈的紧迫感。十年内战结束时,中共的党员数量只剩下不足三万人,其中绝大部份在军队。显然党员数目之少已与中共在国内政治舞台所扮演的第二大党的角色十分不符。当时担任中组部部长的陈云就力主要与国民党争夺知识分子,他认为“谁抢到了知识分子,谁就抢到了天下”,“否则将来悔之晚矣”。①为此,1938年3月5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大量发展党员的决定》,在以后的一年半的时间里,前往延安与各根据地的大批青年知识分子被吸收入党,以至于个别部门和地区为了完成上级布置的发展党员的任务,反复动员、说服青年知识分子参加共产党,造成所谓在发展党员工作中“拉夫主义”的错误。

  ①刘家栋:《陈云在延安》,页30、94。

  待发展党员的任务基本完成后,中共中央又重新回到过去那种严格入党条件的道路。1939年8月25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巩固党的决定》,要求用自上而下的方法,审查党员成份和各级干部,但又明确提出,这种审查“不应成为普遍的清党运动”。在一年半之内,中共在发展党员的政策上,一下子从敞开大门到暂停发展,其实并无矛盾,中共为了壮大党,需要“广招天下士”(陈云语),中共也是从现实需要出发,认定只有经过严格的审查才能真正巩固党。在毛泽东和其它中共领袖看来,中共应该网罗天下英才为我所用,至于是否有嫌疑人员乘机混入共产党则大可不必惊慌,中共自有妙计对付此事,这个法宝就是审干。

  就在党员大发展的1939年,针对新党员和从事白区斗争干部的审干就已同步进行。这个时期,中央社会部通过其密布在各个机关、学校的“网员”,对包括知识分子在内的各类人员进行秘密调查。这种调查虽然有成效,但是局限性也很明显。首先,由于调查是在秘密状态下进行的,不易得到各级党组织的配合,调查的深度和广度都受到限制。其次,中社部工作人员较少,无法应付延安几万名干部的秘密调查,大量的材料上报社会部后被长期积压。

  正是基于以上情况,1940年,中共中央决定正式开展审干工作。这次审干的目的有两个方面:第一,为了发现干部的长处与优点,以便加以“适当的培养、使用、提拔和调动干部”;第二,“为了发现混在党内的异己分子,以便清洗他们出党而巩固党的行列”。①在这之前不久,中共中央也改变了中社部原垂直侦察系统,改由各级社会部受同级党委和中社部双重领导。在这次审干中,中组部和各级党委的组织科(干部科)处在前台,中社部则在幕后予以配台和协调。

  1940年审干所获取的最重要的成果,是初步建立起中共干部的档案资料管理制度。

  十年内战时期,中共对党员的个人档案资料管理尚处于非正规化的水平,由于战争环境和地下斗争的险恶,干部的个人档案资料很难予以有效的保存。1935年10月,中央红军历经艰险抵达陕北,带至陕北的党和军队的核心机密文电总数仅五十余斤。②为了安全的因素,干部的个人档案资料在长征前夕已尽行销毁。

  党员干部个人档案资料管理制度的建立及逐渐正规化开始于抗战初期。七七事变后,大批青年知识分子和失去组织关系的党员纷纷来到延安,中共也获得了陕甘宁边区这块较为稳定的地盘,于是,在中组部干部科的策划下,逐渐建立起党员干部的个人档案管理制度。

  1938年初,司马璐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审查后,又经中组部部长陈云面谈,由中组部分配去位于枣园的“敌区工作委员会”报到。中组部工作人员交给司马璐一封信,要他面交枣园机关主任秘书曾希圣。司马璐在途中偷拆了信,发现其中一份是介绍信,另一份是中组部对司马璐作的“鉴定表”,上面写着几段评话:有组织能力和斗争经验,但具有浓厚的个人英雄主义,个性强,骄傲,缺少劳动观念,组织生活锻炼不够。③

  ①参见1940年8月14日中组部对审查干部经验的总结,引自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中共党史大事年表说明》(北京:中央党校出版社,1983年),页100-101。

  ②费云东主编:《中共保密工作简史(1921―1949)》(北京:金城出版社,1994年),页100。

  ③司马璐:《斗争十八年》(全本),页68。

  这个时期,中共的组织和干部工作尚处于恢复和重建时期,许多手续还不健全。以后,组织部门给干部的“鉴定”一般不由干部面交,即或交由干部转交,也需在信封封口处加上火漆,以防干部偷拆。

  延安初期的干部档案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一、干部填写的履历表;

  二、党的组织部门对干部履历的鉴定或结论;

  三、干部所在部门党组织对干部政治思想及各方面表现的鉴定;

  四、有关干部履历的其它证明材料。

  干部个人档案由各机关、学校的干部科(组织科)管理,领导干部的个人档案由上一级组织部门管理。

  审干开始后,运作方法仍是动员干部自己报告个人历史,审干人员则从干部填写的材料中查找疑点。在党员按照组织要求多次填写的各种履历表格中,很快就可发现各种问题。

  1940年6月,延安马列学院在29个抗战后入党的新党员填写的表格中,发现前后一致的仅103人,占总数的33%,“其它67%都是经过了党的无数次教育解释工作才改正了、补充了自己的历史的。”①

  ①马洪:《马列学院审查干部工作中的一些经验》,载《延安马列学院回忆录》,页47。

  为什么会出现前后表格不一致的现象?基本情况有两类:

  一、许多新党员担心自己的阶级成份是地、富,害怕受到歧视,因此将家庭出身改成贫农、中农或“没落的小资产阶级”。

  二、一些在白区工作的老党员一度失去组织关系,深恐引起组织的怀疑,来延安时没有详细交待,现在仍“将错就错,填下去”。

  上述情况在延安各单位都普遍存在,自然引起中组部的高度重视。1940年3月,陈云发表了《党员对党要忠诚》的文章。中组部要求各级党组织加强对党员的审干教育,对党员进行反复的说服、教育、启发,解除党员“惧怕”、“怀疑”审干的心理,让党员明白审干“是有利于党,有利于他自己的”,只要党员改正了过去填表不真实的错误,他过去的行为不仅不会受到党的怀疑,相反,党会认为他在政治上取得了进步。与此同时,中组部还要求从事审干的同志要加强对干部表格和各类资料的分析、调查。

  由于干部填表前后不一致成为一种普遍现象,中组部形成了几个基本的看法:党员最初填写的表不一定是完整和真切的,有的干部是不会一次向党老实交待自己历史的,为此必须多方搜集干部的个人资料。

  如何搜集呢?首先要求干部提供个人历史的证明人,这又包括几个环节:一、在干部本身的材料中找证明人;二、从干部提供的证明处找证明人;三、从谈话中找新的证明人;四、从相同时间、相同地区、相同事件中找证明人;五、从此人的材料中发现彼人的证明人。

  即使有了证明人,也不能完全相信,因为存在几种可能性:一、提供证明人与被调查对象暗中串联,互相包庇,互相吹捧对方。例如,经常会出现证明人提供这样的材料,证明某人是“非常坚定的无产阶级战士”,但实际情况是他们同样在监狱中出卖过同志。二、有的证明人因惧怕牵累,不敢为被调查对象出具证明。

  经过反复细致的说服动员后,干部的各种审查资料都陆续到齐,下一步就是具体地分析和判别这些材料。这个过程又包括以下几个步骤:

  一、首先研究党组织对这个干部的介绍资料。这种介绍材料一般具有两个核心部分:组织上对这个干部的基本评价,提出对该干部需要重点考察的问题。

  二、检查这个干部本人写的材料:先看他最近写的材料,再从中找出疑点,即组织介绍材料中所提出的重点考察部分,把两者进行互相印证,继而从他本人写的各种材料中找出可疑与不清的问题。

  三、检查他人提供的旁证材料,这也需要几个步骤:首先确定旁证人的可靠程度,从旁证人材料中找出组织介绍材料中提出的重点问题,从旁证材料中再找出受审干部自己所写材料中暴露的可疑部分。

  经过对以上材料的反复对比研究,就可以查明该干部所存在的问题的性质。

  下一步的工作就是将问题提到干部科科务会议,进行逐个研究,对这个干部作出组织结论或鉴定。

  在作出组织结论之前,还有一个程序,这就是干部科的同志与受审干部进行个别谈话。这种谈话的目的在于进一步核对材料,或发现该干部过去在填写各种表格时未予反映的内容,因此在谈话中,审查人员不应打断对方的谈话,尽量从被审查对象的谈话中发现问题。

  当这一切都完成后,就到了做正式结论的阶段。结论一般包括两个部分:

  ―、历史审查的结论。一般由干部科会议集体作出,可以向当事者公开。在这部分的结论中,应对干部的历史中已搞清楚的问题作出肯定的结论。但是,如果问题仍不清楚,旁证材料不够齐全,肯定的结论也可不做。至于干部某段历史尚无证人证明,则对干部有证人证明的历史,和组织上已清楚了解的历史作出一般的结论。但需写明,某段历史尚不能肯定。对另一些问题严重的干部,一时无法找到证人证明,则将其所有问题提出,全部保留,并由组织上对此人做出一般结论,以供日后继续考察。

  二、在单位表现的鉴定。这类鉴定由党员所在的党小组、党支部在会议上讨论并作出鉴定,被鉴定者本人可以列席会议并表示自己的意见。在党支部鉴定的基础上,该干部所在单位的党组织结合对干部历史的考察,做出干部在单位表现的鉴定。党组织对干部表现的鉴定通常不与本人见面,它应该包含被鉴定者的政治思想状况、党性修养以及干部个性、特长、工作经验与能力,以及对干部今后工作发展方向的建议等方面的内容。

  到了这一步,对干部的审查就可以告一段落,而审干过程中形成的具体文字资料就成了干部的个人档案。从此这份档案就尾随干部,像一个无形的影子,干部调到哪儿,这份档案就跟着他到哪儿。以后每逢审干或政治运动,这份档案都会增加内容,党组织都会在这份档案中写上对这个干部的考察意见,它将决定这个干部在政治上的前途,或被提拔重用,或“不得重用”,或被“控制使用”。于是,干部档案就成为决定干部命运的一件利器,它同时也成了一只“不死乌”。它既属于这个干部,又是完全独立于干部个人的异己物(干部通常不知道领导在自己的档案中写些什么),两者相依相随,一直到这个干部离开人世,这份干部个人档案也还未寿终正寝,它被置放在某个文件柜中,在对这个干部的妻子儿女、亲戚朋友的政治审查中还将继续发挥作用。

  在延安各机关、学校审干工作正紧锣密鼓全面展开的同时,社会部的秘密侦察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同步进行。

  如前所述,1939年后,社会部加强了对延安各机关、学校人员的秘密考察业务。被列入考察对象的人员包括以下几类:从国民党监狱释放来延安的人员;来延安时介绍信不清的人员;年龄与相貌不符的人员;喜欢打探小道消息的人员;在政治上、经济上有空隙可以被敌人利用的人员……

  社会部如何得知这些干部的背景?没有组织部门的协助和提供介绍,显然是不可能的。尽管社会部在各机关、学校派有单线联系的秘密情报员――“网员”,但依当时的规定,各单位的工作人员互相不得打听彼此的背景(有些同志或有可能被派往国统区工作),因此,社会部获取干部资料的渠道主要是各级组织部门。

  1940年9月20日,中央社会部发布《除奸工作指示》,要求延安各机关、学校划出审干中的嫌疑对象,将其材料上报社会部。①根据这份指示,一大批嫌疑分子的材料被集中到社会部,另有一些人嫌疑程度尚不足上报社会部,其材料则由各单位组织部门自行掌握。

  ①参见修来荣:《陈龙传》(北京:群众出版社,1995年),页92。

  从1940至1941年上半年,社会部会同各机关、学校的组织部门和保卫委员会,对集中在社会部的嫌疑分子材料进行鉴别,并展开对这些嫌疑分子的秘密侦察。然而,确定“嫌疑对象”并没有太多的事实依据,对大多数嫌疑分子的怀疑,主要依据的是他们本人所填写的各种表格,而这些表格中所反映的问题,也大多是“剥削阶级”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复杂一类,以及曾集体参加过国民党、三青团、复兴社。

  当时,这批已被内定为“嫌疑分子”的人员大多是在陕北公学、中央党校学习的学员,他们之中,除了少数人是在国统区自行报考进入延安的(陕北公学曾在国统区刊登过招生广告),绝大多数人都是经各地中共党组织或八路军、新四军办事处推荐介绍来延安的。

  在“嫌疑分子”中也有一些党龄较长的老干部,可是他们依据事实填写的各种表格竟成为将他们定为“嫌疑分子”的唯一依据,他们将由此被长期秘密审查,一“挂”就是几年,非党员的不得入党,也不被分配到急需干部的前线。

  林纳,延安中国女子大学政治处副处长,1940年秋在审干高潮中被王明主持的校务委员会免去职务,将其调往由张琴秋担任处长的教务处,做什么工作、担任什么职务一概不予宣布。林纳被免职的真正原因是受到其夫的株连,因而受到党的怀疑,被认为是“嫌疑分子”。林纳与其夫都是留苏干部,抗战爆发后,夫妇俩奉命返国,但在临行前,其夫被苏联格伯乌逮捕,林纳一人返回了延安,被分配在女大任政治处副处长。

  女大的审干由政治处处长孟庆树(王明之妻)和政治处干部科科长叶群负责,但立案审查林纳是中央社会部的决定。为了让林纳“坦白交待”问题,叶群经常找林纳谈话,对其施加种种心理压力,有时“拍桌子,瞪眼睛”,有时又显出“很怜悯林纳的样子”。每一次谈话后,林纳总要“大哭一场”(其实在这时,叶群自己也因历史上的问题受到审查)。以后,中组部也参与对林纳的调查,经过反复研究,报经“中央领导同志同意”,才作出了“林纳无问题”的结论。①

  在社会部调查的“嫌疑分子”中,著名作家萧军也榜上有名。萧军来延安后长期未被分配工作,他被安置在兰家坪招待所,成为一个闲散人员。萧军性格粗犷,初来延安时对纪律严明、等级井然的新秩序颇难适应。由于没有工作在身,萧军经常到桥儿沟鲁艺找朋友聊天,言谈中对延安的生活常有牢骚之语。某次,中央文委负责人艾思奇奉命与肃军谈话,由于话不投机,萧军竟“从怀中掏出了匕首”。萧军的言行立即引起上级的警惕,“一些领导干部”要求社会部尽快拿出一个明确的结论,以确定萧军究竟“是友是敌”,而另一些人则要求社会部从快对萧军作出处理。②

  ①参见谢燕:《张琴秋的一生》(北京:中国纺织出版社,1995年),页184-186。建国后,林纳在齐齐哈尔特殊钢厂工作,文革期间,康生、叶群公开点林纳的名,最后林纳惨遭迫害而死。

  ②参见修来荣:《陈龙传》(北京:群众出版社,1995年),页113-14、95、117-18、97、97-98。

  包括肃军在内的大批嫌疑分子的材料集中在社会部等待鉴别,这项工作量大繁重,而主持调查的社会部治安科人手又少。治安科工作人员陈龙(建国后任公安部副部长)系东北抗联出身,曾在苏联学习,有较高的知识水平和文化素养,对排查“嫌疑分子”的简单化方法持有保留意见。陈龙征得治安科科长汪金祥(建国后任公安部副部长)的同意,两人一起向康生提出改变“反革命嫌疑分子”确定方法的意见。此时正值中央书记处发出《关于调查研究的决定》的前夕,康生接受了陈龙等的建议,将此作为他重视开展调查研究的一项政绩。

  在此背景下,1941年4月10日,社会部发出《中央社会部关于清理反革命嫌疑分子的指示》。文件提出各地已经“堆积着相当数量的反革命嫌疑案例,没有切实审查”,是因为“各地侦察工作薄弱所致”,另外的原因则“是由于有的除奸同志幼稚,主观夸大,推测附会,捕风捉影,自造了一些所谓的嫌疑分子……”。文件要求在重新审定原有的嫌疑分子时,必须做到“详细研究”和“慎重考察”,“要把真正的反革命嫌疑分子与主观附会、传说自造的反革命嫌疑分子严格分开;把党内错误、思想意识不好或组织关系与历史不清等问题与反革命问题分别清楚”。①

  1941年春夏,中社部已全面开展清理嫌疑分子的工作。尽快对萧军作出结论,是清理中的一项重要任务。陈龙此时已升任社会部治安科科长,他布置治安科青年干部慕丰韵装扮成从其它根据地来延安的干部,住进兰家坪招待所邻近箫军的窑洞里,就近观察萧军。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慕丰韵发现萧军喜爱京剧,正好慕会拉京胡,就以操京胡伴箫军清唱与箫交上了朋友。萧军毫无城府,“不出几天就对慕丰韵无话不谈”。慕丰韵将所了解到的萧军的思想动态向陈龙和社会部领导汇报后,最终才解除了对萧军政治上的怀疑。②1941年7月,毛泽东会见了萧军,与他进行了颇为友好的交谈,萧军当然不知道,在此之前社会部已对他进行了这么细致的侦察活动和甄别工作。

  萧军是延安的知名人士,得到中央的特别关照,由中社部直接经手,对萧军的甄别工作也进行得比顺利,但对于那些已有工作单位的其它“嫌疑分子”,这项工作的开展就并非一帆风顺。延安各机关、学校对于中社部提出重新审查嫌疑分子的决定,反应并不一致,有的予以配合,有的则以各种借口加以推诿,甚至认为保留嫌疑分子没什么不好,“清不清没什么必要”。③

  在陈龙、汪金祥的努力下,决定以中社部的名义再发一个文件。1941年8月2日,社会部发出《中央社会部关于清理嫌疑分子的指示》第二号,文件分析了各单位清理工作开展缓慢的主要原因是“一、把组织中个别未查清或未解决的个别问题与真正的反革命嫌疑分子混淆起来;二、把通常的、复杂的社会关系与真正的反革命嫌疑分子混淆起来;三、把各种不良现象或倾向与真正的反革命嫌疑分子混淆起来;四、把一般不满言论和牢骚与有意制造破坏混淆起来;五、甚至还有把出于正义感的某些批评与恶意的政治污蔑混淆起来”。“总之,……是把现象当本质,把可能当作事实,把推测附会当作具体事实,不分内外,不分性质,自造了一批所谓的嫌疑分子……”。④

  ①参见修来荣:《陈龙传》(北京:群众出版社,1995年),页113-14、95、117-18、97、97-98。

  ②参见修来荣:《陈龙传》(北京:群众出版社,1995年),页113-14、95、117-18、97、97-98。

  ③参见修来荣:《陈龙传》(北京:群众出版社,1995年),页113-14、95、117-18、97、97-98。

  ④参见修来荣:《陈龙传》(北京:群众出版社,1995年),页113-14、95、117-18、97、97-98。

  从中央社会部1941年4月和8月两份文件的提出,可以形成以下几点看法:

  ―、中社部确有一批政策水平和文化素质皆高的干部,他们因广泛接触各方面情况,视野较为开阔,有的干部对过左的审干方法持有异议。例如,陈龙曾力主排除对萧军的怀疑。在党内形势比较正常的气候下,这些干部会从自己的业务工作的角度出发,向上级机关提出不同意见。

  二、中社部负责人康生在一般情况下无法兴风作浪。在较为正常的大气候下,康生也会接受下属的建议,提出慎重处理不同性质矛盾一类的意见,尽管他抱有私心,一心想突出自己,并把下属的成绩记在自己的功劳簿上。

  三、1941年4月、8月的两份中社部文件也存在不足。例如在第一份文件中说“要把真正的反革命嫌疑分子与主观附会、传说自造的反革命嫌疑分子严格分开”,既然是主观附会、传说自造,就不能再视为是“反革命嫌疑分子”。文件中某些用语措词方面的模糊,在实际贯彻中不可避免将向过左的方面倾斜,从而影响纠偏的进行。

  与以后的历次审干运动相比,1940年的审干是属于比较温和、比较稳妥的,其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审干方法上没有掺入强制的因素。社会部虽然全面渗入审干,但社会部并不直接主持审干,社会部在这一时期甚至还起着某种中和的作用。正是在社会部的主导下,1941年春夏开始进行对嫌疑分子的甄别工作,解脱了一批干部。

  1940年的审干基本依据“审查干部的材料,主要的依据本人的报告”的原则,没有动用“逼供信”、“车轮战”等手段;在组织部门与被审查干部的关系上,也没有事先假定被审查对象是“特务”的框框;在与被审查对象谈话时,审干人员的态度也较和气,一般并不采用“法官问案式”的谈话方式。这个时候还强调,对新同志的谈话要注意“客气些”,“让他们自由地随便地去谈”,“务使被召来谈的人不感枯燥而乐于畅谈”。

  1940年审干未酿成严重事件的更重要原因,是这一时期党内政治生活还较为正常,主持审干的中组部部长陈云以及负责延安文宣工作的中央书记张闻天等人,在审查干部问题上持有比较慎重和实事求是的态度。在对待知识分子问题上,陈云、张闻天持有相当开明的观点,陈云提出中共不仅要“广招天下士”,还要“诚纳四海人”,主张信任和提拔青年知识分子。陈云并参与起草或代中央起草了几份关于吸收知识分子入党的决定。张闻天也强调中共应尊重知识分子的工作和生活特点。陈云认为,审干是必要的,但务必慎重。他们的看法与毛泽东的意见并不一致,而在1940年毛毕竟还不能在延安完全决定一切。在他们的影响下,以知识分子为主要对象的1940年审干没有采用搞政治运动的方式,也没有事先划定框框,规定一定要排出多少百分比的“叛徒”、“特务”。尽管1940年的审干已经包含某些过左的因素,但是在对干部历史问题的估计上,多少还是考虑到“干部是生长在中国错综复杂社会”这层因素,因此在对干部作出政治结论和鉴定时,一般还比较客观。

  以丁玲为例,丁玲1933至1936年被国民党软禁在南京的一段历史,在她赴延安后成为套在她头上的一道紧箍咒,“自首分子”的帽子若隐若现,长期在她的头上浮动。1938年上半年,康生担任中央党校校长,公开在党校大会上宣布丁玲“不是我们的同志”,党校不接受丁玲前来学习,①致使丁玲长期蒙受严重的政治压力。1940年审干中对丁玲这段历史正式作出结论,明确宣布丁玲应被视为忠诚的共产党员。

  ①《延安马列学院回忆录》,页286。

  再以王实味为例。王实味在赴延安前曾与托派有联系,在1940年审干中,王实味主动向中组部谈出这个问题,事后王实味仍在马列学院工作,他的中共党员的党籍也继续保留。

  以后随着党内政治生态环境的恶化,1940年审干对丁玲、王实味的结论分别在1957年和1942年全被推翻,不再做数了。

  1940年延安的审干在1941年上半年基本结束,然而时隔一年半,从1943年初起,一场比1940年审干规模不知要大多少倍的新一轮审干又平地掀起。由于这一次审干的规模和范围都远远超过历史上的任何审干,使其有了“审干运动”的名称。

  既然1940年审干已经结束,1940年后也没有大量新人进入延安,为何还要兴师动众进行又一轮审干呢?其根本原因是进入1942年后,党内的大气候已发生深刻的变化,兼之中共在长期的对国民党的斗争中已经形成某种习惯性的思维,这就是国民党特务无孔不入,任何审干都不可能彻底,总会有漏网之鱼潜伏下来,即使搞了审干也不足以完全解决问题,唯一的方法就是不断进行审干,对自己的内部进行经常的、无情的洗刷,而共产党就是在与外部和内部敌人的不断斗争中壮大起来的。上述习惯思维早已成为党的性格中的一部分,如果党内政治生活比较正常,它会受到一定的限制,被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但是,一旦党内环境发生巨变,极左的敌情估计马上就会占据上风,将原先比较稳妥的审干政策冲得一干二净。

  1942年整风之初,延安知识分子批评时政一时蔚为风潮,引致毛泽东的极度警惕,其结果是重新祭起审干肃反的宝器。社会部在1941年4月、8月制定的文件被康生自己废弃一边,重演一遍文件中所列举的各种极左的错误,且比1940年更加变本加厉。曾经在1941年春夏被解除嫌疑的人又被翻了烧饼,问题更是连升几级,从“特嫌”上升为“特务分子”,其中多数人在1943年4月被秘密逮捕。究其原因,系党内恶化的大气候所致,大气候之形成,其主导者为毛泽东,尽管康生在其中也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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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整风必然转入审干,审干必然转入反奸(肃反)”






  整风运动与审干运动、抢救运动的关系是研究延安整风历史不可回避的一个重大问题。“整风必然转入审干,审干必然转入反奸(肃反)”①是康生的名言,此话究竟是康生对毛泽东整风部署的蓄意篡改,抑或是他对毛泽东整风意图的正确理解和阐释?换言之,整风运动发展到审干和抢救(反奸、肃反)阶段,是康生一个人的“错误”指导所致,抑或是毛泽东、康生共同规划、共同领导的结果?

  1980年代以来,大陆史学界(包括党史学界)对抢救运动与整风运动之关系有过短时间的探讨,占支配性的意见认为,整风审干是毛泽东正确、英明的决策,抢救运动则是整风运动后期出现的一个插曲,是由康生为破坏整风、蓄意背离毛泽东的部署而擅自发动,且一经出现很快就被毛泽东所制止,是故,抢救与整风审干无关,抢救运动不能纳入整风的过程,延安整风运动与抢救运动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码事。②

  ①师哲:《在历史的巨人身边――师哲回忆录》,页249。

  ②参见《延安整风与审干运动是性质不同的两个运动》,载《中共党史文摘年刊(1986)》(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8年),页337-338。

  对上述看法作出最具权威性表达的是原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宣传部部长邓力群(1942年中央政治研究室成员)。1991年12月10日,邓力群在接受《党的文献》编辑采访时说:抢救运动只“搞了十来天”,以后很快进行“甄别”,“没有一个同志受到冤屈”,“全都做了符合实际的结论”,“实现了同志间没有芥蒂的真诚团结”。①

  显而易见,按照邓力群的上述思路,仅仅搞了十来天的抢救运动非但不能归入延安整风运动之中,甚至连提一下的必要也没有,即使要涉及这个问题,也应该“用历史的发展的眼光”,多从其积极效果方面着眼,因为“没有抢救运动,恐怕就没有九条方针”(指1943年8月15日毛泽东提出的审查干部的九条方针)。②

  笔者认为,将抢救运动强行从整风运动中分离开来的观点严重违背了历史事实,邓力群的看法值得商榷。抢救运动并非仅进行了“十来天”,所打击的对象更不是“全部都做了符合实际的结论”。至于整风、审干、抢救对党内团结的影响,则是见仁见智,这里暂不作讨论。可是用“坏事变好事”的眼光来评价抢救运动则是很不恰当的,因为我们绝不能因为有了世界反法西斯统一战线就肯定法西斯运动,同样,我们也绝不能因为中国在八十年代进行改革开放,就肯定“文化大革命”。

  整风运动与审干、抢救运动的关系本来并不特别复杂,某些人之所以有意回避、曲解这段历史事实,纯粹是为了政治上的需要。简言之,他们是为了维护毛泽东和其它领导人的形象,而有意将毛泽东等与康生截开,让康生一人扮演魔鬼的角色,由他承担所有的历史责任。

  “整风必然转入审干,审干必然转入肃反”,是康生对由毛泽东亲自发动的整风―审干―抢救三运动之有机联系性的准确、客观的体会与描述,毛泽东开动的整风机器就是依照其内在逻辑,沿着整风―审干―抢救的轨迹依次快速递进的,而在这个过程中,毛泽东始终处于决策的主导地位。毛泽东作为延安整风的总策划人,他发动整风的目的和为推行其意图施展的基本策略本身就蕴含整风运动逐步升级的内部动因。

  毛泽东发动整风运动的根本目的――彻底肃清国际派在中共的影响,打击和争取以周恩来为代表的“经验主义”者的力量,用自己的思想改造中央,进而确立毛个人在中共党内的绝对统治地位,原本就孕育着可能导致中共分裂的巨大风险,为了避免整风可能带来的这种危险,使即将发生的党内结构的重大改组完全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毛泽东始终小心翼翼,稳扎稳打,绝不轻易冒进。谨慎地施用说教(文的一手)和镇制(武的一手)两种手段,成为毛的基本策略。

  文武两手的交替使用并非始于1942年,早在1941年9月毛泽东决定和王明正式挂牌之际,毛就将此种策略用于中共党内的高级政治生活。一方面,毛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主动挑起争论,以“反主观主义”为名诱使王明集团四分五裂;另一方面,毛又频频向王明显示自己一手控制的中央警卫团的力量,③给王明施加压力。1942年后,康生更加强了对王明、博古的监控,将国际派与中共其它重要干部和驻延安的苏联代表的联系基本切断。④

  ①邓力群:《回忆延安整风》,载《党的文献》1992年第2期。

  ②邓力群:《回忆延安整风》,载《党的文献》1992年第2期。

  ③参见王明:《中共五十年》,页160-11。

  ④参见弗拉基米洛夫:《延安日记》,页124。

  对于1942年2月揭幕的大规模的全党整风,毛泽东在一个短时期内(从2月至3月)主要施用“文”的一手(动员学习整风文件,反省思想),但随着3月末开始反击王实味,“武”的一手在整风中所占的比重急剧增加。在毛泽东的亲自领导下,经由康生、彭真、李富春等的协助,文武两手互相渗透,互相补充和促进,已经完全渗入整风的过程,并且一直持续到1945年中共七大召开。

  文武两手在整风运动中所占的比重是灵活而富于弹性的。变化的时机、节奏不仅依据于毛泽东的意志和运动自身发展的规律,而且还受到外界环境的制约。1942年11月,毛泽东在西北局高干会议上提出分清“一条心”和“两条心”,使“文”的一手退隐于“武”的一手之后。

  从1942年12月至1943年底是整风镇制的一面大显身手的时期,毛泽东、康生、刘少奇(1942年底抵延安)、彭真根据整风运动进行中所发生的新的变化,因势利导,先是铺开坦白、审干运动,继审干运动之后,又在延安和各根据地领导了为时近一年的抢救运动(部分单位和地区的抢救及其扫尾工作一直持续到1945年)。但是在遭到来自莫斯科的压力和党的核心层内多数成员的消极反对后,毛泽东又审时度势,决定终止抢救,引导整风运动转入“文”的方面――学习中共两条路线斗争历史。

  文武两手的交替使用,终于使毛泽东的既定目标完全实现。1945年中共七大正式确立了毛泽东的领袖地位,并决议以毛泽东思想作为中共意识形态的指导思想。至此,针对党内的文武两手遂被搁置,中共的全部力量集中于推翻国民党政权的斗争上。

  在毛泽东运用文武两手重建中共的过程中,毛与康生互相支持、互相配合和互相依赖。康生以自己的忠诚和“创造性”的工作全力辅助毛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毛则予以康生特殊的信任,提升和扩大康生在中共党内的影响。毛、康的亲密合作不仅源于彼此充份看重对方,还在于双方在许多重大问题的看法上完全一致。毛对康生的赏识和信任程度远超于当时其它与毛关系接近的中共领导人。因此,在康生遵循毛的意志具体领导整风、审干、抢救的所有重大战役的紧要关头,毛泽东都积极支持康生,为康生开展工作创造有利的环境:

  一、1942年春,毛泽东舍弃较孚众望的任弼时,委派康生出任自己的副手――中央总学委副主任,全面主持整风的日常工作。在毛的支持下,康生领导的中央社会部全力负责延安各重要单位的审干业务,使康生机关的力量急剧膨胀,其特派人员渗透于延安中央各机关、学校和边区一切重要单位。

  二、毛泽东在对待王实味问题的看法上也与康生完全合拍,毛对康生处理王实味的措施给予全面肯定。1942年夏秋开始的审干、反奸试点工作得到毛的充分支持和高度重视。

  三、1943年4月3日,中宣部颁布第二个“四三决定”,有充分证据说明此决定是由毛泽东参与制定的。该决定强调整风―审干―肃反的必然联系性,全面反映了毛泽东的肃反观――对于奸细、特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运动初期必须打击自由主义的右倾思想,大胆怀疑以造成普遍震动;运动后期则适当纠偏――康生在1943年4月初的行为完全符合毛的肃反观。4月后,康生放手大干,毛泽东听之任之,不作任何干预,使抢救野火四处蔓延。

  四、1943年7月后,抢救运动形成高潮,毛有意维护康生,虽然在8月15日颁布审干九条方针,但对落实执行却一反常态,不予强调。结果九条方针颁布后,抢救不仅未停止,反而在更大范围内发展。

  五、抢救是在1943年12月下旬毛泽东接到季米特洛夫干预电报后才真正刹车的,尽管中共其它高级领导人对康生都表示了不满,毛仍竭力保护康生,结果康生有恃无恐,即使当毛向被伤害党员道歉后,康生也拒不作任何自我批评。当然,从康生的角度看,他没有理由承认错误,因为毛从未说整风、审干是错误,所以,即使康生拒不为毛承担责任,毛也无可奈何。好在毛、康两人心中都有数,只是未捅破那一层纸而已。

  六、1945年后,整风中的抢救一幕成为毛泽东最大的禁区之一,毛严禁任何出版物涉及抢救的历史,即使在康生政治上失意的五十年代前期亦不准语涉康生在抢救运动中的错误。①1967年2月,毛闻知陈毅在怀仁堂中央碰头会上批评四十年代抢救运动时,顿时勃然大怒,不仅将陈毅打入冷宫,还一举废黜了中央政治局。

  上述事例只是说明康生所描绘的“整风必然转入审干,审干必然转入反奸(肃反)”并非康生的个人发明,而是毛泽东、康生共同的思路和整风运动发展的客观过程。所谓客观过程,不仅是指整风、审干、抢救的依次递进性和不可逆性,而且也是当年运动开展情况的真实写照。

  当时担任中共晋绥分局书记的林枫曾对此有过具体描述,他在其所作的关于整风审干的结论中指出:

  晋绥整风三个时期各有其特点:第一个时期主要是整学风,性质是党内斗争,主要是反对主观主义……第二个时期是反特斗争,这个时期是从党内斗争转到党外斗争。第三时期又开始整风(指“路线学习”――笔者注),成为党内党外两种斗争的汇合。②

  ①1955年8月,中共中央在《关于彻底肃清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的指示》中,宣称“延安审干运动,中央订出了九条方针,是完全正确的。审干运动把许多反革命分子和坏分子清查了出来,纯洁了革命队伍,在组织上保证了抗日战争和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的胜利,这个成绩是很大的,应该加以充分的估计的”。对于抢救运动,则仅指出“是有偏向的,其结果是犯了逼供信的错误”,但强调此错误在甄别时得到了纠正。参见贺晋:《对延安抢救运动的初步探讨》,引自中国现代史学会编:《中国现代史论文摘编》(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页358。

  ②《林枫同志在分局高干会关于整风审干的结论》(1944年7月7日),转引自郭华伦《中共史论》,第4册,页414。

  需要指出的是,在毛泽东施用文武两手彻底改造中共的工程中,除了康生扮演了特别重要的角色外,其它领导人也或多或少起了他们的独特作用。

  将整风、审干和抢救割裂开来,将全部历史责任推在康生一人身上,都是背离历史真实的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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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毛泽东、中央总学委和中央社会部的关系






  自整风运动展开后,中共中央的组织形态也随之出现若干新变化。尽管在与各战略根据地和与重庆南方局的联络来往方面,毛泽东继续以中共中央、中央政治局或中央书记处的名义发布指示,但在延安,中央政治局和书记处的大部份权限已被中央总学委所取代。中共中央大多数部委的职权范围也大大缩小,仅限于维持一般业务工作的水平。在毛泽东的精心策划下,中央总学委实际上已成为凌驾于政治局和书记处之上的中共最高决策和权力机关。尽管毛在1942年已完全控制了政治局和书记处,但他还是感到这两个机构有些碍手碍脚,毛要创设一个完全听命于他个人,由他一人支配的组织。然而中央总学委并非是一个固定的实体,它只是毛泽东为掩饰其在党内实行一人统治而设置的临时机构,在整风运动期间,它时而出现,时而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中央总学委的存在及其退隐全凭毛的个人意志决定。

  1942年是中央总学委大显神威的时期,在它的核心层仅有毛泽东和康生两人,而康生则完全听命服从于毛。中央总学委的关键部份是由毛、康直接领导的各系统分学习委员会。各系统分学委作为贯彻毛泽东意图的得力工具,在整风初期即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就在各分学委唱主角的同时,长期被宠罩着一层神秘面纱的中央社会部,也从过去所处的幕后一步跃入到前台。

  中央社会部“出山”的直接和表面的原因,是各分学委的审干工作超负荷运转,已难以为继,急待社会部支持。整风转入审干阶段后,中直系统、军直系统等分学委的工作量急剧增加,各基层单位汇报上来的有关“重点人群”的反省笔记、“小广播表”和个人历史自传以及其它交代和审查材料堆积如山,大量的文字材料需要整理、汇编和核实;各系统的分学委还承担了与被怀疑对象个别谈话、对某些人实行侦讯、布置监控等繁重任务。对于这类具有“特工”性质的工作,经历过江西时期肃反斗争的各分学委的领导虽然并不陌生,操作起来一般也得心应手,但是,今天的形势早已不同于江西时期,某些特殊的调查已非各分学委独立所能完成。

  首先,被审查对象面广量大,互相交叉,几乎覆盖延安各机关、学校,没有社会部的协调,调查几乎不可能进行;其次,审查要求也有所提高,某些审查项目已带有特殊的专业色彩,例如通过电台异地调查、邮检等,使许多分学委的领导同志深感有社会部配合的必要,甚至如何提高审讯工作的效率,也急需专门机关的指导;第三,运动的发展和深化令人目不暇接,一些参加各分学委、原先负责审查别人的干部不久自己就成了被怀疑对象,并被关押和“控制”起来。

  上述情况使得各分学委普遍感到人手紧张,纷纷向中央总学委告急。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中共情报肃反的专门机构――中央社会部,被毛泽东、康生引入到领导审干的中心位置。于是,从表面上看,在延安主持整风审干的机关仍然是各分学委,但内里却是中央社会部在掌握、控制和操办一切。

  中央社会部在毛泽东的部署下迅速介入正在展开的审干运动,还有更深层的原因――这就是由康生领导的社会部绝对服从和效忠于毛,是毛完全可以支配的力量。

  中央社会部的前身是1931年11月在江西瑞金成立的国家政治保卫局,该局由原上海中共中央特科部份成员和中央苏区原红军干部组成,邓发长期担任局长一职,其副手是与周恩来有较深历史渊源的原上海特科重要干部李克农、潘汉年和李一氓。①在1932至1935年遵义会议之前,周恩来对国家政治保卫局具有支配性的影响。在周恩来、博古、张闻天有意识的安排下,一些与毛泽东关系密切、曾参与“肃AB团”的干部,如曾山、陈正人、古柏等,被安置在地方党政部门或军队工作,因此从1932年起,毛泽东对中共肃反机关已不再具有影响力。

  ① 1932年秋李一氓任国家政治保卫局执行部长,李克农则被调往前方任一方面军保卫局局长。参见李一氓:《模糊的荧屏――李一氓回忆录》,页147。

  在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在江西时期,周恩来还直接主管中共的机要情报部门。邓颖超具体承办中共最核心机密――与莫斯科的秘密电讯联络工作。由于处在频繁的战争环境,中共的机要情报、肃反、反间谍工作常常是互相交叉重迭――在长征之前,还有一个大概的分工,即中共中央(苏区中央局)秘书处、中央军委秘书处负责党和军队系统的机要联络,国家政治保卫局主管肃反和情报收集工作。但是在长征前夕,为了军事行动的需要,中共所有的机要情报系统就已全部集中于中央军委机要科,中央秘书处事实上已停止活动,只保留个别工作人员。邓颖超作为中央秘书长,和刘英(以后成为张闻天夫人)一直随博古、李德、周恩来率领的首脑部门转移,主要承办会议记录一类的文书工作,而未和其它妇女干部被安置在“干部休养连”。

  毛泽东对周恩来一手掌管机要、情报、肃反部门极为不满,1935年1月遵义会议后,就开始采取行动逐步蚕食周恩来的领地。1935年6月后,毛泽东亲自派自己的秘书王首道接管中央军委机要科,不久又派王首道接替原由邓发负责的政治保卫局领导一职。尽管1935年末召开的瓦窑堡政治局扩大会议宣布恢复中央秘书处和中央各部委,并任命原保卫局干部张文彬为秘书处长,但不久张文彬即被调做统战工作,实权仍控制在副秘书处长王首道手中。

  中共中央抵达陕北后,情报肃反部门职责分工的关系开始逐渐理顺。在原国家政治保卫局基础上,先建立方面军保卫局,继而改称西北政府保卫局,由周兴担任局长,受王首道节制。中央军委机要科则一分为三,分别组成中央秘书处机要科、中央军委机要科和方面军保卫局(西北政府保卫局)机要科。中央秘书处机要科负责党务机要电讯;中央军委机要科负责红军军事机要电讯;保卫局机要科负责情报系统电讯和秘密电台的管理。从形式上看,中共已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机要情报系统,然而实际上,所有机要情报大权已完全集中于毛泽东一人之手。因为这三个系统全归王首道领导,而王首道则对毛绝对服从,深获毛的信任。为了彻底控制中共的机要情报机构,毛还将自己的老部下曾三调入中央秘书处机要科,配合王首道开展工作。与此同时,邓颖超因病远赴北平治疗,完全离开了机要情报系统。

  由王首道统掌中共机要、情报、肃反系统的局面在1937年11月康生返回延安后发生变化。毛泽东经过细心考察,对康生的忠诚、情报专业经验和工作能力作出了肯定的判断,遂在1938年9月以后任命康生担任新成立的中央社会部兼情报部部长(中社部正式成立于1939年2月,但在这之前,实际上已经运作)。但是毛泽东并没有将中共情报、机要、肃反所有大权完全交给康生,康生仅负责肃反和反间谍业务,同时兼管一部份情报业务(1939年情报部成立半年后,毛即宣布撤销情报部),党务机要、国际通讯等情报业务仍由毛的老部下王首道和王观澜掌管。

  为了获得更大的权力,进而成为中共情报保卫部门的最高负责人,并在党内占据更重要的地位,1938年后,康生在全力支持毛泽东对付王明等国际派的同时,竭尽全力加强中央社会部的内部建设,将社会部办成了一个机构齐全、集中大批专业人员、情报网密布全国的中共第一大部。

  在康生的主持下,社会部依照苏联格伯乌的结构加强了组织建制,使社会部成了门类齐全的情报反间谍机构。社会部下辖有五个局:一局主管组织、人事;二局主管情报;三局主管反间谍;四局主管情报分析;五局主管特工训练。社会部还有两个直属部门:保卫部和执行部。为了培养派往国统区的特工人员和根据地内的情报、肃反干部,社会部还办有西北公学。

  在社会部系统,一批经验丰富的老情报专家李强(真名叫曾培洪,原中央特科成员,1938年初从苏联回到延安后被任命为军工局和军委三局副局长,是老资格的电讯专家,其工作与中社部有交叉)、许建国、曾希圣、邹大鹏、冯铉、李士英、罗青长、黄赤波、杨奇清等分别担任了各局室领导职务,少数具有外语、电讯业务知识的青年知识分子干部,例如符浩等,也被吸收到各局工作。社会部可以称得上是延安专业人才最集中的单位。

  在康生的领导下,社会部在延安广布情报侦察网,触角伸及四面八方。在延安重要的党、政部门和教育系统,都有社会部的特派员和秘密网点,在特派员之下,另有受特派员领导的“网员”,专门从事情报搜集和侦察工作。受社会部直接领导和管理的秘密情报员,一般都具有公开活动的合法身份,他们或是各单位的负责人,或是学校在读的学生。

  社会部还建立起对延安社会情况的全面监控,在邮局、旅店、饭庄、交通车队、供销合作社等单位都派有专门人员从事情报收集工作。延安著名的“西北旅社”即为社会部所办,社会部干部汪金祥、曲日新都曾担任过“西北旅社”的经理。

  社会部对前来参观访问的外来人员的监控更是极端重视,主持接待来访人员的专门机构――延安交际处,名义上属边区政府的编制,但边区政府对交际处并无支配力,因为交际处实际是社会部的下属部门。

  在毛泽东的首肯下,社会部也将它的工作网络扩伸到中央办公厅和中央军委办公厅(在延安时期,这两个机构是融为一体的)。与斯大林身边的工作人员皆属于格伯乌的情况相类似,毛身边的工作人员同时也是社会部成员,不仅叶子龙参加社会部工作,甚至毛的妻子江青在组织关系上也隶属社会部。①由此可见,在这一时期,毛对康生领导的社会部在政治上是完全信任的。

  毛泽东对在康生领导下的社会部所发生的变化深表满意,康生的凌厉的工作作风和对毛的绝对效忠给毛留下深刻的印象。为了进一步削弱周恩来在中共情报和肃反系统中的影响,在情报和肃反部门树立起自己的绝对权威,同时也为了彻底弄清机要情报系统干部的历史状况和现实的思想表现,毛决定对康生进一步放权。

  1942年4月4日,中共中央书记处发出“中央关于成立机要局的通知”,宣布将原先三足鼎立的中央秘书处机要科、中央军委机要科和中央社会部机要科合并为统一的中央机要局,由康生兼任局长。②康生终于实现了梦寐已求的对中共机要情报系统的控制权,成了名副其实的中共情报和肃反系统的首脑,同时成为中共核心层中仅次于毛泽东的最有影响力的关键人物。

  ①参见王力:《现场历史――文化大革命纪事》(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1993年),页26。

  ②中央书记处:《中央关于成立中央机要局的通知》,引自费云东、余贵华:《中共秘书工作简史》(1921―1949)(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2年),页206、209。此书作者系中央档案馆副研究馆员,该书引用了许多珍贵的档案资料,其中有不少是第一次披露。该书在出版前曾征求过中共机要工作元老王首道和童小鹏的意见。

  1942年康生的职务表:

  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兼中央书记处书记;

  中央总学习委员会副主任;

  中央党和非党干部审查委员会主任;

  中央社会部部长;

  中央情报部部长;(1941年10月成立)

  中央机要局局长。(1942年4月4日成立)

  康生在获得中央机要局局长一职后,为了报答毛泽东的信任,在原中央秘书处机要科和军委机要科厉行清洗,将一批资深的机要干部清除出机要系统,使原先三个机要科的二百个工作人员,在机构合并后只剩下九十九人。①在人数减少一半、工作量急剧增加的1943年,中央机要局的干部(1942年4月18日又易名为中央机要科)超负荷运转,然而这一年却被誉为是“大转变的一年”,并获得毛的高度称赞。

  ①中央书记处:《中央关于成立中央机要局的通知》,引自费云东、余贵华:《中共秘书工作简史》(1921―1949)(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2年),页206、209。此书作者系中央档案馆副研究馆员,该书引用了许多珍贵的档案资料,其中有不少是第一次披露。该书在出版前曾征求过中共机要工作元老王首道和童小鹏的意见。

  康生身兼数职,直接掌管中共的机要、情报、肃反、反间谍事务,但中央社会部却仍是所有秘密机关的真正核心部门。由于社会部的干部技能全面,经验丰富,很快就取代了合并单位原先的干部,成为各主要科室的骨干。康生并布置社会部干部从事整风审干的新任务。于是,康生机关的势力在1942年后迅速膨胀,其工作性质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在毛泽东的支持和关心下,正当中共中央各部委纷纷萎缩时,中央社会部却成了唯一获得大发展的部门,成为毛泽东领导整风审干运动所依靠的核心组织。

  中央杜会都插手整风审干运动一般通过下列方式:

  一、社会部隐身于总学委和各系统分学委之中,以总学委和各系统分学委的名义开展活动。康生身兼中社部部长和总学委副主任两职,为社会部的渗透活动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在更多的情况下,总学委与社会部的关系就如同两块牌子、一个机关那样,几乎很难看出两者的区别。只是在公告有关整风全面部署时,才动用中央总学委的名义。

  二、社会部与中央组织部、中央党校分学委等重要部门密切合作,派员直接指导有关单位的审干。康生与中组部部长陈云均是1931年5月顾顺章事件后改组成立的中央特科负责人,1935至1937年,两人又在莫斯科长期共事,1937年11月同机返回延安。整风运动期间,陈云与康生同属毛泽东所倚重的少数几个中共领导人之列。中央组织部作为党的干部管理和审查的专门机构,与中央社会部有着密切的业务联系:中组部负责为社会部选送干部;社会部在侦讯、调查重点怀疑对象时,往往也需要中组部提供有关背景材料。两部门关系一向十分紧密。彭真虽与康生无历史渊源,但从整风之初两人关系就十分密切。中社部直接派人深入到中央党校各部配合审干,而中央党校“挖出”的重点“反革命”也大多移送社会部关押。中社部还具体指导关押边区系统嫌疑干部的西北行政学院的审干业务。

  中央社会部虽然广泛深人地卷入党内斗争,但是并没有越出毛泽东的控制范围。因为早在1940年,社会部派驻各单位的特派员制度就被取消,而代之以新成立的保卫委员会,由各单位的党组织和社会部共同负责考察嫌疑分子的工作。此举改变了社会部原先模仿苏联格伯乌搞的垂直型的情报和侦察制度。

  整风运动展开后,毛在扩大康生权限的同时,为了防止康生权力的过份发展,从而威胁自己的地位,还采取了一些特殊的防范措施。

  首先,毛泽东不允许康生插手他本人与斯大林和共产国际来往的电讯联系系统,而是指定任弼时具体负责此事。王观澜、吴德峰(吴崇宝)、帅孟奇领导的“中央农委”(农村工作部)受毛和任弼时的直接须导,中共其它任何领导人不得过问毛和莫斯科的来往秘电。康生和社会部只是负责绝密电讯系统的外部保卫工作,及对该系统人员的政治审查。尽管毛泽东的俄文翻译师哲属于社会部系统,但师哲作为任弼时的秘书和毛泽东与斯大林来往文电的译员,与康生仅维持一般的工作关系,而绝不向康生透露有关毛和斯大林来往密电的内容。康生则因师哲所处的特殊地位,不断向其示好。

  第二,毛泽东在社会部内安排非康系人物作康生的副手,以牵制康生。周恩来由于历史因素,对中共的情报工作长期承担重要的领导责任。1938年后,周对情报工作的领导权虽被毛部份转移到康生的手中,但是,因周恩来在毛与王明的斗争中迅速转变立场,加之周的丰富的情报工作经验和从事统战工作的便利条件,毛泽东仍让周恩来分管领导国民党统治区的政治、军事情报及对英、美的国际情报的工作。同时,在社会部内,继续保留大批与周恩来关系密切的情报干部。周恩来的两个老部下李克农和潘汉年,经毛的同意,也一直担任中央社会部副部长的职务。1941年3月,李克农自重庆返回延安,毛一方面用康生圈住李克农,压抑李在政治上的发展,不让李克农参与自己与王明等争斗的上层核心机密;但在另一方面,又将李克农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情报专家使用,使李克农成为康生在社会部的第一副手。毛的这种安排虽说并非有意针对康生,但站在康生的角度,毛让一个周恩来的老部下做自己的副手,也包含对康生某种制约的含意。

  在康生的社会部系统,毛泽东还另外安插了一些与自己有着较深历史渊源的老部下担负重要工作,例如毛指定曾三长期负责中共的核心机要,即使在中央机要局系统一归由康生领导后,曾三仍然是康生不敢轻视的人物。毛让彼此背景不同、来自各个山头的情报干部在社会部内协同工作,使康生永远难以达到“清一色”。

  第三,毛泽东在让康生兼管中央军委情报工作的同时,限制康生在军队的情报和保卫部门发展自己的势力。1942年前后,毛泽东对军方尤其对彭德怀的不满十分强烈,因此毛有意让康生进入毛一向护卫极严的禁脔――军队情报系统,以挫伤彭德怀等军中将领的“傲气”。然而,毛又十分掌握分寸,决不允许中央社会部垂直在八路军中建立组织,而是规定由各大战略根据地的党委和军队领导各自的社会部,中央社会部与各根据地和八路军、新四军军中保卫部门的关系只限于业务指导。这样不仅可以避免军队和党的特工部门的冲突,同时也避免了康生系统尾大不掉的危险。

  第四,毛泽东有意给予边区保安处一定的独立工作权力,让社会部与边区保安处形成某种相互制约的关系。边区保安处是延安地区公开的治安管理机构,在形式上隶属边区政府领导,但实际上,边区保安处的真正的上级是中共中央西北局和中央社会部。

  边区保安处的前身是1935年成立的方面军保卫局,1936年易名为西北政府保卫局,由毛泽东的老部下、当年“肃AB团”的活跃分子周兴任局长。1937年又改名为边区保安处,成为拱卫中共中央的主要机构之一,仍由周兴负责。中央社会部成立之前,边区保安处代行社会部的职能,组成社会部和情报部的工作人员基本上也是从边区保安处调出,所以保安处与社会部原本是一母所生的关系。但是,由于隶属关系的交叉性和工作分工的差别,保安处开始受到高岗的影响,并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工作范围和干部队伍,已不单纯是社会部的下属机构。边区保安处事实上成为仅次于社会部的第二个保卫系统,而康生对边区保安处并不具有绝对的支配力。

  综上所述,康生和中央社会部纯粹是毛泽东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当毛需要借助康生打垮政敌、实现自己的战略意图时,毛就“放虎出山”,授予康生及其机关极大的权力,将社会部的职能扩大为既对外、又对内,使其成为仅服从自己而凌驾于党的其它部门的太上机关。然而就在社会部最风光的1942至1943年,毛也留有一手,他要使康生明白,毛永远是他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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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毛泽东的“肃反”情结:从“肃AB团”、“肃托”到“抢救”






  从江西时期到延安时期,和毛泽东直接有关的中共几次内部整肃斗争“肃AB团”、“肃托洛茨基派”(“肃托”)和“抢救运动”,都是以“肃清国民党渗透奸细”、“肃清反革命”和“肃清汉奸托匪”等名目进行的,然而每到运动后期,党的上层都发现,兴师动众开展斗争所取得的实际结果与原有的估计大相迳庭:所发现和已被镇压的“敌人”绝大多数都是自己的同志,于是再来进行一番甄别和抚恤工作(但为了维持领导者的“英明”形象,照例保留一批“问题人物”不予解脱)。可是隔不多久,新一轮肃反斗争又在酝酿中,……在毛泽东主政的年代,这已几乎成为一种规律性的现象。

  导致残酷的肃反斗争恶性循环的根本原因,一是毛泽东对党内敌情的过份估计,极左的肃反观已形成固定的思考模式;二是毛出于其个人的目的而对“肃反”的误导。

  毛泽东的极左的肃反观是中共对国民党屠杀中共政策的激烈反应,以及他个人对国民党特务活动超常估计的产物。1927年后,为生存而奋斗的中共,长期处在被封锁和剿杀的极端残酷的环境下,作为一种自卫反应,中共和毛习惯将国民党的反共行为给予严重的估计,在对诸如国民党向共产党区域派遣破坏特务、国民党利用“自首政策”胁迫中共人员充当特务等问题上,毛看得尤其严重。在激烈的国共斗争中,毛已形成一种思维定式,即对于国民党在共产党区域的活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从“警惕性”方面而言,在中共高级领导人中间,任何人都未超过毛泽东。且不论王明等人从未执掌过军队和肃反机关,即使作为中共情报肃反机关创始人的周恩来,在对待“敌情”的估计上,也从未像毛泽东那样持如此极端的态度。由于对“敌情”的极端警惕和采取了一系列严密的审查和防范措施,在江西和陕甘宁边区,中共确实挫败了多起国民党针对中共的破坏活动。但是,从总的情况分析,国民党对中共组织所造成的破坏基本限于国民党统治区域。在中共区域,由于中共组织的高度严密化及对社会的全面和彻底的控制,国民党的渗透几乎不可能,国民党特务活动对中共的危害远小于中共肃反所造成的自相残害的严重程度。

  另一方面,利用“肃反”为其政治目标服务,又一直是毛泽东功利主义政治谋略的一个重要组成部份。在谋取个人对中共武装的控制、进而夺取中共最高领导权的长期斗争中,具有极强自信的毛泽东对来自党内的任何异见都予以强烈的排斥,尤其对向他个人权力挑战的举措更是怀有高度的警觉。为了打击党内异己,巩固自己的权力地位,毛在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内善于巧妙利用来自莫斯科的口号和条文,“拉大旗作虎皮”,或自创罪名,将反对派和潜在的反对分子指为“反革命”。在镇压“AB团”的过程中,毛发明了“扯起红旗造反”的概念,用来打击党内那些敢于向其权威发起挑战的人。抗战时期,他又放任康生制造“红旗党”冤案,把一大批共产党员打成执行国民党“红旗政策”的“特务”。1966年文革爆发,毛泽东更是创造出“打着红旗反红旗”的概念,把大批被诬为“叛徒”、“特务”的老党员、老干部投入监狱,将斗争的矛头指向全党和全国人民。尽管毛泽东肃反手法多变,与一味屠杀党内同志的斯大林有明显区别,但两人在利用肃反消灭政敌方面却有着惊人的相似。

  毛泽东运用肃反手段打击党内不同意见,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表现。中共当时所处的环境和毛泽东个人地位之强弱成了决定毛肃反态度变化的基本因素,表现在肃反手段上也有显著的差别。在毛尚未掌握全党领导权之前,其肃反手段更直接且更具残酷性;在毛实际已控制中共后,为维护自己作为全党领袖的贤明和公正的形象,他对运用肃反手段处理党内不同意见则稍存谨慎之心,一般多喜施一纵一收之术,以威慑为主,以镇压为辅,且擅长幕后操纵。但在其个人地位完全巩固后,毛的暴戾之态复又重现,对使用肃反威慑手段解决党内问题的兴趣愈来愈浓。

  一、苏维埃运动早期(1930―1931)。

  这个时期江西中共根据地处于极其艰苦的环境下,毛泽东个人在全党的地位不仅还未确立,甚至在根据地内部,毛的领导地位仍然受到党内不同意见的反对。偏于山沟一隅,远离上海中央,给毛泽东提供了行动上的充分自主性。为了实现其个人对江西红军的全面控制,毛将“野性一面”(“虎气”)充分发挥,“山大王”的气质不加丝毫约束。结果,由毛泽东直接参与,在赣南造成数千名红军将士和地方共产党员无辜被杀的人间惨剧。①

  ①江西苏区的“肃AB团”运动前后历经两个阶段:第一阶段,1930年“二七”会议后至1931年1月;第二阶段,1931年4月至1932年初。在第一阶段“打AB团”的1930年10月至次年1月,毛泽东及其领导的红一方面军总前委在其中发挥了主导作用。据初步统计,在这一阶段,仅红一方面军被杀官兵就达4500 人,而至1930年10月,赣西南特委已消灭“AB团”分子1000余人,这一数目尚不包括在这之后根据地内党政机构被杀党员的人数。主持江西苏区“AB团”第二阶段的是以任弼时为首的中央代表团和毛泽东领导的红一方面军总前委,被杀对象主要是参加富田事变的赣西南红军的干部,以及赣西南地方政权的的干部,具体的死亡人数说法不一,若加上闽西“肃社党”中被杀人数,在中央苏区的肃反惨祸中被杀害的红军官兵和共产党员、普通群众超过一万人。资料来源:―、毛泽东:《总前委答辩的一封信》(1930年12月20日),载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中共党史教学参考资料》,第14册,页634-37;二、《萧克谈中央苏区初期的肃反运动》,载中国革命博物馆编:《党史研究资料》,1982年第5期;三、《江西苏区中共省委工作总结报告》(1931年5月),载江西省档案馆,中共江西省委党校党史教研室编:《中央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上册,页477-78、480;四、《赣西南会议记录――关于组织问题》,载《中央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上册,页631;五、廖盖隆1981年9月23日说:“红一方面军当时在苏区不过三、四万人,前后两次肃反,搞了六千多人,其中一半是杀掉了,就是说,十个红军中有一个被杀掉了,而且差不多都是干部。”廖盖隆在1980年12月10日也引用毛泽东的话:“毛主席说:我们杀了四千五百人,但我们保存了四万红军。”引自中共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中央中央党史研究室编:《党史资料通讯》(1981年合订本)(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年),页89、144;六、郭华伦:《中共史论》,第2册,页262;七、《闽西“肃清社会民主党”历史冤案已平反昭雪》,载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党史通讯》,1986年第5期。

  二、延安前期(1937―1941)。

  抗战爆发,国共实现第二次合作,使中共所处的环境大大改善,在中共内部,毛泽东也取得了优势地位,并正积极谋取对中共党领导权的全面控制。但正是在这个时刻,莫斯科对中共的影响力也得到恢复。在新的形势下,迫于各种条件的限制,毛开始收敛个性中的“野性的一面”,而有意显示作为全党领袖的气度,对中共核心层的不同意见,一般多用迂回、曲折的方式予以分化、消解。在党内斗争中,主要诉诸政治策略的运用,而较少显示暴力震慑。但是,国共长期兵戎相见造成的警觉意识以及对党内外社会民主主义思想的防范并未有丝毫减退。尽管毛不再、也不能将肃反手段直接用之于党内上层的政治纷争,也没有再重演“肃AB团”那样大规模的镇压事件,但对于党内中下层的假想敌却继续沿用肃反手段。这主要表现在1937年后放任康生及其保卫机关在延安及各根据地推行“肃托”的镇压政策。历时数年的“肃托”,其残酷性和血腥性并不亚于1930―1931年的“肃AB团”,只是规模较小,且极端隐蔽。

  三、整风时期(1942一1945)

  随着毛泽东在中共党内领导地位的加强和巩固,毛故态重萌,再一次祭起肃反的宝器。面对党内知识分子大规模的不满和社会民主主义思想的蔓延,毛迅速决定将“肃托”、“反特”、“肃奸”正式纳入整风轨道,以便使全党在自己的新权威下彻底就范。毛泽东有意放虎出笼,支持和放纵康生将原处于秘密状态下针对少数重点对象的肃反手段公开施之于党内,造成大量的冤假错案。当然,此时的毛泽东已身为中共领袖,他十分清楚,在延安的干部和党员中根本不可能有大批“托派”、“国特”和“日特”,因此毛执意在党内开展肃反的最终目的,主要还是在全体党员的心目中植下对自己的崇拜和敬畏,所以毛声明,在审干肃反中执行“一个不杀,大部不抓”的政策,于是,从形式上看,1942―1945年的整风审干运动远没有“肃AB团”事件那么残酷。

  在长期战争环境下形成的中共肃反政策,由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思维定式,加之毛泽东出于其个人目的滥用权力,对肃反有意误导,久而久之,致使中共领导人和广大高、中级干部培养成一种用阶级斗争的眼光看待一切的习惯:阶级敌人既可以是“国民党特务”、“暗害分子”,更可以是党内任何有异于当道意见的分子。正是由于有了如此深厚的思想基础,毛泽东每发动一次肃反运动,中共组织和广大党员都闻风而动,积极予以响应,不管有无确凿证据,先挖出一批反革命,运动后期再说。至于这种运动的方式对中共党组织和广大党员的伤害,则是从不予以考虑的。

  作为极左的肃反政策的始作俑者,毛泽东在运用这一套手法对付他的假想敌人时确已达到得心应手、出神入化的地步。虽然从“肃AB团”、“肃托”到“抢救”,毛的操作形式有所不同,但极左的肃反观却是一脉相承,其基本精神并没有任何重大改变。只是毛泽东的角色变幻莫测,忽跃至台前,忽退隐幕后,致使人不易看清毛的真实意图和毛在历次肃反运动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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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在“试验田”里制造出的“张克勤案”






  1942年夏,根据毛泽东的指示,延安各重要单位的整风领导机构已开始秘密将运动的重心向审干方面倾斜。此时此刻,毛泽东最大的需要不是别的,而是一批从事地下破坏活动的“特务”:为给整风转入审干的必要性提供生动、直观的充足证据,毛需要特务;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极左肃反观出发,毛也相信延安有大批特务。

  1942年6月19日,毛泽东在小范围内就审干问题发表重要讲话。他借王实味事件大加发挥,明确指示要在干部中发现托派、国特和日特三种坏人。毛并暗示审干反特的重点对象是知识分子。毛对审干的策略和方法也作了明确的部署:“要区别好人和犯错误的同志,各机关都要冷静观察,此项工作应有计划的布置”。

  然而在毛泽东6月19日讲话后,延安审干的“战绩”并不明显,也许是毛的“要区别好人和犯错误的同志”的指示发挥了作用,除了破获了中央党校“吴奚如特务案”和“王实味、成全、潘芳、王里、宗铮五人反党集团案”等几个案件外,一时乏善可陈,延安大多数机关和学校都还没有挖出特务的捷报。

  这种状况引起了毛泽东的强烈不满。10月19日,毛在西北局高干会议开幕词中怒斥对敌特破坏麻木不仁的自由主义。11月,毛更有意扩大审查范围,指示不仅要查清革命与反革命的“两条心”,还要查清无产阶级与非无产阶级的“半条心”。

  康生对于毛泽东这种焦灼和愤怒的情绪心领神会,他在经过“冷静观察”和“有计划的布置”后,迅速向毛泽东奉献上一个特务标本――张克勤案。

  “张克勤反革命特务案”是康生精心培育的一株“奇葩”。1942年9月后,康生在挖出“王实味五人反党集团”后,即在其直辖领地社会部情报学校――西北公学,开辟了一块审干试验田。

  设在延安枣园后沟的西北公学,其前身为社会部主办的保卫干部训练班,经常有学生三百多人,1943年在校学生有五百余人,由社会部副部长兼情报部副部长李克农任校长,社会部第一局局长李逸民任副校长。该校的重要领导成员还有汪东兴(中社部第二室主任)、毛诚(女,延安时代曾任中社部秘书长)和吴德(1942年被调入西北公学,负有监视李逸民的秘密使命)。①

  ①《李逸民回忆录》(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页112-15。

  在康生的主持下,1942年夏秋之际,西北公学日常的情报训练业务活动已经停止,成为秘密审干的试点单位。

  张克勤原名樊大畏,原在陕北公学学习,后作为情报侦察干部的候选人员被调入西北公学接受训练。从张克勤各方面的情况看,他被康生看中选为特务标本,实属“理所当然”,因为张克勤太符合一个“特务”所应具备的基本特征,他简直就是康生臆想中的特务世界的一个标准的特务。

  在这里,我们暂且站在康生的角度,为张克勤整理出一份政治和历史履历表:

  姓名:张克勤

  性别:男

  年龄:十九岁

  政治身份:中共党员

  家庭成份:自由职业者

  本人成份:学生

  何时参加革命工作、何时入党:1936年10月在西安参加民族解放先锋队,抗战爆发后由西安八路军办事处派到兰州做地下工作,并在兰州入党。1939年6月因被国民党怀疑,经中共甘肃工委和中共代表林伯渠介绍调回延安。

  主要社会关系及政治面貌:父樊执―,1939年被国民党逮捕后叛变。妻朱方兰,1939年被国民党逮捕后叛党。

  党组织对张克勤近期表现的考察:一、1942年整风期间,延安保健药社接到重庆李炬寄给张克勤的一份国民党刊物――《中央周刊》,据张克勤称,李炬可能是和他妻子鬼混过的特务;二、西安三青团的报纸曾经刊登过一批共产党自首人员的名单,为首的便是张克勤;三、延安鲁艺转来一份检举张克勤是特务的材料。

  这份人事材料对于张克勤实在是太不利了,纵使张克勤满身是嘴,他也澄清不了履历表中所反映的大量疑点,因为按照康生的逻辑:一、张克勤年仅十九岁,又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反革命特务最容易从青年知识分子中产生;二、张克勤来自国统区,国统区的中共组织早已被国民党特务渗透,国民党特务机关对延安也一直采取派遣特务打进来的策略;三、张克勤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复杂,父、妻皆是叛党特务,张克勤必然受到反动家庭的思想影响,甚至极有可能已经叛党;四、重庆方面与张克勤迄今仍有通讯联系,寄信人就是特务;五、西安三青团报纸已刊出张克勤自首的消息,虽然同名同姓的人不少,但难保不是延安的张克勤;六、有外单位揭发材料,且不论揭发是否属实,揭发本身就说明问题。为什么别人没被揭发,而只揭发张克勤,且揭发人又是与张一同前来延安的。

  有了上述六个方面的推理,张克勤已被假定有罪,下一步就是取得当事人的口供来证实假定了。

  1942年11月间,遵照毛泽东审干要“有计划的布置”的秘密指示,在康生、李克农的直接领导下,西北公学审干领导小组几位领导成员李逸民、吴德、汪东兴、王涛江、毛诚开始在汪东兴办公的审洞里提审张克勤。

  向张克勤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是怎样来延安的?”张把自己来延安的详细经过叙述一遍。

  向张克勤提出的第二个问题是“你来延安干什么?”张陈述自己是由兰州党组织依正常组织手续介绍前来延安学习革命理论的。

  向张克勤提出的第三个问题就正式切入主题了,审讯者单刀直入对张克勤说:“已有人揭发你在延安是搞特务的。”张克勤被这突如其来的提问震住了,但他迅速冷静下来,坚决否认指控,并为自己的清白辩解。

  审讯者开始向张克勤迂回进攻,他们将主攻方向转移到张克勤的家庭关系――盘问张的父亲(医师)与其病人的关系问题。围绕这个问题,审讯者步步深入,坚持要张克勤承认其父与国民党官员有着政治上的特殊联系。

  此时,或许是审讯者并未真正掌握张克勤其父叛变的确凿证据,一时拿不出过硬的材料,更重要的是,张克勤并不知道其父在他赴延安后已叛变的消息,因此双方陷入了僵持局面。

  入夜,一枝腊烛早已点完,李逸民和大多数审讯者主张暂停审讯,集中研究下一步的审讯战术。但是汪东兴却援引他在江西中央苏区搞肃反斗争的经验,坚持应连续突击审讯。于是李逸民、吴德、汪东兴等分成两个小组,对张克勤施行“车轮战”,他们自己轮班休息。

  可是,直至“第三天天快亮时,蜡烛用完了,但张还未交代”。这时李逸民建议休息一下,给李克农打了一个电话,但未料却遭到李克农的批评。李克农指示,关键时刻已到,应该继续审讯,并派人送来一箱蜡烛。

  这样,审讯一直坚持到第三天凌晨五时,张克勤果然支持不住,表示愿意坦白了。

  在三天三夜轮番“轰炸”下,张克勤的精神终于彻底崩溃。一旦缴械投降,马上就进入到与审讯者密切合作的新阶段,换言之,审讯者要什么,张克勤就提供什么,其主动、积极与几天前的顽抗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张克勤身上表现出的积极变化,使中央社会部的领导欣喜异常。在康生、李克农的指示下,李逸民、汪东兴等迅即将张克勤“包装”完毕,第二天就召开西北公学全校师生大会,邀请延安各机关、学校、团体代表参加,让张克勤在大会上现身说法。张克勤似乎也具备某种“表演”才能,在会上,他“痛哭流涕地讲着自己如何参加了甘肃假共产党,又如何受派遣来延安搞特务活动”。

  当然,张克勤只是一具供人摆布、操纵的玩偶,这场活剧的真正导演是中社部的大人物,因为张克勤活剧已具备了上级领导所需要的一切要素:在他的现身说法中,不仅有自己参加特务组织的内容,还有揭发同伙的内容――张克勤一口气交代了十几个“特务”,当然包括那个最先揭发他是特务、与他一同从兰州来延安的朋友。最后,张克勤交代的最精彩的一笔是,他还谈了自己思想转变的过程。张克勤衷心感激党组织对自己的抢救,表示将脱胎换骨,重新做人。①

  ①《李逸民回忆录》(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页112-15。

  这样,一个既具特殊性,又有普遍性,兼能体现党之感召力和对自新特务给出路政策的“特务”样板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延安的政治舞台上了。“张克勤特务案”向延安干部和全党敲响了警钟:国民党特务已渗入中共各要害机关,“张克勤”、“李克勤”、“刘克勤”就生活在我们中间。“张克勤案”也给全党一个提示和启发:出身于知识分子,来自于国统区的干部,在政治上是最不可靠的,而国统区的中共组织十之八九已被国民党渗入,成了执行国民党“红旗政策”的红皮白心的“红旗党”。

  对于康生及其后台,张克勤案的另一重要价值还在于它为在延安和各根据地全面推开肃奸、反特运动提供了具体的工作方法和经验。“张克勤案”的被破获充分说明,对于被怀疑对象事先假定有罪,再运用各种手段取得口供,以证实假定,是克敌制胜、行之有效的方法。在获得口供的过程中,使用诱供、套供、逼供,再辅之以心理感化,任何顽固的堡垒都可以攻克。

  从破获“张克勤案”中还可以总结出对敌斗争的一条成功经验,这就是办案人员首先必须破除右倾思想,只要肃反干部立场坚定,旗帜鲜明,敢于发扬不怕疲劳、连续作战的精神(车轮战,疲劳战),再狡猾的敌人最后也会缴械投降。

  如此观之,“张克勤案”对康生及其后台的好处实在太大,一方面,它为打击周恩来领导的国统区地下党制造了舆论;另一方面,又为毛泽东的“反右倾麻痹”、“开展反特斗争”的论断提供了生动、直观的证据。攻下张克勤,不仅是反特斗争的一个重大战果,而且通过此案还创造出一整套具有普遍指导意义的工作方法和斗争经验,为在更大范围内推广反特斗争提供了可供仿效的样板,同时又可在对敌斗争的第一线培养、锻炼党的肃反保卫干部。

  果然时隔不久,康生宣布河南党是国民党特务领导的“红旗党”,大后方的四川、云南党也被国民党“红旗政策”所破坏,而延安各机关、学校、团体已在热火朝天地批斗着各自的“张克勤”、“李克勤”、“刘克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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