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是造化甩给人类的一个大谜。它无边无际,无始无终,令人不可捉摸。人们不知道它是什么,故名之日无限,名之日永恒,名之日绝对。
再没有什么东西比宇宙更广大。因为它把一切都统摄了去,使一切都成为有限。人也不例外。而这正是人之为人的不幸和苦恼。
进入太空的宇航员在回首自己故乡的那一瞬间,顿时便感觉到人的渺小:有几十亿人口在上面生存争斗的地球,原来不过是宇宙空间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有多少人曾为百岁人生而自豪,为千年王朝而奋斗,然而,即使是整个人类的历史,同宇宙的漫长进化相比,也只是短暂的一瞬。
宇宙的庞大衬托出个人的渺小。于是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每一个人,就他自己来说,在宇宙这个无边无际的时空系统中,到底处于一个什么位置。或者说,他活在世上,究竟应该以什么作为他的人生支点或起点。
一个有限的人生,要想活得明明白日,就必须有那么一个由此出发的起点。否则,他会觉得“不知今夕是何年”,或不知吾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生活在20 世纪初,息在地球上一个叫做湖南的角落里的毛泽东,为自己找到了这样两个人生支点:
一曰“贵我”。
二日“通今”。
为找到这两个支点,他费了好几年思索,还借鉴了前人,参照了西人,经历过业师杨昌济的点化。
人生为什么需“贵我”?答曰:“横尽虚空,山河大地一无可恃,而可恃惟我。”
由这点出发,毛泽东认为:宇宙可尊者惟我也,可畏者惟我也,可服从者惟我也。我以外无可尊,有之亦由我推之;我以外无可畏,有之亦由我推之;我以外无可服从,有之亦由我推之也。
“我固万事万念之中心”。“吾人一生之活动服从自我之活动而已”。那么,“我”以外的“神”该不该服从?毛泽东回答:“服从神何不服从己,己即神也。”
只服从自我,那么他人放在什么位置?毛泽东对这一人己关系上的难题有独特的解决方式:利他同样以我为起点。例如“表同情于他人,为他人谋幸福,非以为人,乃以为己。吾有此种爱人之心,即需完成之,如不完成,即是于具足生活有缺”。结论是:“以我立说,乃有起点,有本位;人我并称,无起点,失却本位。”
这种以我立说、由我出发的人生哲学,绝不可等同于杨朱“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的极端利己主义。毛泽东由我出发,所张扬的是一种积极有为、乐观奋进的人生态度。以这种态度生存面世,就能做到不为外物所累,不为他人所烦。相反,可以在利人、利天下的过程中,“自尽其性,自完其心”,“充分发达吾人身体及精神之能力至于最高”。
人生为什么需“通令”?答曰:“竖尽来劫,前古后今一无可据,而可据惟目前。”
从这点出发,毛泽东主张:吾只对于吾主观客观之现实者负责,即往吾不知,未来吾不知,以与吾个人之现实无关也。
有人说,人活着建功立业是为了死后留名青史。毛不以为然,他说:我死之后成为历史,后人见我确有所成就,“亦自加吾以芳名”。然而此“非吾之所喜悦,以其属之后来,非吾躬与之现实也”。“历史前之事亦然。吾取历史以其足以资吾发展现实之具足生活也。”
这是一种非常聪明的人生慧见。人生活在前古后今之中,只有目前这一段现实生活是属于自己的。“以时间论,止见过去、未来,本不见有现在”。因为现在即来即去,有如白驹过隙。但是另一方面,“时间之有去来,今人强分之耳,实则一片也。”吾人生活在这连成一片的时间之中,自然“处处皆现实”,不仅目前是现实的,而且过去和未来对我来说也是现实的。
因此,“有目前乃有终身”。以往之事追悔无益,未来之事预测也无益,唯一有益的是好好把握目前。把握了目前,也就把握了过去和未来。如果放弃目前,磋跎岁月,必将一事无成。
毛泽东注重“目前”,与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庸人哲学不可同日而语。他以“目前”为中心来贯通过去和未来,所强调的是一种只争朝夕,无往不乐的人生态度。以这种态度面世,则“有一日之生活即有一日的价值”,过去的事用不着过多地追悔,未来的事用不着过多地幻想,脚踏实地地抓住目前――这就够了。
“贵我”是毛泽东从空间关系上为自己确立的人生支点。“通今”则是他从时间关系上为自己确立的人生支点。这两个支点又是统一的。两者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此时的我”。努力抓住“此时”,积极从“我”开始――这就是毛泽东安身立命的最初出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