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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鬼蛇神”与百花齐放






  传统戏曲故然是一个急需改造的文化领域。但是,当换一个角度,诸如从文化继承和发展,从繁荣文艺、百花齐放的角度来看待传统剧目的时候,有些东西就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够和有必要一刀两断的。

  《人民日报》1948年11月23日题为《有计划有步骤地进行旧剧改革工作》的社论中,曾把传统剧目划分为“有利”、“无害”、“有害”三大类,认为前两类“不加修改或稍加修改即可演出”。据周扬同志说,这篇社论是在河北平山县时,他们就旧剧改革问题请示毛泽东和刘少奇之后,“主要根据毛泽东同志的意见写的。”①

  建国之初,如何正确对待旧剧的问题曾引起关注。这关系到全国刚刚获得解放的几亿人口的文化生活,也是关系到成千上万戏曲艺人就业的问题。显然,任何轻率和粗暴的态度都是对戏曲事业不利的。毛泽东提出,对旧戏应该分析一下,看看哪些是无害的,哪些是有益的,哪些是有害的,区别对

  ②待。文艺界的有关领导又一次“根据毛泽东同志的意见,对剧目的取舍提出了三条标准,即提倡有益的,反对有害的,容许无害的。有益、有害和无害,主要是从思想内容来说的。”①

  1950年11月底至12月上旬,在全国戏曲工作会议上,有人提出“戏曲要百花齐放”。毛泽东非常欣赏“百花齐放”这个提法,认为是反映了广大群众和艺人的意愿和利益,便采用了这个口号。1951年,为新创办的中国戏曲研究院的题辞,为全国第一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的题辞,都用了“百花齐放,推陈出新”八个字。同年5月5日,政务院在关于戏曲改革工作的“指示”中明确提出,要“促成戏曲艺术的‘百花齐放’。”5月7日《人民日报》题为《重视戏曲改革》的社论,特别突出了政务院“指示”的这一精神,并进一步阐述道,戏曲改革牵涉到千百万人民的爱好和欣赏习惯,人民有理由喜爱自己民族传统的艺术,对此“必须尊重,不能任意加以抹煞”,要采取慎重态度,“一般地不应该依靠行政命令与禁演的方法。”1956年,毛泽东又把“百花齐放”同“百家争鸣”联系起来,作为文化艺术工作的长期的根本的指导方针,从而奠定了创造社会主义新文艺的政策理论基础,奠定了正确处理新文艺和传统艺术的关系的政策理论基础。

  毛泽东对“百花齐放”在继承发展传统文化艺术方面的积极意义相当看重。在和周扬等同志的一次谈话中,他特意把新中国的文化艺术政策同苏联20年代“无产阶级文化派”的主张做了比较和区分。他说:我们中国没有犯过象苏联十月革命后的“无产阶级文化派”那样的错误。他们对待过去的文化遗产采取全盘否定的虚无主义的态度,指望依靠少数所谓“无产阶级文化专家”来制造“无产阶级文化”。列宁坚决地反对了这种错误思潮,认为无产阶级文化不能离开当前政治,不能割断历史传统,不能靠少数专家闭门造车来炮制。解放后,我们中国没有犯这种错误,没有对传统文化采取虚无主义态度,这无疑是正确的。①

  ①周扬,《进一步革新和发展戏曲艺术》,《文艺研究》1981年第3期。②见周扬1982年2月8日在广东文艺界座谈会上的讲话,引自《文艺研究》1982年第3期。①周扬:《进一步革新和发展戏曲艺术》,《文艺研究》1981年第3期。①引自周扬:《进一步革新和发展戏曲艺术》,《文艺研究》1981年第3期。

  实施“百花齐放”的难点,不在于如何看待旧剧目中的“有利”部分,如《打渔杀家》、《苏武牧羊》、《四进士》等反贪官污吏、颂民族气节,暴露与讽刺封建统治阶级内部关系,表现急公好义等优良道德传统的一些剧目;也不在于其中明显和绝对“有害”的部分;而在于那些良莠掺杂的剧目,特别是那些既表现了一定的进步和正义的道德理想,又包含着明显的封建迷信等落后观念,并拥有大量观众的“鬼戏”。

  对这类以“牛鬼蛇神”为题材的“鬼戏”旧剧目,毛泽东一度集中发表过不少看法。

  那是1957年上半年,也就是毛泽东从北京一路南下,宣传“双百”方针、提倡“整风”的那段时间。为了阐述百花齐放这一繁荣社会主义文艺的大方针,传统戏曲中的“牛鬼蛇神”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

  我们先集中引述几段如下。

  1月27日,在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上的讲话:“在放香花的同时,也必然会有毒草放出来。这并不可怕,在一定条件下还有益。”“有些现象在一个时期是不可避免的,等它放出来以后就有办法了。比如,过去把剧目控制得很死,不准演这样演那样。现在一放,什么《乌盆记》、《天雷报》,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到戏台上来了。这种现象怎么样?我看跑一跑好。许多人没有看过牛鬼蛇神的戏,等看到这些丑恶的形象,才晓得不应当搬上舞台的东西也搬上来了。然后,对那些戏加以批判、改造,或者禁止。有人说,有的地方戏不好,连本地人也反对。我看这种戏演一点也可以。究竟它站得住脚站不住脚,还有多少观众,让实践来判断,不忙去禁止。”①

  3月8日同文艺界谈话时,有人请毛泽东谈谈继承遗产的问题,并说有人传达,说毛主席曾讲过在剧目中演出些有牛鬼蛇神的戏不要紧,不致影响农业合作社减产,因此大家对这个问题弄不清楚。毛泽东在回答中先后讲到:我并不赞成牛鬼蛇神,过去的办法是压,现在出来则害怕了,遗产中有许多糟粕。对一些传统剧目,过去我们禁了几年,别人有些反感,现在开放了,也可以批评,但批评要说理。一些牛鬼蛇神的戏,看看也可以,我们看《封神演义》,不是牛鬼蛇神吗?社会上有牛鬼蛇神,剧目里有也不稀奇。演来看看也没有什么可怕。拿更好的东西来代替它,当然很好,又拿不出来,还是让他演吧!否则,等于是不让他们演戏。牛鬼蛇神,戏是看,鬼不一定信。老百姓天旱信龙王,风调雨顺,他又不信了,雨多了他更不信。放一下就大惊小怪。这是不相信人民,不相信人民有鉴别的能力。不要怕,如果每个舞台都是牛鬼蛇神,人民不反对?!

  3月12日,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说:“最近一个时期,有些牛鬼蛇神被搬上舞台了。有些同志看到这个情况,心里很着急。我说,有一点也可以,过几十年,现在舞台上这样的牛鬼蛇神都没有了,想看也看不成了。我们要提倡正确的东西,反对错误的东西,但是不要害怕人们接触错误的东西。单靠行政命令的办法,禁止人接触不正常的现象,禁止人接触丑恶的现象,禁止人接触错误思想,禁止人看牛鬼蛇神,这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当然我并不提倡发展牛鬼蛇神,我是说‘有一点也可以’。某些错误东西的存在是并不奇怪的,也是用不着害怕的,这可以使人们更好地学会同它作斗争。大风大浪也不可怕。人类社会就是从大风大浪中发展起来的。”①

  ①《毛泽东选集》第5卷第349页。

  3月18日,在济南召开的党员干部会议上的讲话:各种艺术,各种花,都可以开。人们就说了,这样一来,牛鬼蛇神就跑到戏台上来了。这些东西慢慢会淘汰的,现在让它演一演也可以。戏台上出现各种不正常的东西多了,人们就会说话,说话的多了,看戏的就少了,他那个东西就不演了。他们演那些戏,就不如让他们互相竞争,用百花齐放这样的办法比较好。

  3月19日,在南京召开的党员干部大会上的讲话:文学作品中有些不好是可能的。上海唱的《狸猫换太子》,许多妖魔鬼怪都上来了。妖魔鬼怪,很多人没看过,我也没看过,我很想看一下这个戏,为人在世不可不看,就是不要看多了,不要天天搞妖魔鬼怪,搞一点见见世面。让他搞一个时期,会有人批评的。不必因为那些东西我们去着急。何必那么急?写了几篇小说,几篇诗歌,演了《狸猫换太子》心里就那么急,让他们经过社会评论,逐步使那些作品,那些戏曲加以适当改变,而不要用行政命令来禁止。同志们不要误会,说我在这里提倡妖魔鬼怪,我是想消灭它,消灭的办法,是让他出现一下,让社会大家公评,真理就会慢慢上升,逐步改造。过去我们用命令禁止,禁止了七年,现在搬上来了,可见禁止是不灵的,硬禁是不灵的。

  4月15日,在杭州召开的四省一市省市委书记思想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谁说要牛鬼蛇神?谁说要《火烧红莲寺》?看问题要有一个过程。问题是群众要看。普陀山仍在拜佛,基督教、天主教仍在信,我们也有迷信,脑子里有个框框,即是信佛教信回教可以,但戏台上不可以,总认为搞不得,这不也是迷信吗?为什么那么些人情教拜佛都可以,就不可以在演戏当中也拜一下、迷信一下呢?他们有观众,不能压,只能搞些好的东西,与他唱对台戏嘛!应该让群众复杂些,各种对立物都有,我们的仕务就是提高大家的科学知识,提高了,迷信就要逐步减少了。

  几次谈话,中心意思大体一致。“牛鬼蛇神”这一概念,虽然有时是泛指旧剧目,有时甚至不仅仅是指戏曲现象,但主要的,特别是毛泽东用它来说明艺术的百花齐放方针对,是特指传统戏曲中的一些鬼怪剧目。很明显,从当时的情况来看,牛鬼蛇神是在戏曲艺术领域贯彻“双百”方针的一个焦点和难点。而毛泽东对此的分析,是相当有分寸的。他的一个基本认识是:传统戏里的牛鬼蛇神,作为封建意识形态中的艺术形象,有明显的毒索和糟粕,不是社会主义新文化本身应该具有的东西。从根本上说,他不希望这些艺术形象充斥舞台,并认为它们终究要退出舞台。细心的读者还不难发现,凡谈到牛鬼蛇神的剧目和演出时,毛泽东往往用一个“他们”的概念:让他们演一演,他们有观众等等,这表明他始终是把这类剧目作为“对立物”来看待的。

  那么,他为什么又反复告诫人们用不着大惊小怪,甚至认为牛鬼蛇神的出现和存在有其必然性和某种必要性呢?归纳毛泽东的谈话,有这样几点。

  第一,建国后的实践证明,单靠行政命令,把剧目控制得死死的,禁演牛鬼蛇神的戏,不灵。禁演了七年,现在又搬出来了。可见,在拿不出更多更好的东西来代替它的情况下,只是一味的禁,无助以解决问题,不利于繁荣戏曲艺术,等于不让他们演戏,减少了观众习惯的文化娱乐,易引起人们的“反感”。

  ①《毛泽东选集》第5卷第416~417页。

  第二,明辨牛鬼蛇神剧目的糟粕,改造和利用旧剧目的最好方法,是百花齐放。百花齐放的实质有三条:1)是允许各种花都放出来,那怕你认为某一种花本来就是毒草。否则,人们怎么知道它是毒草呢?“许多人没看过牛鬼蛇神的戏,等看到这些丑恶的形象,才晓得不应当搬上舞台的东西也搬上来了”。毛泽东相信绝大多数观众的判断力。2)刺激人们“搞些好的东西,与他唱对台戏”,比较和竞争,并运用正确的思想立场,用说理的方式来批评那些你认为是毒草的东西。毛泽东对这种做法的成效,很乐观自信:“戏台上不正常的东西多了,人们就会说话,说话多了,看戏的就少了,他那个东西就不演了”。3)香花、好的东西、理想的艺术,总是在同对立面的比较、竞争和斗争中逐步成长壮大起来的。这是个规律,对立面的存在因此是必然的,它们构成香花脱颖而出的必要环境。

  第三,从社会现实来看,戏曲中的牛鬼蛇神是过去时代人们的社会存在在观念当中的反映,也是现时代人们的落后观念和迷信心理的反映。“社会上有牛鬼蛇神,剧目里有也不稀奇”,这句话有些费解,社会上的牛鬼蛇神指的是什么?毛泽东的思维似乎在政治和艺术之间跳跃。但当他说牛鬼蛇神的戏有观众想看,有一定的群众基础的时候,则明确了:既然现实生活中有不少群众信神拜佛,而且我们也允许,那么在戏台上重演一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在从根本上改变一些群众的现实生存观念之前,就难以彻底清除戏台上的牛鬼蛇神。一般群众信什么,不信什么,都依据他们实际的生存需要。他们天旱信龙王,风调雨顺就不信了。由此为我们提出普及科学知识、普及正确的思想信念的任务,最终要依赖社会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普遍提高。

  第四,从戏曲艺术的发展过程和戏曲方向的倡导来看,毛泽东有自己的认识和追求。他曾经倡导过《逼上梁山》、《三打祝家庄》、《十五贯》,后来他极力称赞《半篮花生》、《园丁之歌》。但“问题要有一个过程”,“何必那么急”。继承和发展传统戏曲艺术,是必然趋势,但这绝不是直线的、干净利索的发展,而要有长期的艰苦的良莠掺杂的过程,以为来一个突变,“全新”的戏曲就出现了,这是不可能的。在这一过程中,《狸猫换太子》一类的剧目也不妨看看,甚至“不可不看”,他相信过几十年牛鬼蛇神会从舞台上消灭,那时,“想看也看不成了”,这些毕竟是发生过影响的艺术形象。毛泽东同时告诫人们,看牛鬼蛇神,纯不是在观念上认同,“戏是看,鬼不一定信”。他的目标仍旧是提倡更好的东西,他的眼光永远自信地对准着未来。

  需顺便提及一下的是,毛泽东上述关于旧剧目、关于牛鬼蛇神的一系列谈话和分析,在当时无疑发生了重要影响。《人民日报》1957年4月27日发表的题为《大胆放手,开放剧目》的社论,虽然不能证实是在毛泽东亲自过问下写出的,但明显是在上述谈话和分析的精神指导下的进一步发挥。社论指出,“在去年开放剧目的过程中,也出现了少数思想内容不健康的剧目,于是有人惊慌了,要求‘收’,要求‘禁’。他们害怕剧场混乱起来。其实,……目前的问题,不是戏曲剧目开放已经够了,而是‘放’的还很不够。”“应当相信在戏曲这块园地内让‘百花齐放’,是不会‘天下大乱’的了。”“发展社会主义民族新艺术,……急于求成是不行的。教条主义者便不懂得这个道理”。

  不少人在关于毛泽东的回忆文章中,都认为他的谈话方式特别富有个性,特别洒脱。我想,其中的一个特点,或许就是他即兴发挥的一些话题,能给人很多启发,含蓄地打通一些思路;有时,表面看来,云山雾罩,较少逻辑贯通,但涉及到一些原则性问题,都绝非随口出之。从上面引述的1957年上半年关于戏曲舞台及牛鬼蛇神的历次谈话中,我们不难体会到这种严密和精细,即他用来概括允许“放”出来的具有糟粕内容的旧剧目的概念,始终是“牛鬼蛇伸”,而不是他在这以前和以后经常使用的“帝玉将相”。尽管这两个概念在指示一些传统剧目的不健康内容上,并没有根本的区别,但毛泽东还是微妙地做了选择。

  牛鬼蛇神和帝王将相虽然都是封建意识形态在传统戏曲中的形象反映,但是,作为不同的题材类型,它们反映的侧重点并不一样。牛鬼蛇神更多地用幻想、迷信的方式体现人们的人生观、道德观和某些生存信念,加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生死和因果轮回之类。它不象帝王将相的戏那样明显地颠倒历史、宣传英雄史观,而且不少剧目的主角大多是下层百姓,通过歪曲的形式,透露出他们在封建社会中的一些朴素愿望。

  就以1月27日毛泽东在省市委书记会议上谈到的《乌盆记》和《天雷报》来说。《乌盆记》的故事为:南阳缎商刘世昌结帐回家,行至定远县遇雨,借宿窑户赵大家里。赵见财起意,将刘用酒毒死,又将尸首烧成乌盆。鞋工张别古向赵大索要欠款,赵将乌盆抵押给他。刘世昌鬼魂诉冤,张别古代其鸣冤,包拯为其雪冤,将赵大杖毙。《天雷报》,又名《青风亭》,说的是某士人之妾受正室迫害,产下一子抛弃荒郊,婴儿被磨豆腐、打草鞋为生的张元秀拾去,取名为张继保。张继保13岁时在清风亭为生母相认,张氏夫妇忍痛予之。张氏夫妇后为老病所缠,沦为乞丐,得知张继保中状元返里的消息,前往相认,而张继保却反目不认。二老悲愤交加,双双碰死。张继保遂遭报应,被雷电击毙。

  显然,这样的鬼戏与帝王将相戏不同,主要是以向善背恶、劝善惩恶的道德训诫为主题,而它所反映的道德观其及价值取向是有普遍意义的,是一般人能够接受和认同的,包括它所具有的神鬼形式。这些大体就是毛泽东说的它有一定观众的重要的心理基础。

  毛泽东是封建传统的伟大叛逆者,但比较起来,他最为深恶痛绝和急于改变的,是不少帝王将相和剧目所表现出来的那些封建阶级关系和尊卑秩序,而改变象牛鬼蛇神剧目中表现出来的迷信观念等旧文化积习,他非常清楚需要有长期的复杂的过程,更何况其中也包含着劝善惩恶这样一些并非完全不可取的内容。1947年10月,他转战陕北期间在佳县白云山观赏庙会后,便对该县县委书记说过这样的话:这些都是文化遗产,不要毁坏了。你不信神,我不信神,可是后人不知道这就是神。你明天要出个布告,要保护。①这反映出他冷静客观的现实主义文化态度。

  毛泽东在1957年对待牛鬼蛇神剧目的开明态度,还与党的“八大”前后的良好气氛有关。他对当时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现象的估计很乐观,设想也科学,他的思想非常活跃,突出地表现了开放、宽容、探索、建设的特征。他提出的文化发展的战略方针“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在当时并不是所有的领导干部都能理解和认真执行。在3月8日那次同文艺界的谈话中,他甚至做过这样的估计:地区以上高级干部有一万人,其中是否有一千人赞成双百方针都很难说。他四处游说、宣传,多少有些做说服工作的意思。戏曲中的牛鬼蛇神形象于是成了他做说服工作的一个例子。

  ①艾克恩:《延安文艺运动纪盛》第763页,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年1月版。

  关于“鬼戏”问题,事实上一直存在着不同的看法。1953年,著名戏剧家马逮翎把明代周夷玉创作的《红梅记》改编为秦腔《游西湖》,让主角李慧娘一直活着来报仇,而不是象原作那样死而抗争,就引起了争论。肯定者认为是创造出新型积极的斗争方式,否定者认为是反历史主义,将鬼变成人,结果把一个非常优秀的古典戏曲,破坏得四分五裂,不真实了。1956年夏天,文化部召开戏曲剧目工作会议,提出挖掘传统,丰富上演剧目。于是,有人提出:“有些好的鬼戏是有人民性的,可以演出”。一些报刊展开了讨论。多数论者的看法是:鬼戏的出现,是斗争在幻想基础上的继续发展,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十分自然的“结合”;“好的鬼戏”和“好的鬼”有反抗性和人民性,是人民自己的怨愤的化身:对观众起着鼓舞斗争的作用,不算迷信;鬼戏和神话戏一样,都是运用幻想中的超现实、超自然的力量,来表现作者在运用别种题村时所不能表现的东西,达到作品里只用人的现实生活远

  ①不能达到的目的。也有少数文章表示反对。这无疑是一场很有意义的正常讨论,而且也是对1956年毛泽东提出“双百”方针的一个很好的贯彻,由此形成了毛泽东在1957年3月12日全国宣传工作会议说的“最近一个时期,有些牛鬼蛇神被搬上舞台了”的背景。

  毛泽东不一定熟悉这些学术性讨论,但他的基本观点是明确的,即不赞成牛鬼蛇神,而且认为鬼戏和神话戏不能同日而语。但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他例举的一些虽不赞成但反对禁止的剧目,如《狸猫换太子》,并不属于旧剧目中的“好的鬼戏”。

  关于“鬼戏”,在1963年曾在文艺界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事情是由孟超根据《红梅记》改编的昆曲《李慧娘》引起的。原作写南宋末年太学生裴禹与卢昭容相恋,横遭奸相贾似道迫害而不能聚首,后贾似道又枉杀侍妾李慧娘,李慧娘“显魂”救裴禹,并惩罚贾似道,最后以贾似道失职误国,裴禹与卢昭容终成眷属为结局。孟超的改编,把卢昭容这个人物去掉,让李慧娘同裴禹相爱,着重写李慧娘这个受压迫而又屈死的女子,做了“鬼”也不甘屈服,同压迫者继续抗辩。

  《李慧娘》于1961年秋公演。著名杂文家廖沫沙看了演出后,署名繁星发表《有鬼无害论》一文肯定此戏,并对文艺作品中的神鬼形象做了论述,认为“是不是迷信思想,不在戏台上出不出鬼神,而在鬼神所代表的是压迫者,还是被压迫者;是屈服于压迫势力,还是与压迫势力作斗争,敢于战胜压迫者。前者才是教人屈服于压迫势力的迷信思想”。

  对大体上属于“无害”类的鬼戏,进行一番改造,融进新的思想主题,应该说是有积极意义的探索。繁星文章关于鬼戏是不是就一定是宣传迷信思想的分析,也是有道理的。戏曲界的这一现象,在当时影响不小。周恩来在1963年2月8日文化艺术工作者春节联欢会上的讲话中,就谈到鬼戏的改编问题。他说:“鬼戏有的是迷信,有的是过去人们受了冤屈,生不能伸冤,便寄托在死后伸冤。而今天我们完全可以作另一种处理。”

  1963年3月29日,中央同意并批转文化部党组《关于停演“鬼戏”的

  ①参见:张庾《正确地理解传统戏曲剧目的思想意义》,《文艺报》1956年第13期;张真《谈〈游西湖〉

  的改编》,《文艺报》1954年第21期;曲六乙《漫谈鬼戏》,《戏剧报》1957年第7期。

  请示报告》,该报告提出,尽管“戏剧界对‘鬼戏’问题的看法,目前还不一致”,但是,“事实证明,鬼戏的演出,加深了人们的迷信观念,……这是和当前我们要加强群众的社会主义教育、克服各种落后思想和落后习惯的任务相抵触的。”同年5月6日、7日《文汇报》发表署名梁壁辉的长篇文章《“有鬼无害”论》,开始批判《李慧娘》和鬼戏以及“有鬼无害论”。据江青后来在1966年11月28日的文艺界大会上说:“第一篇真正有份量的批判‘有鬼无害’论的文章,是在上海柯庆施同志的支持下,由他组织人写的。”从此,对“鬼戏”的批判逐步升级,戏曲舞台上也再没有鬼神形象了。

  毛泽东是注意到这场风波的。就在5月7日《文汇报》连载那篇批判文章的当天,在杭州会议上谈到文艺界的有鬼无害论时,他说:是农村城市阶级情况的反映。显然,随着意识形态领域“左”倾倾向的发展,毛泽东的看法也发生了明显变化。

  1964年6月,毛泽东又批示过《人民日报》、新华社的一份《工作情况简报》(第125期),让其他中央领导同志阅。该期简报内容是“《人民日报》、新华社编辑部大会上传达主席对《人民日报》文艺宣传的批评”。据简报记载,毛泽东在一次会议上说:1961年,《人民日报》宣传了“有鬼无害论”,事后一直没有对这件事作过交持,一直没有批判“有鬼无害论”,要把这个问题讲一下。1962年十中全会后,全党都在抓阶级斗争,《人民日报》一面讲阶级斗争,进行反修宣传斗争,一面又不对提倡鬼戏的事做自我批评,这就使报纸处于自相矛盾的地位。

  我们当然不能说毛泽东在1957年上半年四处讲牛鬼蛇神与百花齐放的关系,同1961年出现的“有鬼无害论”有什么内在的理论逻辑勾连,从个人认识上讲,毛泽东不赞成牛鬼蛇神戏的态度也是比较一致的。但是,从概念上讲,“鬼戏”是不是一定就属于明显带有贬义的“牛鬼蛇神”的范畴,是值得讨论的;进一步说,象《李慧娘》这样的“鬼戏”是不是“百花齐放”的方针所不容的呢?还有,“有鬼无害论”的主张者的某些阐达,是不是都没有道理?在“1962年十中全会后,全党都在抓阶级斗争,”“双百”方针受到干扰和歪曲的情势下,大多数人不会科学地思考这些问题,毛泽东也没有审慎仔细地思考这些问题,他对“鬼戏”(更不用说牛鬼蛇神戏了)、对“有鬼无害论”的主张持鲜明的批判态度,实在是情理之中。

  古为今用,是毛泽东关于文化继承理论的一个最响亮的口号。有时候,为了“用”,且用之得当,毛泽东对某些传统剧目表现了更有气度更灵活的“拿来”态度。

  如果说,出于贯彻“双百”方针的考虑,毛泽东在否定宣传帝王将相的剧目的同时,冷静宽容地对待一些牛鬼蛇神的剧目;那么,在此后一段时间里,出于古为今用的考虑,他在贬低一些缠绵悱恻的才子佳人戏的同时,又称赞和推荐了一些虎虎生气的武旦和刀马旦戏,即以勇武的女性为主角,情节多为战争,表演着重武打的刷目。“用”的中心目的,是鉴于紧张的国际局势,提倡全民皆兵。

  1957年11月17日在天津的一次谈话中,毛泽东直言告诫:我们应该做战争的准备,要武装起来,全民皆兵。前天你们唱的《泗州城》的戏,要学唱,多唱打仗的戏,少唱点《粱山伯与祝英台》。1958年8月17日在北戴河的一次会议上,他又说:全民皆兵,有壮气壮胆的作用。我就赞成唱点穆桂英、《泗州城》那些讲打的戏。《梁山伯与祝英台》也可以唱,要少一点,视英台太斯文了。女将穆桂英比较好,还有花木兰。1959年4月24日,他又特意给周恩来一封信,说:曾在郑州看过河南豫剧《破洪州》,颇好,说穆桂英挂帅的事,是一个改造过的戏。主角常香玉,扮穆桂英。可调这个班子来京为人民代表演一次。《破洪州》剧本仍有缺点,待后可商量修改。

  武装起来,抗外御敌,对壮民男丁来说,是不存疑问的。全民是否“兵”得起来,关键在占“半边天”的妇女。故而毛泽东没有特别选择具有同样主题的武生戏,而是推荐穆桂英、花木兰这些几乎已成为中国人心理中的妇女英雄的“原型”的人物,以及《泗州城》中那些敢于爱、忠于爱、勇于斗,兴波动涛、水淹泗州的水母娘娘来壮气壮胆,激发全民意志,似乎别有一番宣传感染效应。换一个角度讲,这也包含了毛泽东对中国妇女的认识和期望。他历来认为,传统中国社会中妇女受压迫最深,妇女的解放是劳动人民的解放的重要标尺。他提倡宣传传统戏曲中穆桂英、花木兰这类巾帼英雄的意义,除上面说的以外,恐怕也反映了他的妇女解放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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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陈出新与欢曲改革






  早在1927年大革命的农民运动高潮中,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里,就充满热情地描述过:封建剥削势力一倒,农民的文化运动便开始了。标志之一,就是“花鼓――一种淫亵的小戏,许多地方禁止演唱”。当然,禁演本身毕竟还不属于新文艺的创造。没看到有材料证明富有时代精神的新题材新内容在当时正式登上戏曲舞台。不少剧种,特别是京剧,其传统的形式和传统的内容相互结合,正处于普及和发展的兴盛时期。

  20世纪上半叶,传统戏曲的地位和作用不断地起伏变化。辛亥革命时期,文化界戏曲界的一些人把戏曲为革命服务看得易如反掌,结果出现一些名角身穿西服,手拿马鞭唱京剧的情景,很是热闹了一阵。辛亥革命失败后,人们对这种戏一下子厌烦起来。戏班为了挣口饭吃,便讨好观众演了一些不好的戏,这就影响到“五四”新文化运动期间对戏曲的片面看法。当时人们认为戏曲太落后,有人甚至说戏曲是中国文化里所有最坏最落后东西的集中地。此后“左翼”文艺运动十年中,人们对戏曲的接触也不太多,注意力集中在小说、话剧、诗歌、电影和文艺思想的论争上面。直到抗日战争爆发后,一些大小剧团、宣传队深入农村发动群众宣传抗战,体会到戏曲这个旧形式是当时老百姓最能够接受的宣传方式,于是,它的地位和价值又陡然上升。同时,当时的时代精神,又为包括戏曲在内的各种民族传统的艺术样式提出了一个以什么样的思想题材为现实的民族解放斗争服务的问题,由此展开了广泛的关于民族形式与时代需求的关系的讨论。讨论中一个醒目的提法是“旧瓶装新酒”。

  至少在1937年8月,毛泽东就注意到这一主张。在同丁玲的谈话中他强①调:“新瓶新酒、旧瓶新酒都可以,只要对抗战有利。”他的着眼点非常明确,一切文艺样式都应该体现出适应时代需要的内容。1938年4月28日在延安“鲁艺”做题为《怎样做艺术家》的报告中,他反对好看不好吃的“艺术至上主义”,即形式主义,由此谈到一些旧瓶旧酒的京剧剧目已难成为抗战文艺的组成部分,并凭自己的观察说:在戏报上已经看不见《游园・惊梦》、《霸王别姬》之类的演出了,因为那样的戏在我们今天不受欢迎。

  这样的估计当然只是相对的,传统剧目毕竟是大众的不可或缺的娱乐形式,特别是在广大的文化落后的农村,它仍然是人们别无选择的形式。1939年4月,毛泽东参加了陕甘宁边区工人代表大会的一个晚会,非常强烈地感受到传统戏曲形式和旧题村剧目在老百姓的文化娱乐生活中的突出位置。会上演出了秦腔《升官图》、《二进宫》、《五典坡》等戏,他对工会负责人说:“你看老百姓来的这么多,老年人穿着新衣服,女青年擦粉戴花的,男女老少把剧场拥挤得满满的,群众非常欢迎这种形式。群众喜欢的形式,我

  ①们应该搞。就是内容太旧了。”形式的“走红”与内容的陈旧,形成巨大的反差,使毛泽东注意到必须下功夫利用和改造传统戏曲,由此形成有利于抗战的文艺工作的“统一战线”。在这个“统一战线”里,“不但要有新秦腔、新秧歌,而且要利用旧戏班、利用秧歌队总数占百分之九十的旧秧歌队。”②

  ①陈明:《西北战地服务团第一年纪实》,《新文学史料》1982年第2期。①艾克恩:《延安文艺运动纪盛》第129页。②《毛泽东选集》袖珍合订本第913页。

  所谓利用,便是在正确的观念指导下,有选择地演出有益无害的传统剧目。而最好的利用,则是保留旧的戏曲形式,改造内容,旧瓶装新酒。毛泽东于1938年4月28日在“鲁艺”的讲话中就特别提到:在旧戏中也要加上抗故或民族英雄的故事,这就是时代的要求。在1939年4月参加边区工人代表大会的晚会上谈到戏曲内容太旧时,又说:“如果加进抗日内容,就成了革命的戏了。”正是在毛泽东的推动下,边区“文协”的柯仲平等于该年5月筹办了以利用旧形式、改进民间传统戏曲为宗旨的“民族娱乐改进会”。

  旧瓶装新酒,这无疑是毛泽东关于戏曲改革的最初思路。后来,这一思路有所发展和深化,即1942年10月为延安平剧院成立的题词,和1951年4月为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的题词中所说的“推陈出新”。但无论哪种提法,毛泽东在谈到戏曲革新的时候,多数情况下是把思想内容和形式技巧相对分开的,即内容出新,形式基本保留。1942年10月10日出版的《延安平剧研究院成立特刊》在发布毛浮东的“推陈出新”的题词时,同时又刊载了林伯渠的题词:“通过平剧使民族形式与革命精神配合起来。”后者可视为对前者的最初解释和发挥。1947年11月21日给平剧院做题为《改造旧艺术,创造新艺术》的报告时,毛泽东曾有之样的基本概括:用自己的创造力,掌握了这门技术,从政治上来个进步,就可以写出新的。谈到戏曲改革时又说:我们先从内容着手,形式目前不忙改。希望将来夺取大城市后,更多的改造旧戏。

  基于这样的思路,毛泽东尽管不满意传统戏曲中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牛鬼蛇神这些题材内容,但对台步、对韵白、对唱腔、对水袖、对翎子、对脸谱,以及锣鼓点、京胡声等等,总是倾注着一个懂行的“票友”的赞恋,

  ①强调“基本上要保留”。

  当然,毛泽东也不是主张形式一成不变。特别是晚年。但他认为变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使戏曲演唱形式能为更多的人看懂。听懂。一位同志在回忆文章中谈到,1960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毛泽东同他谈话时,收音机里插放着京剧唱段,毛泽东问看能否听懂,他摇摇头,并说曾在看旧戏时睡着了。毛泽东接着说:看,你们有文化的人都听不明白,广大群众就更没有法子听了,

  ①要改革。这或许就是毛泽东后来并不完全反对京剧在配乐、唱腔等形式上进行改革的思想基础。

  但是,即使是这样,晚年毛泽东仍然十分尊重传统戏曲形式的基本特征。作为内行的观众,他并不是不清楚人们欣赏戏曲,更多的是对其程式化的舞台动作、唱腔、节奏的审美体验。譬如,一个戏迷,尽管他对某出戏的故事情节已烂熟于胸,但他总是喜欢反复看这出戏,甚至特意耍看某个名角、某个流派演唱的这出戏,实质上就是追求对固定的戏曲千式风格的反复体验,从而获得美的享受。这也是戏曲演唱形式和流派风格承袭大于创新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在“文革”中,当样板戏唯我独尊,各地方剧种也不得不移植样板戏的时候,毛泽东几次谈到要尊重和保留传统戏曲的一些基本特征。70年代,一次在湖南看戏后,又说:京剧本来的风格、唱腔,要保胄百分之七十,京剧要象京剧,老同志要带好新同志。②

  ①1965年6月11日接见华东局书记处同志的讲话。①见《怀念毛泽东》第24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②湖南省文化厅《百花盛开时,缅怀毛主席》,《人民戏剧》1978年第12期。

  很明显,毛泽东的戏曲改革主张,重点在内容,即如何装新酒。

  有两种方式:一是改写历史题材,一是新编现代题材。1964年6月23日,周恩来在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座谈会的讲话中,对这两种方式,有过相当清楚的阐述,完全可以看作是对毛泽东的基本主张的具体发挥。他说:主席这次登高一呼(指1963年12月关于文艺工作的批示),力量就大,因为他抓住本质的东西了,抓住要害了。民族戏曲都要演现代的革命的事迹,是有它的困难,……(但是)我们青年一代学老京戏,唱、念、做、打这些基本功都学到手了,如果内容人家不愿意看,不愿意听,那你还不是没有前途。又说:传统的保留下来的剧目,也要从我们现在的阶级性、时代性来考察。因为过去顶多演的是统治阶级的人同情劳动人民,而我们今天要写的是被压迫人民的反抗的问题。……要从这个角度去写历史剧本,,这就和从前不同了。从前顶多是写同情,我们就是要直接写被压迫人民本身的斗争,写出那个时代的时代先驱,那个时代的时代性。所以,同样是改旧的,也要有历史唯物主义观点。①

  从改写历史题村和新编现代题材这两个角度来看,40年代到“文革”十年的戏曲剧目创新过程,大致可分为两个阶段。

  60年代以前,以新的观点改写历史题村居多。

  戏曲题材现代化之途步履维艰,“收效甚微”。这并非是戏曲工作者主观上不努力,而是存在着一个很难逾越的矛盾:古老的戏曲形式同现代生活内容的矛盾,如何使在遥远的历史背景下形成的艺术样式来表现今天活生生的现代生活,使内容与形式有机统一,需经长期渐进的探索、实践和积累。从戏曲特别是京剧本身而言,它早已成为一个完整、优美然而也封闭、凝固的艺术体系,长期以来它似乎完全可以在内容和形式上“自给自足”。其形式本身就积淀了相应的内容,它是“有意味的形式”。群众乐于观赏这一形式,同它的一招一式、一板一眼中负载的固定题材内容密切相关:让观众一开始就接受没有脸谱,没有古装的现代戏,也是比较困难的。从戏改本身的实践来看,也是地方剧种走在前面。1952年以后便陆续出现了评剧《刘巧儿》、沪剧《罗汉钱》、吕剧《李二嫂改嫁》、豫剧《朝阳沟》、花鼓戏《三里湾》,而作为“国剧”的京剧,其有一定知名度的现代生活题材的作品,则“千呼万呼”迟至1958年才有一出《自有后来人》(《红灯记》前身),但影响并不大。

  除以上艺术规律方面的原因外,50年代以前,党的文艺方针,政府关于戏改的思路,文艺界的气氛,也比较有利于历史题材的挖掘和改造。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于1951年5月5日发布的《关于戏曲改革工作的指示》中,就明确提出:目前戏曲改革工作应以主要力量审定流行最广的旧有剧目,对其中的不良内容进行必要的、适当的修改。1952年10月至11月在北京举行的全国第一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评出的获奖剧目,也主要是传统题材的。1956年昆曲《十五贯》成功后,周恩来也特别谈到:“不要认为古的东西没有演头”,“有人认为,历史题材教育意义小,现代题村教育意义大。我看不见

  ①得”,“历史剧同样可以很好地起现实的教育作用”。

  毛泽东在50年代以前,对戏改工作的关注指导,也集中在对历史题村的改写方面。

  ①《周恩来论文艺》第196―197、21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①《周恩来选集》下卷第195―196页。

  1943年,由延安中央党校俱乐部组织编演的《逼上梁山》,被毛泽东称为“旧剧革命的划时期开端”,并由此发挥了人民创造历史但却在旧戏舞台上成了渣滓的议论。事实上,该剧也并非以劳动人民为主角,它的创新,主要是着重地、合理地处理了林冲思想的转化过程,正确表现了群众和英雄的关系,在当时突出的现实意义,是生动形象地宣传了一个基本道理,即周恩来后来总结的:“革命是逼出来的,从统治阶级营垒中背叛出来的人更是逼②出来的”。毛泽东特别赞赏该剧把颠倒了的历史重新颠倒过来,着眼点不是坐实于林冲这一形象的阶级属性,而在于他从忍受走向反抗的过程所体现的普遍意义,在于编导者在挖掘“林冲夜奔”等传统“水游戏”的含义时体现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创作观念。正象参加编导的人当时谈该剧的创作经过时所说的那样:“中心的问题,则是这个剧的主题,主要的不应该是林冲的遭遇,个人英雄的慷慨和悲歌,君临于群众之上!而是在林冲遭遇的背后,写出广大群众的斗争和反抗,一个轰轰烈烈的创造历史的群众运动。在这个运动中林呻被推动走向革命,而且林冲只有与群众结合才有出路。因此就必须明确地、对比地写出统治与被统治的两方面的阶级斗争,群众怎样团结了自己,怎样争取了朋友,并联合起来战胜了敌人……。”正是在这样的创作思想指导下,编导者在《水游》本来的情节基础上,增加和充实了一些内容,如“借①粮”、“草料场”、“动乱”等出戏,从而“把农民表现得有力些”。在“结盟”一场中让李小二提出奔梁山,来启发林冲,在火烧草料场时,又写群众与林冲并肩作战、至仁至义地保卫了他,于是林冲感激的说:“想俺林冲,到处被奸贼陷害,又到处遇父老兄弟搭救,今后咱只有与群众同心协力推翻无道昏君。杀尽奸邪,打开生路。”这就从旧题材中引伸出新的主题:压迫与造反,人民与革命的必然联系。

  《三打祝家庄》是在毛泽东的亲自关怀和指导下创作的,并被他认为是改编历史题村的成功的范例。据参加京剧《三打祝家庄》的改编的作者说,1942年10月,延安平剧院成立不久,毛泽东就曾指示,让该院根据他1937年在《矛盾论》中对《水游》中三打祝家庄故事的分析,创作剧本。1944年7月初,正式成立了《三打祝家庄》剧本小组,并从毛泽东那里借来了120回本的《水浒》,构恩中又得到齐燕铭的帮助。毛泽东在听取创作汇报时,再次指示:该剧要写好这样三条:第一,要写好梁山主力军,第二,要写好

  ①梁山地下军,第三,要写好祝家庄的群众力量。1945年2月22日,该剧在延安公演,毛泽东当即写信祝贺:“我看了你们的戏,觉得很好,很有教育意义。继《逼上梁山》之后,此剧创造成功,巩固了平剧改革的道路。”

  传统剧目中,本来就有《祝家庄》、《探庄》等,而《三打》一戏的创作,由哲学的、方法论的命题引发,由此从原来的故事情节中延伸出新的理解思路:在斗争中调查研究,解决矛盾,各种力量的配合等等。这种思路直接影响编导者对原有故事情节的改造。编导者之一在当时是这样叙述的:“我们认为这样西个观点是首先要确定的:第一,梁山与祝家庄的斗争应该是一

  ②《周恩来选集》下卷第197页。①刘芝明:《从〈逼上梁山〉的出版谈到平剧改造问题》,《解放日报》1945年2月26日、2月27日。①参见魏晨旭:《“巩固了平剧革命的道路”》,《人民戏剧》1978年第12期;艾克恩:《延安文艺运动纪盛》第569页。

  个阶级斗争,在这个斗争里面应该表现出群众的力量!而《水浒传》却强调了梁山的‘好汉集团’的住质,在具体斗争中也忽视了广大群众,只强调了英雄好汉个人的作用。第二,《三打祝家庄》这一段是以农民战争的史实来表现一个运用政策的范例,在这里面应该写出运用政策的主动性及其重大的效果,应该写出一些可做范例的地方供人思考。而《水浒传》上却把政策写成是太偶然的,有时又写成是毫不自觉的。”根据这两点,编导者仔细研究了原有的素村和类似的农民战争的实例,写出了提纲和草稿。在这个基础上,经过多次的座谈和讨论,进一步弄清了这样几个问题:梁山的政策是从实际的战斗经验和对于敌情的调查研究后产生的,还是由宋江、吴用等主观想象所产生的!梁山运用政策是完全根据自己的主观愿望去驱使敌人,还是顺应敌人的发展规律来进行自己的工作;里应外合的胜利,主要是依靠梁山的人马,还是主要依靠庄内起义的农民……等等。编导者的答案都是后者。作者还说,通过《三打祝家庄》说明一个道理,“在历史剧里,反映历史真实生

  ①活与服务政治应该统一起来。”这样的创作观念,使“旧酒”有了新的“元素”,成了“新酒”,而且有强烈的现实意义。对此,时任中央城市工作部负责人的彭真谈的观后感或许是有代表性的:《三打祝家庄》的演出证明平剧可以很好地为新民主主义、为人民服务,特别是第三幕对于抗日斗争中收复敌占区城市的斗争,是有作用的。②

  同为“水浒戏”,如果说《逼上梁山》揭示了革命斗争的必然性,那么,《三打》则表现了革命斗争的方法、政策问题。二者在内容上的勾连和递进,看起来偶然,但它们同被重视、被视为改造旧题材的成功剧作,一个是“开端”、一个是“巩固”,却有着必然性,包含了倡导者毛泽东衡量怎样寸算“新酒”的一个基本标准,这就是能否为现实的革命斗争服务。所谓“新”,包括改编者本身具有新的创作指导思想,剧日本身提供新的主题思想,观众能根据现实的需要从中引伸获取新的教益。这样的“新”,具有特殊的“服务”价值。于是,在1959年2月,“大跃进”的弊端已明显暴露,需要提醒全党重视、发现、认识和解决现实中许多问题时,毛泽东在省市委书记会议上的讲话,又谈到了《三打祝家庄》,他说:问题就是矛盾,要发现、认识、解决。从前讲过《水浒传》里的“三打祝家庄”,还编了戏。这个戏现在又不唱了,我倒很喜欢。原来就有《探庄》这出戏,把它发展一下,就变成了一打、二打、三打祝家庄。解决第一个矛盾,即道路问题,于是石秀探庄;解决第二个矛盾,分化三庄联盟,孤立祝家庄;解决第三个矛盾,即祝家庄的内部问题,这才有孙立的“投降”,里应外合。头两次失败了,第三次胜利了。这是很好的戏,应该演唱。在毛泽东的进一步发挥中,《三打》之于解决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的一些问题,又有了新的方法论上的启发作用。

  用新的历史观点改造旧题材,如何理解为现实服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中有两条原则:一是用科学的历史主义态度对待历史,一是要尊重艺术规律,真正按这个规律来处理传统戏中的艺术形象。《十五贯》的成功,就是遵循了这两条原则。但这方面也有失败的教训。1951年,当时负责戏曲改革工作的杨绍萱改编的神话剧《新天河配》,历史剧《新大名府》和《新白兔记》,就是例子。他的《新天河配》改编的是牛郎织女的传说,旧剧目

  ①李伦:《谈历史剧的创作》,《解放日报》1945年10月2日。②艾克恩,《延安文艺运动纪盛》第569页。

  中也有一出《天河配》。这个传说流传非常普遍,它的基本情节和含意已相当确定,主要是反映古代封建社会里婚恋不自由,境界动人,意义进步。但是《新天河配》却硬用这个题村来比附“抗美援朝、保卫世界和平”,用十场戏来写和平鸽与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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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诗家识见――毛泽东与诗词文赋(上)语言故乡






  诗歌,是毛泽东的语言故乡。

  “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诗分新旧:白话散行与旧体律诗。通常说来,作为现实的政治家、革命家和宣传家,现代新诗似乎更符合现代理性的表达方式,成为更直接更明白的思想工具。但对毛泽东说来,情况正好相反。如果说是没有成见的话,至少可说现代新诗与毛的知识背景和素养情趣不甚投和。无论是出于艺术上的审美欣赏,还是从政治角度的引用,在他的脑海里闪现的,总是旧休诗,以及古代辞赋散文。

  毛泽东从不掩饰他的这个倾向。1939年5月,刚从国外回延安的肖三去杨家岭看望毛泽东,并把自己的诗作手抄本送给毛看。其中有旧诗,也有新诗。毛泽东略看了几首,便声称自己喜欢旧体诗,认为其中的《梅花》一首很好,对新诗则不置一词。①有人把郭小川的《将军三部曲》、《致青年公民》等送给他看,稍后他说,我部看了,这些诗,并不能打动我,但能打动青年。①

  毛泽东一生都喜欢古典诗词。他时常在汪洋恣肆的诗海里游弋。《诗经》以下中国诗歌渊源流长的延伸路程上的山峦奇峰、曲径直谊,他部有极大的兴趣登觅寻视。他经常索要的古代诗集,可以开出长长一串:《楚辞》、《古诗源》、《全唐诗》、《唐诗三百首》、《初唐四杰集》、《唐宋名家词选》、《词综》、《曲选》,以及唐、宋、元、明、清五朝诗歌的“别裁集”,至于一些古代诗人的个人诗同集,就更多了。有的诗集,毛泽东阅读和圈划了许多不同版本,还对一些诗歌做了批注。1974年8月25日,毛泽东已重病缠身:还亲手写了“唐宋名家词选”的书名,告诉工作人员他要看这本书。1975年在他已不能亲自看书的时候,他还向人建议:现在没有书,咱们搞一

  ②部吧。选它500首诗,500首词,300首曲,30篇赋。毛泽东逝世后,在他的书房里留下大量生前阅读的古典诗词集本,有人做了个统计,仅他圈划和批注过的作品,便有1180首诗,378首词,12首曲,20篇赋,涉及429位诗人。③

  毛泽东不仅读古代诗文作品,也爱读古代诗话论著。在这方面,尤见其近于职业文学家的兴趣和造诣。诗话是从北宋兴起的诗词评点形式,点评家们在随意漫笔中涉及诗品、诗志、诗释、补正、订谬、源流、新证等等。在毛泽东故居藏书中,便有许多种诗话著作。留有他圈划笔记较多的有:《历代诗话》、《全唐诗话》、《西江诗活》、《升庵诗话》、《香祖笔记》、《分甘余话》等等。特别是清代著名诗人和评论家袁枚的《随园诗话》,圈划最多。一部清版的《随园诗话》,共16卅,每册的封面上都划着他读过的圈。郭沫若的《读〈随园诗话〉札记》印成大字本后,一共四册,毛泽东分别用红黑两种铅笔,在每一册的封面上都划着两个读过的大圈。

  ①见贾思楠编:《毛泽东人际交往录(1915―1976)》第168页,江苏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②杨建业:《在毛泽东身边读书――访北京大学中文系讲师芦获》。③张贻玖:《毛泽东和诗》第2页,春秋出版社1987年10月版。这本小册子是作者参加毛泽东故居图书管理小组工作,在整理毛泽东阅读的书籍的基础上写成的。为人们提供了丰富详实的材料。拙著最后两章所述毛泽东对具体诗歌的圈划情况多据此书。特请读者注意。

  诗词文赋之于毛泽东,不仅是最主要的艺术审美样式,也是最能自然、自由、含蓄而又洒脱地表达思想感情的工具。诗是毛泽东打燃一些最有魅力的灵感的火石,诗是毛泽东纵横古今驰骋想象的翅膀,诗是毛泽东与人交往沟通心灵的疏畅渠道,总之,诗是毛泽东最熟悉最钟情的“语言故乡”,往往随兴脱口而出,却本色、自然。

  试举几例。

  毛泽东用诗做人的思想工作。

  1949年3月,革命大业已成。柳亚子先生在写给毛译东的诗中声称,“安得南征驰捷报,分湖便是子陵滩”,透露出在解放后有效东汉严子陵隐居富春江之意,回到自己的故乡分湖。细腻的毛泽东在和诗中委婉开导:“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1959年夏的“庐山会议”,周小舟等同志受到错误批判。毛泽东8月1日给周小舟一情,并送上丘迟的《与陈伯之书》,说“此书当作古典文学作品,可以一阅”,还引用其中“迷途知返,往哲是与:不远而复,先典攸高”诸语,说“朱鲔涉血于友于,张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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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赏情趣与流派风格






  除了吟诗挥毫以外,毛泽东喜好的文艺活动,大概就是看戏听曲了。他偶尔来几句清唱,没下过“海”,但确很懂行。

  在不同时期、不同环境中,毛泽东偏爱和推崇不同的戏。在延安,由于条件所限,他时常在留声机里放昆曲,看当地的秦腔和文化团体演出的京剧(时称“平剧”)。据他身边的工作人员说:转战陕北时,他爱听并时常唱几嗓子的是《空城计》、《草船惜箭》。在西柏坡时,指挥三大战役,他休息脑筋的办法就是听京剧唱片,特别是高庆奎的《逍遥津》、言菊朋的《卧龙吊孝》、程砚秋的《荒山泪》,高兴了,自己也哼几句《群英会》。大军过江前后及进京建国初期,他多次看《霸王别姬》,还让其他中央领导去看,看到项羽穷投末路时,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感触甚深,告诫人们不要学楚①霸王。1953年,1954年,他叉连续看了几遍《白蛇传》。此后,他到一些地方视察和休息,都乐意欣赏当地的地方戏,如湖南花鼓、安徽黄梅戏,还有楚剧、越剧、豫剧等。

  作为一个爱进入角色,并懂得艺术规律的观众,毛泽东并不是观赏每一出戏,都考虑到它的思想内容,都立足于现实斗争和改造旧剧的需要,如果那样,那也太累,根本无法达到娱乐和审美的目的。在通常情况下,他按自己的审美情趣来选择和品尝一些剧目,发表一些艺术方面的看法,体现出深厚的戏曲素养。

  在不同的剧种中,毛泽东最喜欢京剧,对它的历史、流派、唱腔比较熟悉。他曾从声腔的角度谈到过,京剧是在安徽的微剧二黄和湖北的汉剧西皮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并认为京剧的腔调主要就是两个:西皮、反西皮,二黄、反二黄。这同戏曲界的基本看法是一致的。在京剧的十几个板式中,他说他不太喜欢摇板、散板和慢板。②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毛泽东看戏听曲,内行、认真、精细,很注意一些调式、板式乃至唱词和戏剧冲突的设计。他曾对一位京剧演员说:现在四平调还能听到,反西皮却很少听到喽。于是,这位演员赶排了①《哭灵牌》,在刘备的唱腔中用了反西皮转快板的唱法。晚年在听了几出戏②曲唱片以后,曾遗憾他说南梆子为什么不用了。又说样板戏中《海港》矛盾不突出,《智取威虎山》戏太少,“打虎上山”有戏,但还是学的《林冲夜奔》,“定计”一场,少剑波大段唱腔搞得大长,《沙家浜》中有四个慢板,③我不喜欢。晚年在长沙看花鼓戏《沙家浜》,演到“智斗”一场胡传魁出场时,毛泽东说,这不象一个土匪头子,又说阿庆嫂演得神气利索。演到“斥敌”一场时,毛泽东建议把“斥敌”改为“骂敌”,说“斥敌”大家不易听④懂,不通俗。一次,他在听了《李陵碑》这出戏后,对演员说:唱词中有一句“方良臣与潘洪又生机巧”,我查了查资料,没有查到“方良臣”这个人,⑤是不是改成“魉魍臣贼潘洪又生机巧”?这些议论,都是着眼于戏曲艺术本身的特征。

  ①参见权延赤采访李银侨(毛泽东的卫士)等人后写的记实作品《走下神坛的毛泽东》第46至47页,中外文化出版公司1989年4月版。②1972年7月30日按见《龙江颂》剧组有关人员的谈话。

  ①李和曾,《毛主席给了我艺术生命》,载《毛主席八十五诞辰纪念文选》。“反西皮”这一曲调,多用在祭灵或生离死别极悲痛的情境之中。②南梆子,京剧曲调,唱腔结构与西皮原板、二六板大致相同。主要用于表达细腻柔婉的感情,或用于人物思潮起伏时。③1972年7月30日接见《龙江颂》剧组有关人员的谈话。

  毛泽东不仅是一位内行的观众,还是位富有欣赏个性的观众。在旦角戏中,他比较喜欢浑厚的唱法。1956年在武汉看了沈云陔主演的楚剧《庵堂认母》后,他说沈演得好,唱腔象程砚秋,圆润浑厚,我看程砚秋比梅兰芳唱⑥得好。同旦角戏相比,毛泽东又更喜欢老生戏,特别是老生戏中的高(庆奎)派的唱腔。该派突出的特点是嗓音高亮,唱腔质朴、酣畅、劲拔,多演老生戏,代表性剧目有《逍遥津》、《失空斩》、《斩黄袍》、《李陵碑》、《脂粉计》等。40年代,毛泽东曾对人明确说过“我喜欢听高派的戏,越听越想听。”又说,此派“唱腔激昂,热情奔放。看了《失空斩》(《失街亭》、①《空城计》、《斩马谡》三剧合称)这出戏,给人一种刚强奋力的感觉”。在1972年同《龙江颂》剧组有关人员的谈话中,他还即兴听了《逍遥津》、《斩黄袍》等高派戏曲的唱片。

  毛泽东喜欢高派唱腔,表明他在风格选择上倾向沉雄、豪放一路。《逍遥津》说的是汉献帝写血书给伏皇后之父伏完,让他传约孙权、刘备为外应攻除曹操,后曹操搜出血书,杀伏完、伏皇后及其二子。这本是一出悲剧,唱法自然苍凉悲凄。有一次,毛泽东听完高派传人李和曾清唱了这出戏后,发表了这样的看法,应该高歌黄钟大吕,不要阴沉沉的,高派的唱法是好的,要继承,也要发展。有一次,他听了李和曾唱了《李陵碑》中的那段反二黄唱腔以后,又很风趣地说:杨老令公八个儿子死了四个,发发牢骚是可以的,但总的来说,他还是忠心报国、坚贞不屈的将领,所以不宜唱得太悲。你现

  ②在唱得有悲有愤,是对的,应该这样唱。毛泽东不喜欢单纯的悲剧,他乐于在剧烈的戏剧冲突中看到激昂奋发的战斗情神和富有光明前景的未来。关于《红灯记》,他曾说过:我原想李玉和一家三口都不要死,否则看了太悲,但那时的情况又确实如此,敌人对我们太惨,很厉害,都改掉了可能不行。为此,他欣赏《沙家浜》,认为它讲斗争,但未死人,一般人爱看。他还为《智取咸虎山》中杨子荣单人独马打入匪巢,后来孪平又跑上山来,差点把

  ①杨搞掉十分担心,认为是人为的搞了些紧张。这些,都反映出毛泽东作为一个普通观众的欣赏个性。

  毛泽东懂得戏曲表演艺术规律,因此,他注意到什么流派、那个演员,唱什么戏,才能发挥他们的优势,强调要尊重演员的特长。1949年3月七届二中全会期间,他接连两个晚上观看了华北京剧团的演出,认为李和曾主演的《宋江杀昔》这出戏点得不够好,政治内容虽然也不错,但一味逗笑,没有很好地体现主角的唱功,提出唱哪出戏,最好让演员自报。②

  ④湖南省文化厅:《百花盛开时,缅怀毛主席》,《人民戏剧》1978年弟12期。⑤李和曾:《毛主席给了我艺术生命》,载《毛主席八十五诞辰纪念文选》。⑥玉任重:《毛泽东第一次在武汉游长江》,《春秋》19S9年第1期。①阎长林:《在大决战的日子里》第183―185页,中国青年出版社1986年版。②李和曾:《毛主席给了我艺术生命》,载《毛主席八十万诞辰纪念文选》。①1972年7月30日接见《龙江颂》剧组有关人员的谈话。②阎长林:《在大决战的日子里》第183―188页。

  争妍斗奇、百花齐放的流派竞争,是戏曲繁荣的一个关键因素。毛泽东很重视这一点。尽管他有自己的偏好,但他始终强调各流派要充分保持和发展自己的长处。他明确说过:戏剧界的流派,都有他们的独到之处,不一定③是打乱仗闹独立。越是自成一派,注意总结经验,越能提高艺术水平。毛泽东还进一步认为:这是艺术发展所应该具有的多样性原则。要什么地方都是一个样子,是不可能的。各民族、各地方的艺术风格必然有所不同。如汉族的京戏,有北京的、上海的、武汉的各派。艺术上的多样性只有好处,没有④坏处。即使在“京剧革命”盛行的年代,有人以政治来否定、压倒、排斥艺术流派的时候,毛泽东的这个看法也没有变。1964年京剧现代戏汇演以后,江青提出了“要革命派,不要流派”的口号。一次,毛泽东在中南海问及程(砚秋)派传人李时济唱程派有多少年了,李时济按当时时髦的话回答说:我要做革命派,不要流派。毛泽东一阵惊讶,随后严肃相告:革命派要做,流派也要有。程派要有,谭派、杨派、余派、言派……都要有。①

  从一个剧种的流派多样化,推而广之,就是不同剧种的多样化。各个地方富有特色的方言和语言表达方式,特别是不同的民情、风俗和地域文化,形成了许多为当地观众熟悉和欢迎的地方剧种。各剧种在剧目题村和表演形式上有不同程度的差异。如平剧的俗,川剧的幽默,秦腔的粗犷,越剧的柔美,昆曲的典雅等等。周恩来就曾谈到:“有的剧种只宜演行情戏,打仗戏只能偶而演之,如越剧团都是女同志,演《红楼梦》就很舒服,演《追鱼》

  ②也可以,演武打戏如《泗州城》就有困准。”毛泽东也很熟悉一些剧种的风格特色,他绝不因为自己最喜欢京剧而排斥或轻视地方剧种。一次在湖北视察工作,他主动提出要看已流传不广的原始黄梅戏,特别喜欢乡土风味很浓的传统剧目《张二女椎车》,认为这种土里土气的戏当地人看了有亲切感,

  ③喜欢看,是很自然的。由此谈到艺术就应有民族特色的问题。他还针对一些地方剧种在纷纷移植样板戏时,不同程度的具有“京剧化”的情况,多次表达了要保持地方戏特色的意见。1969年秋,他在杭州听了“改革越剧”《红灯记》后说:我不赞成把越剧改成不象越剧。还说:各地方剧种应有自己的

  ④特色,不然,要那么多地方戏干什么,一个剧种就够了嘛。70年代在湖南看了湘剧《智取威虎山》后,认为改动不大,听起来象京剧。⑤

  ③阎长林:《在大决战的日子里》第183―188页。④1960年6月29日同外宾的谈话。①李时济:《幸福的回忆、巨大的鼓舞》,《北京日报》1977午10月24日。②《周恩来选集》下卷338页。③梅白:《毛主席爱看黄梅戏》《人民日报》海外版1987年1月16日。④《怀念毛泽东》第2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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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人・论文・索志






  “知人论世”和“以意逆志”,是由孟子提出并被历代诗歌评论家奉为皋圭的批评方法。其原话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①世也”,“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意思是,研读一部诗作,不能不了解作者的背景及其为人;体会作品意蕴,不能停留在表层的辞句文采,要把握作者的本来意图。

  毛泽东继承和发挥了这一批评传统。

  批评方法是在诗学观念的基础上形成的。无论是知人论世还是以意逆志,事实上都是从“诗言志”这一最根本的诗学传统中引伸出来的。毛泽东也从根本上接受了这一观念。1945年9月在重庆谈判时,诗人徐迟向他请教怎样作诗,并清他题词。旁边有人说,待应当为人民服务。毛没有做声,随即驰毫聚墨,写下“诗言志”相赠。50年代应《诗刊》社之请,也题了这三个字。扩而言之,这是毛泽东对文学创作同作者的主观世界之间的联系的一个基本认识。他曾这样谈到:司马迁的《史记》、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都不是因为稿费、版税才写的。《红楼梦》、《水浒》也不是因为稿费、版

  ①税才写的。这些人是因为有一肚子火才写的,还有《诗经》等等。在大多数情况下,毛泽东都是把诗歌作为创作者意志的表达方式,认为诗品出于人品。他虽然也细心体味作品的“诗味”,但他心目中的诗味,主要的还是“人味”。下面这两个例子可充分说明毛泽东的诗学观与批评方法的高度统一。

  梅白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谈到,1959年7月14日,毛泽东在庐山住处同王任重、刘建勋和他三人谈话时,念起明代杨继盛(号椒山)两句诗:“遇事虚怀观一是,与人和气察群言”。接着一路发挥:这是椒山先生的名句,我从年轻时候就喜欢这两句,并照此去做。这几十年的体会是:前一句难就难在“遇事”这两个字上,即有时能虚怀,有时并不怎么虚怀。第二句难在“察”字上面。察,不是一般的察言观色,而是虚心体察,这样才能从群言中吸取智慧力量。诗言志,椒山先生有此志,乃有此诗,这一点并无惊天动地之处,但从平易见精深。这样的诗,才是中国格律诗中的精品。唐人诗曰:“邑有流亡愧俸钱”,这寥寥七字,写出古代清官的胸怀,也写出了中国古②代知识分子的高尚情操。写诗,就要写出自己的胸怀和情操。与此相反,西晋的大文人郭象,颇有才理,听其语,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他常闲居以文论自娱,自谓信奉老、庄。后攀附权贵,势熏内外,一改其淡泊素论。他虽著文丰富,但曾以其名势掠人之作。毛泽东据此鄙薄其人品,说:“郭象无行。”③《诗经》,是中国诗史上第一座高峰。传为孔子编辑,历代注家不绝如缕。毛泽东对此曾有评说,司马迁对《诗经》评价很高,说是三百篇皆古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大部分是风诗,是老百姓的民歌。老百姓也是圣贤。“发愤之所为作”,心里没有气,他写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尸位素餐”就是从这

  ①《孟子》“万章下”、“万章上”。①1958年10月5日在天津的一次谈话。②董志英编:《屯泽东铁事》第248页,昆仑出版社1989年3月版。③读《晋书・郭象传》批语。

  里来的。这是怨天,反对统治者的诗。孔夫子也相当民主,男女恋爱的诗他也收。朱熹注为淫奔之诗。其实有的是,有的不是,是借男女写君臣。五代①十国时蜀国的韦庄,有一首少年之作,叫《秦妇吟》,是怀念君玉的。毛泽东这段评论,值得注意的有两点。第一,孔子评诗三百,说“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认为这些诗作“怨而不怒”,温柔敦厚,既有美刺之效,又合圣教礼仪。这大概是孔子编辑并推崇《诗经》的初衷和标准。司马迁则不作如是观。他认为《诗经》作者的创作是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住事、思来者,作诗明志,抒愤言情,以通其道。毛泽东明显赞同司马迁的说法,用“心里没有气,他写诗?”来发挥司马的“发愤”说。这就把“诗言志”的含义引向怨天泄愤,把“恩无邪”的怨而不怒引向“反对统治者”。第二,《诗经》中却有不少男女欢爱之作,毛泽东试图不以文害辞、以辞害志,力求从大量比兴形象中切入其实质内容:借男女写君臣。至于《诗经》中的男女之作以及韦庄的《秦妇吟》是不是有这方面的特殊指意,在批评史上是有争议的。但象朱熹那样视为淫奔之诗,则明显是基于存天理、灭人欲的道学家立场,断难说是客观评价。从《诗经》以后的诗歌创作来看,也确实存在着一个借男女写君臣的比喻模式。

  南朝未齐时代的谢灵运,因创作大量山水诗,并拓展其意境而在文学史上有特殊地位,被视为山水诗传统的开山之祖。古来论者,也较集中在这点上进行评价。毛泽东爱读谢诗,也注重谢灵运其人。在《南史》列传九中,他仔细圈点了有关谢灵运及其家族的记载。作为氏族子弟,谢灵运自幼袭封康乐公,政治上“自谓才能宜参权要”,但终未被宋室委以军国要职,于是“常怀愤怨”、纵情山水。后被告谋反,“遂有逆志”,被杀。正是基于对待人生平处境及志向的了解,毛泽东在其《登池上楼》这首山水诗的经典之作里,看出了谢灵运潜在的,难以摆脱的矛盾。写下独具见识的批注:“通篇矛盾。‘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见矛盾所在。此人一辈子矛盾着。想做大官而不能,进德智所拙也。做林下封君,又不愿意。一辈子生活在这个矛盾中。晚节造反,矛盾达于极点。”接着,又引用《宋书・谢灵运传》中记载的谢灵运在临川内史任上被逮捕时写下的四句诗:“韩亡子房奋,奏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说这是“造反的檄文”。虽寥寥百字,但对谢灵运的创作心理的刻划却入木三分。

  谢灵运的山水诗,并非纯粹客观临写之作,而是寄情山水,借山水抒怀抱。毛泽东读谢诗,也非偶尔才循辞索志。其《岁暮》是情景交融的一首名作(如“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毛泽东读此诗时,每句都划了圈,有的还加了三个圈。另一首《斋中读书》往直吐露胸怀,毛泽东也是逐句圈划。在“既笑沮溺苦,又晒子云阁。执戟亦以疲,耕嫁岂云乐。万事难并欢,达生幸可托”诸句末,都划了三个圈,关注其辞句背后的底蕴。

  如果说毛泽东知人论世,挖掘谢灵运诗歌的内在矛盾,采用的是客观分析的态度,那么,他对初唐四杰之首王勃的评价,则明显倾注了自己的思想感情!尽管二者都是郁郁不得志而发为诗文。毛泽东谙熟王勃的人生遭际,说他“作过英(沛)王李贤的幕僚,官‘修撰’,被高字李治勒令驱逐,因为他为英王的斗鸡写了一篇檄某王斗鸡的文章。在虢州,因犯法,被判死,遇赦得免。”他推崇王勃的才华和文风,称其“高才博学,为文光昌流丽”;

  ①1964年8月18日在北戴河同哲学工作者的谈话。

  ①他读《新唐书・王勃传》,在“勃属文初不精思,先磨墨数升,则酣饮,引被覆面卧。及寤,援笔成篇,不易一字。时人谓勃为腹稿’”诸句下,用红铅笔划下着重线,表明对其构思过程和创作才华的注意。毛泽东更同情王勃的命运,并把其命运同为文气质联系起来,说“这个人一生倒霉,到处受惩,在虢州几乎死掉一条命。所以他的为文,光昌流丽之外,还有牢骚满腹一方。”②毛泽东喜爱的《秋日登膝王阁饯别序》,便集中体现了王勃为文风格,即光昌流丽与牢骚满腹的揉合:“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嗟乎!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怀才不遇,遭际危艰的苦闷,跃然纸上。毛泽东把为人与为文、天生的气质素养和现实的社会经历统一起来评价,实为知人知诗之谈。

  毛泽东的评论还没有结束。他从王勃的早夭及其出众的才华和出色的文学成就进一步引发开去,联想起文学史上同类作家的命运:“以一个28岁的人,写了16卷诗文作品,与玉逸的哲学(主观唯心主义)、贾谊的历史学和政治学,可以媲美。都是少年英发,贾谊死(时)30几岁,王逸死时24岁。

  ③还有李贺死时27,夏完淳死时17,都是英俊天才,惜乎死得太早了。”这一由此及彼的发挥,事实上牵出了王勃的命运及其创作在文学史上的普遍意义,毛泽东诗文批评的价值取向也展露无遗。

  罗隐是晚唐很有才气,因写《谗书》触犯权贵,一生不得志的诗人。毛洋东藏书中有两本罗隐的集子:《罗昭谏集》和《甲乙集》。据统计,毛亲手在上面圈划过的诗作便有91首。其中《嘲钟陵妓云英》云:“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毛泽东十分同情作者自比妓女的遭际,在旁批注:“十上下中第”,即罗隐十次考进士十次落考。于是,他对罗隐的名句“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有着深深的理解。在读《南史》卷七梁本记时,对梁武帝这位创于己、亡于己的悲剧性皇帝,毛泽东便用罗隐这两句来作为批注。更使毛泽东同情的是,罗隐不仅仅是一个有才气的诗人,他以英雄自喻的抱负也非一般的书生之论。毛泽东从《通鉴纪事本末》第220卷中读到罗隐在一次战争中向镇海、镇东节度使钱缪献策一事,便十分赏识地①批注:“昭谏亦有军谋”。

  关于杜甫、白居易这两庸代杰出的现实主义诗人,毛泽东论及不多。我们知道,这与他们作品的风格不甚投和毛泽东的欣赏趣味有关。但这并不等于他不注重杜、白诗歌中的积极精神。毛泽东说过“杜甫是站在小地主阶级②立场上的人”,同时又认为他的诗是“政治诗”。前一个评价,或许是基于杜甫自称“致君尧舞上,再使风俗淳”的为人理想。但正是由于这种积极入世的人生态度,使他在“穷年忧黎元”的思想指导下,写出《兵车行》、《丽人行》、《三吏》、《三别》、《北征》等作品系列,构成了当时社会从君③王到百姓的政治历史。杜诗中,毛泽东尤爱《北征》。有其情,方有其诗。杜甫、白居易这类杰出的现实上义诗人有一个共同点:描绘真实的社会世相,关心民生疾苦。从而在一些方面同下层人民有感情上的共鸣。毛泽东在读白居易的《琵琶行》时,就曾别具一格地批注,“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在天涯。作者与琵琶演奏者有平等心情。白诗高处在此不在他处,其然岂其然乎?”这个评价表明,毛泽东在进入作者的内心世界来体会作品的主题倾向的同时,还以作者是否以平等的心情描绘作品中的弱者形象来决定自己对作家作品的看法!这就是他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提出的,“无产阶级对于过去时代的文学艺术作品,也必须首先检查它们对待人民的态度如何,……而采取不同的态度”。

  ①读王勃《秋日楚州郝司户宅饯崔使君序》批注。②读王勃《秋日楚州郝司户宅饯崔使君序》批注。③读王勃《秋日楚州郝司户宅饯崔使君序》批注。①该卷记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