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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陈绍畴――毛泽东和刘少奇






  陈绍畴

  陈绍畴,广东东莞人,1934年6月生。长期从事中国现代史的教学和研究工作。现任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研究员、刘少奇研究组副组长。主要著作有: 《刘少奇在白区》、《白区斗争纪实》(合著);发表的论文有:《刘少奇与白区工作的转变》、《刘少奇与华北上层统一战线》、《党的白区工作会议述略》等。

  由陈绍畴谈这个题目,是再合适不过了,因为他研究刘少奇,已花了十年功夫。所谓“十年磨一剑”,恐怕指的不光是功夫,还有“潜心”“专门”的意味蕴涵在里面。看了下面这篇谈话,读者能感受到吗?

  从相识到相知

  访问人: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毛泽东和刘少奇都是中国现代史上的巨人,他们的交往、友谊曾对中国现代史留下了影响。请就您的研究对这两位伟人之间的交往谈谈看法。

  陈绍畴:毛泽东和刘少奇作为我们党和国家的第一代主要领导人,把毕生精力献给了中国革命事业。他们之间最早的交往应从1920年说起。那年秋天,毛泽东在湖南筹建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刘少奇这时从北京回到长沙,加入了社会主义青年团,他们的交往从这时就开始了。

  但他们直接的交往还是在安源罢工时。安源罢工前,毛泽东曾去安源考察,了解工人运动情况,觉得罢工条件已经成熟,考虑派一名“得力的人去安源”,协助李立三加强对罢工斗争的领导。他经过慎重考虑,认为派少奇同志去“最合适”。那时少奇刚从苏联回国不久。刘少奇肩负重托,于1922年9月11日抵达安源。他去安源的前夜,毛泽东约他在清水塘作了一次长谈。毛泽东从安源工人痛苦生活,谈到安源工人渴望解放的要求,从对工人进行启蒙思想教育,谈到组织工人革命团体、领导罢工的具体策略。毛泽东希望刘少奇依靠安源的党组织和工人群众开展工作,他在领导罢工中,基本上是按毛泽东定下的“哀兵必胜”的策略做的,提出了“从前是牛马,现在要做人”的口号,结果安源路矿17000多名工人,在刘少奇和李立三的带领下取得罢工的重大胜利。安源罢工后及大革命时期,刘少奇主要在城市搞职工运动,成为深受工人爱戴的早期工人运动领袖之一。

  大革命失败后,刘少奇长期从事白区工作,先后在河北、上海、东北等地从事党的秘密工作。毛泽东主要领导农村武装斗争。秋收起义后,他深入农村,开展土地革命,建立革命根据地,开辟了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夺取城市的道路。他们分别战斗在两条战线上,坚持马克思主义思想路线,领导中国人民继续革命斗争。

  访问人:两条战线,一个是苏区斗争,一个白区斗争?

  陈绍畴:是的。当时在严重的白色恐怖下,中国共产党不能公开合法存在,一部分继续留在城市,转入地下秘密活动,一部分转入农村,在四周白色政权中间,创建革命根据地。这样在中国广大的土地上便出现了两个政权相互对立的局面,一个是共产党领导下的红色政权 (苏维埃区域),一个是国民党的白色政权(白色区域)。这两个性质不同的区域同时存在,也就决定了中国革命要采取两种不同的斗争形式:一种是农村的武装斗争,这是主要的,另一种是城市的和平斗争,包括合法斗争和非法斗争、公开工作和秘密工作,从而我们党的工作也就分为苏区斗争和白区斗争这两条战线。刘少奇主要是领导白区斗争,这是配合农村武装斗争的一条重要战线。刘少奇在白区工作方面所建树的历史功绩,不仅为全党所熟悉,而且受到党中央和毛泽东的赞扬。

  访问人:毛泽东对刘少奇在白区的工作,是怎样评价的呢?

  陈绍畴:1943年春,薄一波同志回到延安第一次见到毛主席,在谈到白区工作时,毛泽东说:中国革命有两个方面军,苏区是一个方面军,白区是一个方面军,少奇同志就是白区的代表。我体会,这两个方面军,或者说这两条战线的相互配合,相互支援,正是中国革命的一个特色。刘少奇对中国革命的贡献是多方面的,其中对白区工作的贡献,是他最富有特色的贡献之一。因为他不仅在实际工作中,而且在思想理论上提出了一套比较系统的策略原则,成为毛泽东策略思想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刘少奇这方面的贡献,党中央也有很高的评价。1941年9月10日,中央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党的历史上特别是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的路线问题,王稼祥在会上发言说:中国党过去的思想方法论,存在着机械唯物论、形而上学同唯物辩证法的对立。在苏区“毛主席代表了唯物辩证法,在白区刘少奇同志是代表了唯物辩证法”。也就是说,毛泽东和刘少奇在领导中国革命中,在思想理论方面很突出的一点,就是善于坚持和运用唯物辩证法来解决中国革命的问题。

  访问人:延安整风时,毛泽东曾写有几篇笔记,谈到这段历史,其中对刘少奇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陈绍畴:对,毛泽东的笔记,是专门批驳王明“左”倾路线的,一针见血,非常深刻,从中可以看得出毛泽东和刘少奇在思想路线上,在坚持运用唯物辩证法认识和解决中国革命问题上是相通的。

  “左”倾教条主义者指责刘少奇,集中在三个问题上:一是对形势的估计,二是所谓领导权问题,三是关于革命不平衡问题。毛泽东在笔记中就这三个问题,批驳了王明“左”倾机会主义的种种表现及其理论上的谬误,同时对刘少奇在白区工作中的作用,以及他提出的主张给予充分肯定。“左”倾教条主义者认为,全国一切地方的领导 (包括白区的、苏区的、红军的)都是“机会主义的动摇”,甚至连中央职工部的领导和中央宣传部的某些人也都是“机会主义”。关于对形势的估计问题,他们指责白区工作同志对形势估计不懂辩证法,“丝毫马克思主义也没有,”……指责刘少奇对工人运动作了“悲观失望的估计”。对此,毛泽东写道:什么叫作辩证法?老爷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他说的是:凡不听老爷命令的叫做不懂辩证法;凡听老爷命令的,叫做懂辩证法。世上有这样一种辩证法吗?辩证法难道是这样讲吗?辩证法是讲对立统一法则的。毛泽东说,“你们要注意到,是有不少的地方党部提出了和临时中央的盲动主义相对立的正确主张,可见我党在国民党区域工作中,不但有刘少奇同志那样的正确的领袖人物,而且有不少类似他的同志。可惜一概被临时中央斥之为 ‘机会主义者’”。

  关于领导权问题,“左”倾教条主义者引证了刘少奇1931年给临时中央两封信中的几段话,攻击刘少奇“深深的陷在机会主义的泥坑中间”,而标榜自己是什么真正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指出,这里明显的摆着两种马列主义。“左”倾教条主义者的“马列主义”是不顾时间、地点与条件的,这一切都不成问题。他们的特点是夸夸其谈,随心所欲,无的放矢,不顾实际,要怎样做就怎样做便是了,这是主观主义的胡说。毛泽东又说:真马列主义的特点是实事求是,不尚空谈,顾及时间、地点和条件,这是唯物的辩证的革命观。“左”倾教条主义者是前者的代表,而刘少奇同志以及还有许多的同志是后者的代表。他说,刘少奇同志的见解之所以是真理,不但有当时的直接事实为之证明,整个“左”倾机会主义路线执行时期的全部结果也为之证明了。

  关于革命不平衡问题,“左”倾领导曾对刘少奇也是横加指责,毛泽东在这个问题上也肯定了刘少奇的主张。他说:少奇同志是承认工农之间、工人内部之间的发展都有不平衡状态存在的,但他既没有怀疑领导权,也没有投降反革命,他是讲究革命发展不平衡的。毛泽东还讲了一段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关系的话,指出一个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如果不懂得从改造中国中去认识中国,又从认识中国中去改造中国,就不是一个好的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

  这里可以看出,毛泽东在苏区、刘少奇在白区同“左”倾教条主义作斗争,他们都坚持了马克思主义的路线,坚持了唯物辩证法,这正是刘少奇成为毛泽东的亲密战友的思想基础。

  毛泽东支持刘少奇

  访问人:遵义会议以后,中央纠正了关门主义和冒险主义的错误,但对过去白区工作中的“左”倾错误,还没有进行系统的批评和总结。所以党内有很多干部,对于过去的错误性质还缺乏正确认识。在转变白区工作路线方面,刘少奇冲锋在前,毛泽东全力支持了他,是吗?

  陈绍畴:是的。应该说白区工作的转变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存在着很大的争论。争论的中心问题是:白区工作的指导方针是不是犯了“左”的错误?这主要表现在1937年5月中央召开的自区工作会议上。这次会议开得比较长,为什么长?就是因为思想不统一。5月17日开会,刘少奇在会上作了《关于自区的党和群众工作的报告》,他认为,白区工作的指导方针基本上是错误的。至27日为一阶段,思想分歧非常大,从会议记录看有点开不下去了,据说刘少奇还急得生病了。6月1日至4日中央政治局开会,专门讨论白区工作会议上提出的问题,毛泽东也参加了。从这个会议反映的情况来看,中央领导层也有不同意见,主要表现在三个问题上:一是对过去白区工作到底怎么估计,有人认为工作上虽然有错误,但路线是正确的,有人认为“左”的错误是主要的;二是对白区工作转变的两重性质如何认识,是由于形势变了而提出策略要发生变化,还是因为党内存在“左”的历史传统,需要纠正“左”的思想;三是如何正确认识合法斗争与非法斗争的关系问题,也就是策略方针的运用问题。

  6月4日,毛泽东在会上作了长篇发言,明确回答了上面提到的三个基本问题,支持了刘少奇同志的意见。并且对刘少奇在白区的工作给予高度评价,他说,“少奇对这问题有丰富的经验,他一生在实际工作中领导群众斗争和党内关系,都是基本上正确的,在华北的领导也是一样,他一生很少失败,今天党内干部中像他这样有经验的人是不多的,他懂得实际工作的辩证法。”“在他具体直接解决这个问题时,他也基本上是对的,是勃勃有生气的,他系统地指出党在过去时间在这个问题上所害过的病症,他是一针见血的医生。”我觉得这两段话相当精彩,对刘少奇的评价相当高。

  访问人:毛泽东说刘少奇是“一针见血的医生”,指什么呢?

  陈绍畴:我的体会是指刘少奇在领导白区工人运动方面的功绩,同时也点出了刘少奇的思想特点。他向来以观点的鲜明性和尖锐性著称。1988年刘少奇90周年诞辰时,有一位老同志写的一篇文章曾提到这一点。刘少奇在讨论问题时毫不隐蔽自己的观点,而且力求明确表达自己的看法。他也素以论证充分、逻辑性强见长,他的文章具有很强的说服力,使人心悦诚服,即使你不完全同意,也难以辩驳。刘少奇在思想理论上看问题一捅就破,他有一种捅破窗户纸的本事。当然有时捅得狠了,批评人很尖锐,有些人就接受不了。刘少奇在北方局以及后来在华中,都是独挡一面,主持一个大战略区工作,成绩卓著,所以1942年底调回延安,成为中央领导核心的一员,参与党中央的全面领导工作,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们有着共同的特点

  访问人:在思想方法上,毛泽东和刘少奇有什么共同的特点呢?

  陈绍畴:一下子很难概括出他们的共同特点。他们是我们党的理论大师,最基本的一点,就是他们坚持唯物辩证法,把马列主义普遍原理同中国革命具体实践相结合。小平同志说,实事求是,是毛泽东思想的出发点、根本点。他们具有一切从实际出发的科学态度,从分析具体情况出发,制订党的政策和策略,去指导革命斗争,再从革命实践中去检验这些方针政策的正确性。这样才使得我们党的事业兴旺发达起来。他们有坚持真理的革命胆略。刘少奇曾讲过,坚持实事求是就是坚持真理。他特别讲到,“要实事求是还要有勇气。没有勇气,就不敢实事求是”。在20年代后期、30年代初期曾出现把马列主义教条化,把共产国际决议神圣化的思潮泛滥的情况下,他们敢于顶住错误路线,是很不简单的。他们理直气壮,永远不怕真理,勇敢地维护真理,把真理告诉别人,为真理而战斗。反对主观主义,反对形而上学。他们有开拓创新的革命勇气,这一点他们也是很突出的。坚持实事求是必须有高度的革命精神、革命勇气才能做到。没有创新谈何发展马列主义。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他们两人大部分时间不在一起,分别在苏区和白区两个战线上,勇于实践,勇于探索,这才摆脱了教条主义的束缚,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路线。

  对于毛泽东思想,刘少奇有一份功劳

  访问人:对于毛泽东思想形成和“毛泽东思想”这个概念的提出,刘少奇做了不少工作。这个问题您是怎么看的?

  陈绍畴:毛泽东思想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我们党的集体智慧的结晶。刘少奇说过,毛泽东思想只能由中国无产阶级的代表人创造出来,而其中最杰出最伟大的代表人,便是毛泽东同志。我们党能够成功的把马列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最后形成毛泽东思想,最大的功劳还是归功于毛泽东。他对马克思主义精髓的理解,对中国历史和中国国情的认识,以及他的理论概括能力,都是伺时代人不可比拟的。以他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根据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把中国革命和建设实践中的一系列经验作了理论概括,逐步形成毛泽东思想。因此“毛泽东思想”这个概念的提出是历史的必然,在40年代那个时候应该是呼之欲出的。明确使用这个概念有刘少奇的一份功劳,当然也还有其他同志的贡献。但我认为,全面论述毛泽东思想的还是刘少奇,特别是他在“七大”所作的关于修改党章的报告,对毛泽东思想作了科学的概括和全面的论述。至此,毛泽东思想才作为一个科学概念,作为党的指导思想正式确定下来。

  访问人:在坚持和发展毛泽东思想方面,您认为刘少奇作了哪些贡献?

  陈绍畴:在毛泽东思想的形成。发展过程中,刘少奇和其他党的领导人都作出了巨大贡献。刘少奇作为我们党内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中国革命基本问题的某些见解方面,提出的一些思想观点,为毛泽东汇总成完整的理论体系作了许多准备,有的被毛泽东吸收或概括在他的著作之中,成为毛泽东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比如,刘少奇关于白区工作策略思想,被毛泽东在《论政策》等文中加以吸收,概括为“荫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的十六字方针,就是一个例子。还有,刘少奇善于把丰富的实践经验提到理论高度,作出富有创见的理论概括,补充、丰富、发展了毛泽东论著中的观点。有些毛泽东的著作中没有充分展开阐述的观点,刘少奇作了多方面的精辟的阐述,在某一点或某个方面使毛泽东思想的内容更深化了,使它的含义向前推进了一步。比如,大家很熟悉的,在党建方面,毛泽东曾提出要建设一个思想上、政治上、组织上完全巩固的布尔什维克化的中国共产党的任务,怎样去建设呢?刘少奇写了 《论共产党员的修养》这部著作,以细胞同人体的关系作比喻,说明党员修养的重要性,指出党员修养的途径,丰富了党的建设的理论,这一点是非常突出的。又如由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理论,毛泽东在《五四运动》,《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新民主主义论》中已经作过阐述。这方面,刘少奇又作了补充、发挥,丰富和发展了毛泽东著作中的许多观点。他最早提到“新民主主义社会”这个概念,是1944年5月20日在陕甘宁边区工厂职工代表会议上的讲话。1945年他在“七大”的《论党》报告中,又讲到由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转变的基本条件,提出四个“只有”,他说,中国无产阶级只有在民主革命彻底完成以后,只有中国社会经济在新民主主义国家中有了一定程度的充分发展以后,只有在经过许多必要的准备步骤以后,并且只有根据中国人民的需要和意愿,才能在中国实现社会主义的与共产主义的社会制度。以后他在1948年的九月会议和华北财经会议上,直到建国初期,他对由新民主主义过渡到社会主义基本上形成一套想法。主要有这么几点:第一,他肯定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存在,认为在中国的历史条件下,要由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是不可能的,而必须经过一个不可逾越的新民主主义阶段,并把这个发展阶段看作是一个相对稳定的历史时期,以此作为一个中间环节或过渡的阶梯;第二,他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是过渡性质的社会,在经济上就是有五种不同性质的经济成分同时存在,既有社会主义因素,又有资本主义因素;第三,他指出新民主主义社会的主要矛盾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刘少奇在讲这个问题时,有时用词不太严密,把主要矛盾和基本矛盾这两个概念混用。他主张在新民主主义阶段不能马上消灭资产阶级,不能过早消灭私有制,这一点则是对的。

  访问人:他主张用什么方式解决呢?

  陈绍畴:他主张让私人资本主义有一个和平发展,充分发挥它在发展经济中的进步作用,指出伤害私人资本主义的积极性无疑是破坏目前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的。认为等到条件成熟时,再让资本家接受和平改造。他认为要消灭资本主义,需要两个条件,一个是生产力要发展,一个是让资产阶级不反对社会主义,用赎买的政策。所以,刘少奇在天津讲话,强调我党对资本家的政策是又联合又斗争,今天重点是联合,而且指出这是一个长期的政策。

  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是符合七届二中全会精神的。毛泽东后来提出批评,不是在这个问题上。

  访问人:在什么问题上?

  陈绍畴:建国初期,毛泽东批评“确立新民主主义社会秩序”。我们未发现刘少奇有过“确立新民主主义社会秩序”的说法,他是说要“巩固新民主主义制度”,这是就社会制度而言的,他是把巩固新民主主义制度同发展生产力,摆脱贫困落后联系在一起,强调首先要发展经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是他的第四个观点。他说,我们要做好两件事情,第一件是推翻三大敌人的统治,解放生产力,第二件是发展经济事业,逐步实现工业化。指出实现工业化和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是全国最大多数人民最大的要求和希望,也是中国共产党和人民政府的最基本的任务。他说,现在第一件事情已经基本上做好了,如果不接着把第二件事情做好,那我们的革命就不能说是已经胜利了。集中力量发展社会生产力,摆脱贫穷落后,实现工业化,为过渡到社会主义准备必需的经济基础,可以说,这是刘少奇提出“巩固新民主主义制度”的根本出发点和落脚点。

  访问人:刘少奇设想过新民主主义时期有多长?

  陈绍畴:这也是我想说的刘少奇在新民主主义问题上的第五个观点,他认为由新民主主义过渡到社会主义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估计至少十年,多则十五年、二十年。建国前他就有这个思想,从七届二中全会到1951年他多次讲到。毛主席当时也赞成。

  访问人:毛主席自己也说过,从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转变,大概要十年到十五年。

  陈绍畴:刘少奇强调过渡时间的长短要看生产力发展状况而定。指出不要过早采取社会主义步骤,“超出实际的可能性,过早地、过多地、没有准备地去采取社会主义的步骤,那是一种冒险主义的倾向”。认为“在中国采取社会主义的步骤,必须根据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实际需要和全国最大多数人民的要求”。由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主要是解决两个问题,一个是对待资产阶级问题,一个是农民问题。

  访问人:在这两个问题上,两位领袖人物有了分歧。

  陈绍畴:是的。刘少奇认为,今天是保留资产阶级,不是立即消灭资产阶级。立即消灭资产阶级,不是无产阶级的路线,是资产阶级的平均主义、农业社会主义的倾向。他主要是从战略意义上,更多地把鼓励私人资本主义作为发展社会生产力的一个长远方针来看待的。毛泽东则更多地是从策略上来处理同民族资产阶级的关系。对农民问题,刘少奇设想分三个步骤,第一步是完成土改,把农民从封建生产关系中解放出来;第二步是发展供销合作社,通过流通领域引导农民走向社会主义,让农民休养生息,也在发展进行中;第三步是槁农业生产合作社。土改后,农村中出现了自发势力,党内有不同认识。刘少奇认为自发势力是经济发展的表现,是不可避免的,并且也是不可怕的。当然,也不是让其自流,而要加以领导。毛泽东对刘少奇的意见有不同看法。他主张土改后趁热打铁,及时把农民组织起来,实现社会主义的农业集体化。在怎样由新民主主义过渡到社会主义问题上,他们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具体的思路也不一样。当然,刘少奇所阐述的某些观点,有些是不成熟的,也不完善,但对于我们党从理论上实践上认识由新民主主义过渡到社会主义是非常重要的。

  访问人:整个说来,民主革命时期毛泽东和刘少奇配合得非常好,他们互相支持,很是默契。夺取政权后,在对待资产阶级和农村工作问题上渐渐产生分歧,这就是他们后来悲剧的原因吗?

  陈绍畴: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要说清楚还须花相当的功夫。

  1992年7月10日于北京前毛家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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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刘学民――毛泽东和朱德






  刘学民

  刘学民,1931年生于北京,祖籍山西浑源。1949年3月参加革命,1954年兰州大学中文系毕业。曾任新华社、解放军报社记者、编辑20多年。后从事党史、军史与朱德研究。现为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审。著有:《朱德与范石生》、《智取宜章》、《论朱德、陈毅领导的“赣南三整”》、《论朱德和湘南起义》、《南昌起义失败后的朱德》等。

  谈到两位老人家的友谊,老刘同志是动情的,从朱毛会师一直说到“文革”,他又不失偏颇,客观地分析了鲜为人知的发生在半个多世纪前的朱毛之间争论的一段史实。那段历史到底说明了什么?老刘同志说:这是正常的,没有争论、一团和气才是不可理解的。说得顺畅,在不知不觉中过了两个钟点。

  访问人:毛泽东、朱德在党的领袖中,他们一起战斗的时间最长,从1927年到1976年,将近半个世纪。毛泽东、朱德的名字在我军历史上也威望最高、名声最大,一个是政委,一个是总司令,曾威震全国,名扬世界。这样的两位伟人,您能用简炼的语言概述一下属于他们的共同建树吗?

  刘学民:通过各种材料的综合分析,我认为中国工农红军创建的历史,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中央革命根据地的历史,或者说红四军的历史,应该说是朱、毛共同创造的。当时就叫朱毛红军。当然还有广大的红军指战员,好多的高级将领(虽然有些很早就牺牲了),但贡献最大的还是朱德和毛泽东。他们不仅共同创造了红军,创造了根据地,也创造了实行工农武装割据、建立红色政权的经验。此外还共同总结了一套战略战术原则等等。

  朱毛会师

  访问人:当人们说起毛泽东、朱德的时候,都要讲到井冈山会师。他们是怎样走到一起的呢?是历史的偶然,还是历史的必然?朱毛会师预示了什么?

  刘学民:这里面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心是相通的。南昌起义失败后,朱德带领起义军余部转战赣南,转战途中在江西信丰和地下党接头时,得到一个重要情况,说毛泽东带领一支部队上了井冈山。这是朱德第一次听到毛泽东上井冈山的消息。时间大约是1927年10月底。

  访问人:如果我们没有记错,到这时为止,毛泽东同朱德还从未见过面。

  刘学民:是的。但朱德对毛泽东是有所了解的。他知道湖南有个毛泽东,是农民运动的专家,是党的创始人之一,在党内有一定的地位和影响。就在这以后不久,11月上旬,一个偶然的机会,朱德从敌人的报纸上证实了毛泽东在井冈山的消息。这时,朱德就急于想同毛泽东取得联系。几乎就在同时,又发生了另一件事情,朱德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消息:国民革命军第16军从粤北移防到湘南郴州、汝城一带。而这个军的军长范石生和朱德在云南讲武堂是同班同学,他们交往很深,曾结拜为兄弟,一块参加同盟会,一块参加昆明的“辛亥重九起义”,以后又一起在滇军共事。当时,朱德带领的南昌起义军余部非常困难,从南昌一路下来,敌人追得很紧,伤病员很多,而且得不到及时的治疗,时间又到了冬季,战士们还穿着单衣,弹药也用的差不多了,吃饭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部队急需休整。根据这种情况,朱德和陈毅商量,决定和范石生联系,暂时取得帮助。这时,范石生也听说朱德带着部队在赣南地区,他也派人同朱德联系。后来,他们联系上了,达成协议,把朱德率领的部队以16军140团的番号在范石生的部队中隐蔽起来。朱德化名王楷,任16军军总参议兼47师副师长、140团团长。他们还协议朱部来去自由。这样,朱德带领的部队很快得到了补充。

  待部队安定下来,朱德还是想着用什么办法去同毛泽东取得联系。陈毅说,有一个人可以完成这个任务。朱德问是谁?陈毅说他叫毛泽罩,是毛泽东的亲弟弟,现在就在咱们部队里。朱德听了很高兴,立刻找来毛泽罩,让他装扮成16军的副官,通过敌人防区,到井冈山去找毛泽东。

  朱德为什么总想和毛泽东取得联系呢?我认为他有个思想,就是要找个立足点、找个根据地。听说毛泽东当时在井冈山,就很感兴趣。朱认为毛泽东可以信赖,因为毛泽东是搞农民运动的专家,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而且领导了秋收起义,在井冈山创立了根据地。他认为毛泽东比叶挺、贺龙他们要高明,高明之处就在于把武装斗争与农民运动相结合上,是搞农村根据地,不是去占大城市。这同朱要找落脚点的思想是非常一致的。所以,他提出了上井冈山向毛泽东靠拢。

  访问人:这期间毛泽东也曾派人找朱德联系。

  刘学民:是的。大约也是在1927年10月或11月的时间。毛泽东听到了朱德率领南昌起义军余部转战赣南的情况,就派何长工下山和朱德联系。何长工下山先到长沙找到湖南省委,然后往湘南。当时的白色恐怖很厉害,根本过不去。何长工只好折回长沙去武汉,在汉口坐上美国轮船到了香港。然后经广州到韶关,已经是12月底了。一个偶然的机会,何长工去澡堂洗澡,听两个军官聊天,说这里驻扎的140团是参加南昌暴动的队伍,团长王楷就是朱德。何长工一听,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赶快收拾东西,化装成华侨商人,找到了朱德。朱德很详细地询问了井冈山的地形、群众基础、部队情况,还问能否屯兵,是否有利于防守等。何长工在韶关呆了两天,朱德给了路费派人送出广东,让他尽快赶回井冈山去。这样,朱德、毛泽东就取得了联系。

  访问人:朱德、毛泽东在 12月取得了联系,可他们的会师却是次年4月了。

  刘学民:事情往往是复杂曲折的,革命斗争更是如此。本来朱德在范石生那里隐藏得很好,得到了暂时休整,开展了练兵活动,待机东山再起。大约是12月底,蒋介石得到情报,说朱德隐蔽在范的部队里。他立刻发来密电,要求范解决朱德。范还是很讲义气的,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朱德。朱德看形势不利,当机立断,很快就把部队拉走了。朱走后,在湘南特委和农军的配合下,发动了湘南起义。先后占领了宜章、郴州等7个县。

  就在湘南起义过程中,1928年3月湘南特委下令要毛泽东带着井冈山的部队下山支持湘南暴动。但这时湘南暴动已处于困难时期,一方面宁汉战争已经结束,蒋介石开始以主要精力对付湘南起义部队;另一方面湘南起义中地方党搞了不少“左”的东西,错误推行“烧杀政策”,严重脱离了群众。部队的处境很孤立。但湘南特委命令毛泽东下山,毛泽东也只好执行。不过心里很不痛快,到了酃县和敌人一接触就停下了。他让毛泽罩下山去找朱德,找湘南起义的部队。而这时,朱德已决定向井冈山靠拢,见到毛泽罩后,坚定了去找毛泽东的信心。这样,他们就走到一起来了。

  其实,这时中央也有两封给朱德的信, (一封是12月21日,另一封是12月27日),要他同毛泽东联络,“共同计划――发动群众以这些武力造成割据的暴动局面,建立工农兵代表会议――苏维埃政权”。只可惜,朱德在湘南起义后才看到这封信。这无疑更加坚定了朱德去找毛泽东的信心。

  访问人:井冈山的会师,使朱毛两位巨人的手握在了二起,当时他们不曾想到,这是一次历史性的会师,将永远载入史册。中国共产党就将从这里兴旺,中国革命以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就从这里延伸……

  刘学民:的确如此。从朱德毛泽东个人的关系来讲,也是重要的里程碑。由于朱毛会师,不仅创建了红军,成立了红四军,而且巩固发展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会师后红四军接连粉碎了敌人的多次围剿,连续取得了五斗江、草市坳的胜利和龙源口大捷,井冈山斗争出现了全盛时期。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朱毛共同总结红军的游击战争的经验,提出了著名的十六字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进。”通过这一段的合作,作为毛泽东来讲,他对朱德的指挥才能有了具体的了解。过去也知道点朱德的情况,但到底能不能带兵打仗心里没底。现在他看出朱德确实是个帅才,和他共过事的不只是朱德,还有张子清、何挺颖等等,相比较而言,朱德还是更高一筹。此外,从用兵作战方面看,朱德的军事知识、实践经验是比毛泽东要丰富,因为他毕竟是讲武堂出身,而且在滇军当过旅长,在德国和苏联学过军事,还在南昌办过军官教育团。南昌起义失败后,在危难之中挺身而出,把部队收拢来,保存了革命火种,然后转战湘赣边界,并领导了湘南起义等等。确实不简单,应该说是一个有胆有识、有才能的军事指挥员。所以,毛泽东对朱德的意见非常重视,对朱德本人也很尊重。

  从另一方面讲,如果谈到马列主义的理论水平,谈到对大政方针的把握与驾驭能力,谈到对客观事物的概括和语言文字的表达能力,毛泽东比朱德更高一筹。毛泽东在对中国革命的经验、特别是对军事斗争的经验的总结上,总是那样高屋建瓴,势如破竹。道理讲得很精辟,分析非常深刻。他讲话写文章都是深入浅出,既有逻辑性,又有生动性,很是条理化、理论化。中国革命战争中的很多具体经验,一经毛泽东总结概括,就上升为非常重要的军事原则。如“十大军事原则”,概括得中外嘱目。

  这里我讲一个小插曲,1947年9月,朱总受中央委托到晋察冀解放区指导工作,他指挥了清风店战役和石家庄战役。战役中,朱德提出了“学习攻城”的号召,要求部队在战前上下级干部先开会,打时又开会,打不进时又开会,讨论仗如何打,坚如何攻,城如何破等具体战术问题,实行群策群力,结果打下了石家庄,取得了大胜利,积累了攻打敌人坚固设防大城市的宝贵经验。战役后,朱德把这一经验报告给中央军委。毛泽东看了非常重视,当即写了一段批语,将其概括为“军事民主”。当然过去也提到过军事民主,但强调的并不突出,这时,毛泽东对军事民主作了具体的规定:“在练兵时实行官兵互教,兵兵互教;在作战时,实行在火线上连队开各种大、小会。在连首长指导下,发动士兵群众讨论如何攻克敌阵,如何完成战斗任务。”经他这样一概括,那些具体的作战经验,就成了带有普遍意义的军事理论。从解放战争的实践来看,这个“军事民主”的确发挥了极其重要作用。

  从分歧到友谊

  访问人:朱德毛泽东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他们为了革命事业走到一起来了。当时的革命力量非常弱小,朱毛的两支部队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千人。这么小的力量在那贫困的山区如何站住脚跟,又如何打开局面,发展壮大,都没有前人的经验可以借鉴,要完全靠他们自己去模索、去寻找。这就决定了他们以后的路程必定是艰难曲折的,有时甚至是很痛苦的。

  刘学民: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中国革命处于初创阶段,井冈山的革命势力向哪里发展,怎样发展,既要有超前的预测,又需要有实践的检验。因为大家的经历不同,认识问题的角度不同,朱毛两人配合的时间也短,再加上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上级指挥上的问题。这个上级指中央和湖南省委,他们有时是正确的,有时又是错误的,各种因素都有,情况非常复杂,这样不免就会产生一些不同的意见,发生些嗑嗑碰碰的事情。1928年7月,因为湖南省委的错误指示,红军向湘南发展,结果使井冈山的部队受到严重损失,就是我们常说的“八月失败”。以后在转战赣南、闽西过程中,又遇到了一系列新问题。如党应该如何领导军队,前委之下还设不设军委,应该前委对外还是司令部对外,军队和地方的关系应该怎样处理,要不要根据地等等。面对着这些都必须回答的问题,毛泽东和朱德以及其他同志之间就产生了不同的看法。当时,分歧的表面是在当时的环境下,在前委之下,红四军还设不设军委的问题,实质上是党和军队的关系问题,以及民主和集中的关系问题。朱德是军事领导人,强调军事的重要多一些,毛泽东站得更高一些,他更强调党的领导的重要性。到1929年6月,对一些问题的争论更为表面化,到了急需统一认识的时候了。所以就决定召开党的红四军第七次代表大会。当时,本意是好的,想通过党的代表会议,共同研究讨论来取得一致意见。但七大没有开好,是个不成功的会。问题不但没有解决,分歧反而加剧了。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林彪和从国际回来的刘安恭起了很坏的作用;另一方面是会议时间短,敌人进攻迫在眉睫,会议只开了一天,就草率地通过了决议。用陈毅的话说,是一个折衷的决议,对毛泽东、朱德各打五十大板。会议还对前委作了改选。选举结果毛泽东下来了,陈毅当选为前委书记。

  访问人:前委书记是由中央任命的,按组织原则下级党组织是无权改选的。

  刘学民:当时他们似有一种说法,认为改选后先工作,报中央批就是了。现在看来红四军七大改选前委,应该说是不符合组织原则的。因为前委组成的入选是中央定的。

  访问人:这次会议的结果,使毛泽东和朱德都很痛苦,尤其毛泽东的处境更为困难,会后他只好离开部队,到闽西特委去指导工作。

  刘学民:因为七大没有解决问题,9月,红四军又召开了八大。八大开得更不成功,仍然没有解决问题。会上,曾有人提议请毛泽东回来主持前委工作,朱德表示支持,由彭祜和郭化若起草了一封信,请毛泽东回来。毛泽东没答应。理由是没有分清是非,没有解决问题。这时,陈毅到上海向中央汇报工作,比较全面地向中央汇报了红四军各方面的情况,当然也包括领导人之间的分歧意见。在周恩来主持下,由周恩来、李立三、陈毅三人讨论,最后委托陈毅为中央起草了九月来信,回答了红军建军中的一系列重大问题,指出了红军“七大”的危害,肯定了在毛泽东领导下的红四军的路线是正确的,决定毛泽东仍任前委书记。陈毅回到红四军,向朱德如实汇报了向中央报告工作及中央九月来信的情况,又写信向毛泽东说明了九月来信的精神。这样,毛泽东很快回到红四军,接着在当年12月召开了古田会议,古田会议批评了极端民主化、军事第一、流寇思想等等非无产阶级思想,作出了一个很好的决议,结束了红军高级领导层中的争论。事实证明毛泽东的许多主张是正确的。这时,朱德认识也提高了,他衷心地拥护毛泽东。从此朱毛的关系一直比较紧密,互相配合得比较好。很快就使原来的一个军发展成一个军团,由一个军团又发展到一个方面军,创建了中央革命根据地。这期间他们始终是一个司令,一个政委,很少分歧。关于这段情况,朱德自己曾回忆说:“直到1929年12月在毛泽东领导下召集的红军第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确立了建军的正确路线,纠正了部队的错误思想,这才挽救了部队的危机,使红军的发展到了新的阶段,而我也就从错误方面转变到毛泽东的正确方面来了。”

  访问人:当时的革命处在探索阶段,产生分歧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学者把它概括为朱毛争论,您怎么看?

  刘学民:可以理解。当然过去把这说成是路线斗争,是不对的,但对这场争论各打五十大板,既不公正,也不符合历史的真实。

  从个人性格上说,毛泽东脾气较大,性子较急,办起事来可能主观一些。当他的个人威信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时,使他周围的人难以适应。相比之下,朱德在带兵方面经验多,人又没有架子,很容易接近。所以,多数干部战士对他都有好感。当时在人缘上比毛泽东强些。

  访问人:毛泽东在建军问题上,在探索革命道路问题上,应该说他站得比较高,看得比较远。在许多情况下,朱德、陈毅有些地方还跟不上。再者毛泽东提出的那些办法,在马列的书本上,在六大决议里都是找不到的。因此,就觉得他不按党的路线方针办事。像刘安恭就是抓住这一点,攻击毛泽东,说他另搞一套。现在看来,毛泽东是善于根据中国实际情况,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的。

  刘学民:始终注意把马列主义同中国革命具体实际相结合,的确是毛泽东的伟大之处。所以才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反“围剿”的胜利。王明一伙人,因为不懂得这一点,在中央苏区把毛泽东排斥在一边。按照洋顾问李德的办法瞎指挥,结果使毛泽东、朱德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中央根据地丧失了,红军被迫长征。1935年1月遵义会议时,朱德在会上发言支持了毛泽东。他说,如果再继续这样错误的领导下去,我们就不能再跟着走下去了。他还说,从无数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中证明,毛泽东是正确的,领导也是高明的。这次遵义会议,因为会前毛泽东做了王稼祥、张闻天等大量的思想工作,会上毛泽东的意见得到了大多数同志的支持。会议否定了王明的错误军事路线,肯定了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正确的军事路线,恢复了毛泽东对红军的领导权,被选为政治局常委。遵义会议表明,红军的高级将领包括朱德认识到毛泽东的正确。

  朱毛不可分

  访问人:领袖有个成长的过程,领袖之间也有一个互相认识的过程,毛泽东、朱德是战火中结成的友谊,也是在战火中认识了对方。

  刘学民:在同张国煮的斗争中,朱德表现的更加坚定,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朱德坚持决不反对中央,更不反对毛泽东。1935年8月长征途中,一、四方面军分两路北上,朱德、张国焘和刘伯承随左路军行动,毛泽东等随右路军行动。9月9日,张国焘突然打电报给右路军政委陈昌浩,要他率右路军南下,企图分裂和危害党中央。毛泽东等得知这一情况后,连夜率一、三军和军委纵队先行北上。9月12日,中央在俄界召开会议,通过了关于张国焘错误的决定,指出他反对中央北上的方针是错误的。张国焘为了对抗俄界会议,9月中旬在阿坝策划了川康省委扩大会议,攻击毛周张博北上抗日是机会主义是退却逃跑,会后就煽动一部分人围攻朱德、刘伯承。当时,朱、刘的处境非常困难,张国焘的警卫员把朱德的马偷偷杀掉,把卫兵撤掉,限制朱德不让他同其他人接触。尽管如此,在会上朱德还是表示坚决支持中央的北上方针。张国焘的大会小会开了很多次,有一个叫黄超的跳起来拍着桌子骂朱德,叫他表态呀!朱德说,北上是中央决定的,中央的路线是正确的,我是举过手的,不能反对。还有一种说法:朱德强调中央的抗日方针是正确的,经过中央政治局的讨论,我举手赞成的,我不能反对,只能有一个中央,就是遵义会议确立的中央。康克清回忆这段情况说,朱德是这样讲的:我赞成中央北上方针,手我只能举一次,中国工农红军在党中央领导下是一个整体,朱毛全世界都知道,要我这个朱反对毛是办不到的,你可以把我劈成两半,也割不断我和毛的联系,我是不能离开毛的。后来,有人问朱德,朱毛不可分割这个思想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朱德说,“朱毛不可分的思想我也不是一参加革命就有的。1927年南昌起义时,还没有这个思想,1928年上井冈上时我初步有了这个思想,但不够明确牢固,到了遵义会议时我才彻底树立了这种思想”。“我感觉毛泽东思想是马克思主义最符合中国革命实际的伟大思想。因此我下决心一心一意跟毛泽东干革命,拜毛泽东为老师,拥护他担任我们党的领袖。”毛泽东对朱德也一直是十分信任的。1936年7月14日中央书记处发电报给共产国际说:朱德过去与中央完全一致,分离以来受国焘挟制,已没有独立发表意见的自由,但我们相信基本上不会赞助国焘的。”朱德到陕北保安向毛泽东汇报同张国焘斗争的情况时,毛泽东对朱德作了很高的评价,说朱德“斗得有理有节”,“临大节而不辱”,“度量大如海,意志坚如钢。”

  访问人:1936年10月,三个方面军在甘肃会师。有同志对朱德任红军总司令、张国焘任总政委表示异议,建议朱德任军委副主席。毛泽东认为朱德任总司令是当之无愧的,这样“对内对外均好,任副主席确不相称”。至于张国焘,那是为了团结四方面军,“暂时只好如此”。再次表明了毛泽东对朱德的敬重和信赖。朱德、毛泽东他们的友谊是否终其一生呢?

  刘学民:是的。就是在“文革”中,毛泽东还是一直保护朱德的。那时“四人帮”操纵和唆使一些人在北京到处张贴朱德的大字报,污蔑朱德是“黑司令”,“老机会主义者”,还在中南海煽动中办的一部分人起来造朱德的反。后来,林彪集团也参加了进去,说朱德秘密成立了什么党,并翻出1927年朱德和范石生搞统一战线的事,说朱德投降了国民党,是埋在毛主席身边的定时炸弹,要打倒等等。毛泽东知道后,不止一次他讲过,朱老总是红司令。1973年12月12日中央政治局在北京开会,决定八大军区司令进行调动,就在这次会上,增补重新出来工作的邓小平补为政治局委员和军委委员。12月20日,毛泽东在书房里接见八大军区司令,在座的还有朱德、邓小平、周恩来、江青。毛泽东一边坐的是邓小平,一边坐的是朱德。毛泽东讲,这是我们的好司令、红司令,不是黑司令。毛泽东还说:朱毛,朱毛,没有朱哪有毛,朱毛是连在一起的。朱德听了深受感动。据康克清回忆,那天晚上朱德回到家里,讲起这件事时,非常动情,还落了泪。这些事实表明,毛泽东在“文革”那样特定的环境中,只要有机会还是出来替朱德说话的。总之,毛泽东和朱德在半个世纪中结下的友谊是很深很深的。

  1992年9月8日于北京前毛家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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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吴克斌――毛泽东和陈毅






  吴克斌,1927年生。四川合江县人。大学毕业。1949年由新华社转业入伍,从事新闻、宣传工作。60年代开始从事专业创作和党史、军史的研究。参加过《星火燎原》丛书、《决战淮海》等书的编辑,并发表有文学作品及论著数十篇,协助十几位老革命家撰写回忆录达百万字。现正从事《陈毅军事文选》的选编工作。

  对南京军区《陈毅传》编写组副组长吴克斌,原先只闻其名而不识其人。忽一日,他到中央文献研究室办事,要找的人没找到,却走进了我们的办公室。于是有了这篇颇具深度的访谈录。对此,他自己也有四个字,曰:自投罗网。

  陈毅一生最具决定意义的是与毛泽东的相识

  访问人:1992年5月30日、6月6日《光明日报》发表丹淮的文章《红军时期:陈毅与毛泽东的友谊》,引起注意。《陈毅传》出版之后,也很受党史界及学术界的重视。毛泽东与陈毅的关系,从1928年朱毛井冈山会师到陈毅去逝,延续44年,其中蕴含了丰富的内容。您作为《陈毅传》编写组的副组长,一定了解很多情况,您能不能谈一谈您的看法?

  吴克斌:丹淮是根据他自己对他父亲陈毅的了解,生动地写出了红军时期陈毅与毛泽东友谊的一面,是切题的。我还认为,这段时期陈毅与毛泽东的关系,既有基本的一致,也有分歧,有时甚至是原则上的分歧;他们的友谊是随着相互了解的增进而发展的。两人都是共产主义者,但性格不一样,哲学思想不一样,两人的立身之道,做人的规范信条也不完全一致。比如这样的差别:毛泽东一开始写 《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就表现了他很强的革命性、斗争性,对旧社会的破坏性极强,强调的是:“矫枉必须过正”。陈毅却认为“过犹不及”,在两条路线的斗争中,“过”与“不及”同样不能达到预期的目的。陈毅生性比较厚道,不肯做过头的事,也不愿强迫别人干什么。这也许与他自小生活在充满天伦之乐的家庭有关,与他留学法国所受的熏陶有关。他待人处事比较宽容,能“反躬自省”、“推己及人”。而毛泽东个性倔强、严厉,提倡斗争,是积极、进攻型的。”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之类的对敌斗争手段,最能反映他的个性特征。有共同信仰的这两个人存在如此的差别,决定了他们交往中能有机配合,相辅相成,但有时也有某些矛盾。

  我认为陈毅一生中最具有决定意义的就是与毛泽东的相识。由于有了毛泽东,所以才有后来的陈毅。怎么解释?就是说,如果陈毅没有遇到毛泽东,那他在红军初创时期的多种选择中可能会有更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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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章学新――毛泽东和任弼时






  章学新,1929年生。浙江绍兴人。现为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研究员。曾任文献室任弼时研究小组组长、《任弼时选集》副主编。著有《白求恩传略》、中国革命史小丛书《任弼时》,《伟人之初――任弼时》。目前正从事《任弼时年谱》和《任弼时传》的编撰工作。

  得知我们的采访意图后,章学新进行了认真的准备。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家,在办公室和我们进行了一次长谈,直到夜里11时才结束。

  访问人:毛泽东和任弼时是中国共产党七大后深受全党爱戴的书记处领导成员,他们在漫长的革命历程中是怎样相处的?

  毛泽东闻道在先

  章学新:这是一个内涵广泛的命题,我想先从他们早期的革命生涯谈起。

  五四运动前后,毛泽东组织新民学会,创办《湘江评论》时,正是任弼时政治上的启蒙时期。毛泽东写的《民众的大联合》一文,曾经激励了15岁的乡村少年任弼时。当时,他们虽然同时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学习,但毛泽东是本科生,在校内是学生组织的骨干,在社会上是积极传播革命思想,组织青年留法勤工俭学的活动分子;而任弼时是通过一师附小的老师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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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逢先知――关于毛泽东研究的几个问题






  逢先知, 1929年生,山东胶县人。1950年到毛泽东身边工作,前后16年。“文化大革命”中受迫害。1978年后,到中国科学院政策研究室工作,1980年调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历任毛泽东研究组副组长、室委会委员、副主任、主任。全国人大常委委员。长期从事毛泽东生平、思想的研究和编辑作。主编或参与主编《毛译东农村调查文集》、《泽东书信选集》、《毛泽东著作选读》新编本、《毛东选集》 (第二版)、《毛泽东年谱》、《邓小平文选》等。发表的主要著作有《毛泽东的读书生活》、《泽东和他的秘书田家英》等。

  这篇谈话虽然长一些,但并不难读,因为都是毛泽东研究中的重大问题,相信读者会喜欢的。这又是我们采访的最后一篇,整理完最后一个字,不由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一件事情终于做完了。在此,我们对100位专家学者和帮助过的人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如何评价中国20世纪的两场革命

  访问人:江泽民同志1993年11月出访美洲国家时,多次向各国领导人讲到这样一个观点:我们为下一个世纪做点什么。关于世纪问题,将是今后一个时期人们谈论的热点,看待这个问题固然要展望未来,但历史的进程是连续的,也就是说,新世纪总是从前一个世纪而来,正是前人的不屈不挠的奋斗,给开辟未来打下了基础。中国的20世纪,至少有两件大事是和毛泽东联系在一起,一个是创建新中国,一个是在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建立起了社会主义的基本制度。您如何评价在毛泽东领导下完成的这两件大事?

  逢先知:创建新中国、建立社会主义基本制度这两件大事,分别是两种不同性质革命的结果: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由于这两种革命紧密相连,相隔时间很短,我们也可以把它们看作是一次革命,江泽民同志在十四大的报告,实际上就是这样说的。这次革命的意义,我把它概括为三个结束,一个奠定。这就是:结束了一百多年来中国人受屈辱、受压迫、受剥削的历史,结束了旧中国四分五裂、贫困落后、民不聊生的黑暗历史,如果更长远地看,则是结束了几千年的剥削制度,开辟了中国的新纪元。一个奠定,就是为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为建设富强民主文明的现代化国家奠定了基础。

  占世界人口五分之一的中国人站起来了,是一件影响世界历史进程的大事,使世界力量对比起了很大变化。

  访问人:那么,中国的第二次革命是指的什么?

  逢先知: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开始的以改革开放为鲜明特点的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就是第二次革命。关于两次革命,十四大报告是这样说的:“以毛泽东同志为核心的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领导全党和全国各族人民,经过长期奋斗,夺取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进而建立起社会主义基本制度,解放和发展了生产力,把一百多年来受尽外国侵略欺凌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旧中国,变成了独立的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主义新中国。”“以邓小平同志为核心的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领导全党和全国各族人民开始的又一次伟大革命,是要进一步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经过长期奋斗,把中国由不发达的社会主义国家变成富强民主文明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使社会主义优越性在中国充分体现出来。”

  两次革命代表了不同的时代,完成不同时代的任务。第一次革命,使中国变成一个独立、自由、统一的社会主义新中国,并对怎样建设社会主义进行过艰苦的探索。这个探索取得了一些成果,也发生过失误甚至严重错误。不论是积极的成果,还是严重的错误,都为第二次革命作了准备。邓小平在这个基础上继续探索。他根据新时期的新情况,结合新的国际条件,成功地实现了第二次飞跃,指导第二次革命。毛泽东的探索虽然没有成功,原因也是多方面的,但在探索中提出的许多有价值的、富有远见的思想以及这种探索精神的自身,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显得可贵。为什么一批社会主义国家包括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变质了、解体了、演变了,而社会主义中国却屹立于世界东方,岿然不动?就是因为我们党不论是第一次革命还是第二次革命,都是独立自主地走自己的路,没有亦步亦趋地跟着苏联走,并且有自己正确的理论作指导,这是我们成功的重要条件和保证。

  访问人:这两次革命,是不是有一个贯通在一起的东西呢?

  逢先知:这就是我们党一贯坚持的把马列主义原理同中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两次革命的成功都充分证明了,不论是革命还是建设,都必须坚持以马列主义原理作指导,结合中国的具体情况,制定自己的方针和政策,并形成新的理论。就是说,它是马列主义的,又是中国特色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改造也是中国特色的,今天的改革开放更是具有中国特色。如果说有贯通的东西,我认为就在这里。

  成功的秘诀

  访问人:毛泽东的一生,无疑是伟大的,既有辉煌的成功,也有他晚年遗憾的失误。在您看来,他成功的秘诀是什么?他失误的原因又出在哪里?

  逢先知:这个问题很大,也很重要。先谈他的成功,如果一般他讲,可以举出很多条,但最主要的是什么?就不能泛泛地罗列了。我认为有这么几条:

  第一,是他能坚持一切从中国的实际出发。这是比较陈独秀、瞿秋白、李立三等人的领导而显出的最突出的特点。应当说,这几位早期领导人都曾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分子。陈独秀在新文化运动中就出了名,是中国共产党的主要领导人之一,瞿秋白、李立三也是优秀的。他们为什么不能领导中国革命取得成功?除了其他原因,主要是他们不能从中国的实际出发,不是囿于一般经验,就是从本本出发。王明更是如此。你们知道党的历史,在党的二大上就确定了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政策,还提出了革命分两步走。但确定了革命目标,并不等于就找到了革命道路。提出并解决中国革命道路问题是毛泽东完成的。他从青年时代起,就注意了解和研究中国社会,他思考问题的角度总是立足于中国,特别是当他获得了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之后,更使他的这种个性特质发生了一个飞跃,这就是扎根中国实际,靠调查研究,了解中国社会,了解中国国情。

  访问人:对毛泽东来说,他作调查研究比他接受马列主义还要早。

  逢先知:如果论读马列著作,好多人都比他读得早、读得多,李大刽、陈独秀是最早的一批,瞿秋白、恽代英、邓中夏读马列的书、翻译马列的书也比较早、比较多。但论对中国社会、中国国情的了解,毛泽东是优于他们的。早在长沙求学时期他就利用暑期出去游学,通过和各阶层的人民交谈,了解中国的社会,这一条他比谁都早。可以说,是他开了中国共产党调查研究事业之先河,开创了中国共产党调查研究的一代新风。我记得60年代初有一位外国共产党领导人来访,当时《毛泽东选集》第四卷刚刚出版,他问《毛选》第四卷有些什么内容,毛泽东回答:就是一条,根据不同情况制定不同的政策。这就是从实际出发。这是毛泽东提出和倡导的一条正确的思想路线。王明、博古也有一条思想路线,是一条完全相反的思想路线。博古在七大发言作自我批评时曾说,他们遇到革命中的实际问题,不是先考虑实际情况如何,而是先考虑马恩列斯在什么地方怎么说的,或者在欧洲在俄国革命史上有过什么类似的情况,用过什么样的口号和策略,并且把它们原封不动地搬到中国来,博古的这个自我解剖是很有代表性的。从两条思想路线的比较中,可以看出毛泽东的高明之处。小平同志说:我“就是一条,相信毛主席讲的实事求是。过去我们打仗靠这个,现在搞建设,搞改革也靠这个。”这个概括是非常深刻的。

  第二,善于听取党内外各种意见,择善而从之,也就是毛泽东的民主作风。在毛泽东身上的确充分体现了民主作风,或者说大部分时间是民主的。最显著的表现是在解放战争时期。为什么只用了3年多一点的时间就打败了比我们的兵力强大得多的蒋介石,除了人心的向背等因素而外,毛泽东的正确领导是关键。而他的正确领导同他的民主作风是分不开的。毛泽东善于吸收正确的意见,更善于根据各种不同的意见作出正确的决断。他的很多正确决策,包括一些重大决策,是吸收了下面指挥员的意见。比如, 1946年解放战争刚刚打响,那时粟裕带领的部队在苏中地区,毛泽东从保存我军的有生力量出发,指示他们打到外线,打到淮北去。接到这个指示,陈毅主张坚决执行,粟裕对于留在苏中内线作战和打到淮北外线作战的利弊得失,作了比较,主张继续留在苏中作战,来来回回的电报反映出不同意见的讨论。最后,毛泽东吸收了粟裕的意见,改变了他原来的主张,于是有了苏中战场的七战七捷。1948年初,为了调动中原敌军回防江南,便于我军各个歼灭江北之敌,毛泽东决定由粟裕率三个纵队渡江南下,打到京沪杭地区。粟裕提出不同意见,毛泽东和中央吸收了他的意见,仍留在中原作战。然后,华东野战军在中原野战军的配合下,打了豫东战役,后来又打了济南战役,为淮海战役的大决战创造了条件,打淮海战役,毛泽东也是吸收了刘伯承、邓小平、粟裕等人一些意见,由小到大,取得了基本消灭蒋军主力于江北的大胜利。这方面的例子是很多的。我们可以看到毛泽东在解放战争期间写的一些电报中,经常询问下面的情况,在作出重大决策之前,往往要征询下面的意见。

  访问人:军事民主就是他概括和提出来的,这恐怕也是反映一个高明的军事统帅的基本素质,就像楚汉相争时的刘邦,他不仅能吸收下面人士的各种意见,而且能判断哪种意见对。那么,对错误的意见和主意,毛泽东是如何对待呢?

  逢先知:对错误的意见,毛泽东主张也要听。你们都读过《党委会的工作方法》,那里面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下面干部的话,有正确的,也有不正确的,听了以后要加以分析。对正确的意见,必须听,并且照它做。……对下面来的错误意见也要听,根本不听是不对的;不过听了而不照它做,并且要给以批评。”还有一点,值得特提一下,就是毛泽东还善于从群众的不满言论中吸取合理的内容,著名的例子,就是延安时期有雷击打死人的故事。当时一个农民发怨言,说“雷公为什么不打死毛泽东”。毛泽东没有怪罪这个农民,反而从这里发现问题――农民的公粮负担过重,于是发动机关、部队搞生产,叫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减轻了农民的负担。小平同志非常称赞毛主席这一点,几十年后还用这个例子教育干部。

  访问人:最近我们学习《邓选》第三卷,特别注意到小平同志的这段话,他是这样说的“对群众的议论,毛泽东同志是非常注意的。同志们总记得,在延安的时候,生产运动是怎么搞起来的。为什么提倡生产运动呢?原因之一就是当时征粮征多了,群众有怨言。我们好多共产党员听了心里非常不舒服。毛泽东同志看法不同,他说,讲得有道理,群众的呼声嘛!毛泽东同志就是伟大,就是同我们不同,他善于从群众这些议论当中发现问题,提出解决问题的方针和政策。”

  逢先知:讲得多好!成功的领袖必须有这一条,有这个气度,没有这一条就不会成为成功的领袖。

  第三,是他善于团结人,包括团结那些反对他而反对错了的人。中国共产党长期处在分散的农村游击战争的环境,形成了许多山头。要把各个山头的人都团结起来,形成一个坚如钢铁,团结一致的党,是很不容易的。毛泽东做到了,做得非常出色。之所以能够如此,除了靠他的正确的思想,理论、政策作为统一全党思想的基础而外,在处理党内关系方面,他提出并实行了一整套正确的原则和方法,如团结――批评――团结,对犯错误的同志实行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既要弄清思想,又要团结同志等。经过延安整风,到党的七大,全党都紧密地团结在毛泽东的周围,真是像第一个历史决议所说的那样,“团结全党同志如同一个和睦的家庭一样,如同一块坚固的钢铁一样”。毛泽东不但善于团结党内的同志,也善于团结党外人士,作为共产党的领袖,善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阶级、阶层和个人,而把最主要的敌人最大限度地孤立起来。毛泽东具有宽阔的胸怀和宏大的气度,这是他善于团结人,能够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的重要的个人气质。

  第四,是他具有科学远见。“预则立,不预则废”。毛泽东比别人高明的一点就是,他每走一步棋,还要看到第二步棋、第三步棋,甚至看得更远。军事上如此,政治上更是如此。抗日战争快要胜利了,他就想到城市工作问题,为筹划下一步开辟的工作局面做准备, 1945年 1月,他在《必须学会做经济工作》一文中说:“我们要打击日本侵略者,并且还要准备攻入城市,收复失地。……将来从城市赶跑敌人,我们也会做城市工作了。”

  访问人:看来1944年8月他给秦邦宪的信不是偶然的,在那封信中,他提出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基础是机器,不是手工”这个问题。

  逢先知:绝不是偶然的,他还说:“现在的农村是暂时的根据地,不是也不能是整个中国民主社会的主要基础。由农业基础到工业基础,正是我们革命的任务。”这些话讲得多好,多么富有远见,其理论价值也是很高的。1948年的九月会议,他就开始筹划新中国的蓝图,提出了关于国家体制、政治制度、经济形态等等问题。这是很不简单的,因为这时三大战役还没有开始。到七届二中全会进一步把建国纲领提出来了,还提出了工作重心转移问题、经济政策问题以及干部作风问题等等。所以我们在建国后的各项工作是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因为我们的建国纲领上都有了,从大政方针到具体政策,规定得很具体。这种科学的预见性,在毛泽东身上是很突出的。

  访问人:你觉得,毛泽东的这个特点,是能学得来的吗?

  逢先知:这里确有他个人的天分甚至说是天才的原因,但也不能把这个问题绝对化,那就陷入历史唯心主义了。我认为,他之所以能够做到,主要与他的马克思主义的修养和掌握的丰富的历史知识、革命经验有关。比如,提出防止骄傲自满、警惕“糖衣炮弹”,不当李自成,这是从中国历史中汲取的经验,他对各个朝代的兴衰成败的历史非常熟悉。当然对这些经验,别人或许也知道,也懂得它的对与错,但提出的时机和表达的方法会有大的不同,这又是他比常人高明的地方。“文化大革命”尽管根本错了,但他预见到社会主义国家会有和平演变,提出资本主义还有复辟的可能,这一点是很有历史眼光的。小平同志南巡谈话,也曾讲到法国的历史,复辟反复辟,搞了几百年,新的制度才定下来。毛泽东的这个预见现在应验了,苏联解体了,东欧社会主义国家演变了,而他讲这些话的时候苏联还那么强大,社会主义制度看起来还比较巩固。他还是看到了历史的反复,预见到了这种反复。

  访问人:对和平演变问题,毛泽东在晚年警惕性是非常高的。

  逄先知:胡绳同志主编的《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在讲到这个问题时,使用了“伟大的预见”这个词,我是赞成的。就是说,一个新的社会形态,在它还不是完全巩固的时候,有可能还会出现反复,甚至变回去。如何防止和平演变,毛泽东进行了尝试,但没有找到正确的道路。他在“左”的指导思想下,又把国内形势估计得过于严重,结果走到“文革”中去了。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正确总结了这个教训,一方面根本否定了“文化大革命”,另一方面又指出他发动“文革”的动机“是为巩固无产阶级专政所必需”,这是“他的悲剧所在”。

  第五,根据形势的发展,及时提出行动纲领和口号。一个政党,一个领袖,要取得成功,必须有正确的纲领和口号,不然就没有号召力,没有凝聚力,没有团结力。每到一个历史关头,毛泽东总能及时提出吸引全党奋斗的口号,如大革命刚刚失败,提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后来又提出“工农武装割据”、“工农革命”。抗战一开始,就提出“持久战”,他论述的持久战的三个阶段,几乎像自然科学家进行计算一样准确,为鼓舞全国人民团结抗战起了重大作用。在同国民党反共顽固派进行斗争中,及时地提出“坚持抗战反对投降,坚持团结反对分裂,坚持进步反对倒退”,给人们指明了方向。抗战接近胜利的时候,提出“联合政府”的口号,具有很大的号召力,对于联合中间力量,孤立国民党主要当权派起了重要作用。解放战争时期,什么时候提打倒蒋介石也是一个非常策略的问题,提早了,由于人民特别是中间力量对蒋介石的真面目还不清楚,会脱离群众。到1947年10月才明确提出这个口号,时机抓得非常好,对于团结人民、动员人民起了很大的作用。

  访问人:像“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这样的口号,不仅内容深刻、明确,而且形式也很好,至今还常常为人们所传诵。

  逄先知:他使用的语言是喜闻乐见的民族形式,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又很容易记。内容则概括得非常准确、科学。

  建国以后也是如此。在不同的时期,根据不同的任务,提出过许多很好很正确的口号和概念。我这里只举一个例子,是我亲身感受的。1961年毛泽东组织三个调查组,分别到浙江、湖南、广东作农村调查,我也参加了。毛泽东根据大家提供的大量调查材料,在广州会议上概括出反对两个平均主义(即反对人与人之间、队与队之间分配上的平均主义),使人们的思路豁然开朗。当时,那么多人到农村调查,谁也没有提出这个问题。在今天看来,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我们看问题不能离开当时当地的具体条件。毛泽东确有这个本领,一下子就能抓到问题的实质,打开人们的思想。他的高度概括能力和善于抓住问题本质的洞察能力不能不使人钦佩。访问人:前面我们在讨论他的科学预见性时,您谈到天分问题,他的这种高度概括能力和洞察能力,也不应仅仅看作是天分。

  逄先知:这就涉及我要说的第六点,毛泽东的刻苦勤奋精神。从青年时代起,一直到他的晚年,他工作起来常常通宵达旦、废寝忘食,问题不解决总是放不下。刻苦的读书生活也伴随了他的一生。他不但勤于学习,更勤于思索。他常说“多想出智慧”。古语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他是又学又思。他的刻苦精神一般人比不上。而且他还会读书,会用脑筋。读文件累了,就换本书读,当作休息。他说,从脑力劳动到体力活动是休息,从读这本书到读另一本书也是休息。他的概括能力、抽象能力,就是从勤于读书,特别是读哲学书,从勤于思考,锻炼出来的。所以不要简单地认为毛泽东就是天才,岂不知他的渊博学识和智慧是从刻苦勤奋中得来的。

  访问人:就是说,他有天分,再加上后天的勤奋努力,包括在革命实践中的磨练,才成就了毛泽东。

  逄先知:应该这样看。凡是和他接触过的人都有体会,他的记忆力是惊人的。有一次,周恩来在延安干部大会上作报告,陈赓坐在边上,当局副主席讲到毛主席对马列主义的贡献时,陈赓插话,问“毛主席记忆力那么好的秘密是什么?”这时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想听周恩来的回答,停了停,周恩来说了两个字:“死记”。我想,这就是勤奋。毛泽东的超人的记忆力,既有先天的成分,但更重要的是后天努力的结果。

  以上是我个人的看法,所谓毛泽东成功的秘诀,这六点也不一定概括的完全、准确,各人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会有不同的角度。总之我相信邓小平的话:“没有毛主席,至少我们中国人民还要在黑暗中摸索更长的时间。”毛泽东的成功,不应简单地看作他个人事业的成功,而是全党和全国人民事业的成功。

  晚年失误的原因

  访问人,那么,毛泽东晚年的失误都有哪些原因?

  逄先知:毛泽东晚年的失误的确是使人痛心的,但又不是偶然的。我认为最主要是三条。

  第一,他脱离了实际,脱离了群众,脱离了他创立和倡导的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他在民主革命时期以及建国后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十分强调一切从实际出发,而且身体力行,亲自作调查,因此,他才获得了对中国国情的深刻了解。但从50年代末期以后,这个优点在他身上渐渐减少了,甚至违反了这些东西。 1958年的“大跃进”为什么犯那么大的错误,虽与他思想上的空想成分有关,但脱离实际是主要原因,如果他能到农村去了解到真实情况,是不会做出那样的决策的。当时他派我们下去,我们亲眼看到农村里,生产是大兵团作战,通宵达旦地干,生活是吃大锅饭,男女分开住,这怎么行。但这些实际情况毛泽东看不到,他只要一下去就被人群包围了。到天津视察时就被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在这种情况下,他搞调查研究确实受到很大限制。

  访问人:是不是也有制度方面的原因,比如保卫制度不允许?

  逄先知:制度是一个方面,关键还是他有没有决心。他自己讲过,进城后,官做大了,像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抗日战争时期作那样的调查没有了。1962年派我们到韶山调查,他是准备去的,但终究没有去。解放以后他就没有到农村中作过直接调查,更没有在农村住过。他每次下去,都是省委书记陪着,听汇报、调查的对象不是地委书记,就是县委书记,这怎么能了解到真实情况?不脱离实际才怪。所以,造成那么大的损失,出现那么大的失误,脱离实际是主要的。

  有人写这段历史,把他说成是空想主义者,我不赞成。搞人民公社,确实带有空想的成分。对这个问题也要作点分析。当年提倡农村人民公社办工业,办商业,搞工农商学兵于一体,不能说没有一点合理的成分。我们今天的农村乡镇也是工农商学兵一起搞,不光有农业,还搞工业、商业、第三产业,办学校等等。现在一些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如苏南,许多乡镇企业,就是由过去的社队企业转化而发展起来的。但那时脱离了生产力水平,搞的是政社合一的公社体制。特别是在开始搞公社化那阵子,搞一大二公,的确吃了苦头。“一平二调”,大刮共产风,急于向全民所有制过渡,甚至急于向共产主义过渡,这些,确实完全是空想的。但从1958年冬,毛泽东即发现错误,并且费很大力气,去纠正错误。从 1959年起,不断提出下放核算单位,先是下放到一个乡范围的生产大队,再下放到一个行政村、一个自然村范围的生产大队,最后是二三十户规模的生产队。广州会议时,他曾经批了一个主张把基本核算单位下放到生产队的材料,但是没有引起注意,为此,他很不高兴。另外,到他的晚年,年龄大了,很多人又都是顺着他讲,这也是脱离实际的一个原因。访问人:陆定一同志讲,能不能坚持调查研究,确实也和年龄有关系,至少年纪大了,跑路也跑不动了。逄先知:那时我们到南方去调查,天气很冷,有时住草棚子,这种条件,让毛泽东去他会吃不消,组织上也不会那样安排。因此,他在早年曾经用过的,很自然的找几个农民,像拉家常那样的形式,很难做到了。他了解情况,不是看报告,就是听汇报,而这些又有相当成分是看他的脸色行事,喜欢什么给什么,强调阶级斗争了,马上就来阶级斗争的材料,强调生产了,又报来关于生产的材料。长此以往,不出问题才怪。这是第一点。第二,是专断,听不得不同意见。前面我在讲他成功的第二条,是尊重各种意见,善于从群众的呼声中找出我们政策的出发点,这本是他的好作风,后来走向了反面,破坏了党内民主,一言堂而不是群言堂,最后导致犯错误。访问人:他的专断和民主作风的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逄先知:按胡乔木同志讲,是从1958年1月南宁会议批评反冒进开始。但这不是一下子形成的,有一个过程, 1958年南宁会议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3月的成都会议还算开得生动活泼,但到1959年庐山会议又来了一个升级,以后专断就占了主导地位。因此,他脱离实际是一步一步发展的,听不得不同意见而导致专断也是一步一步发展的。访问人:有人认为,庐山会议彭老总那种提意见的方式也有不好的一面,如果换一种较为和缓的方式,后来的结果可能不一样,这个问题您怎么看?

  逢先知:过去乔木同志也讲过,庐山会议上彭德怀用那样一种态度提意见,确有不妥之处,如果是当面的心平气和地讲,不用堵气,情况也许不同一些。我看有一定的道理。当然,这是问题的一面,问题的根本原因在于,那时党内很多人对“三面红旗”有意见,持不同意见的材料也陆续反映到毛泽东那里,彭德怀只是一个代表,即使不是他出来讲,总会有人出来讲,当然不至于出现那样尖锐的形式。另外,国际上出现的赫鲁晓夫全面否定斯大林以及引起的一股反共思潮,对毛泽东走向“左”的方面影响很大。在那种环境下,他不能不想到我们党,不能不维护他提出的一套在他看来是正确的东西,因此,出现庐山会议后反“右倾”的那种结局也是必然的了。

  尽管如此,还要看到,毛泽东晚年的指导思想是在一定范围内偏离了毛泽东思想,并不是全部,如果是全部,没有一点正确的东西,那还不把共产党和人民共和国搞垮了。特别是在国际斗争中,他维护了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维护了中华民族的尊严,并利用国际形势变化的时机,打开了中美、中日关系,创造了外交工作的新局面,这一点要充分估计到。

  访问人:这为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的改革开放提供了一个重要条件,没有这个条件,可能我们后来的改革开放要克服更多的困难。

  我们想再问一个问题,毛泽东的失误,从他的思维方式角度看,是不是也有什么原因呢?

  逄先知:在回答你们的提问之前,我再补充一点,讲毛泽东晚年失误的又一个原因。毛泽东在晚年不能很好地团结一切可能团结和应该团结的人,像民主革命时期和建国初期那样,相反,在几次政治运动中(最突出的是1957年的反右和1959年的反右倾,伤害和打击了许多人,或者是反右扩大化了,或者是根本不该反右而反右。在党内如此,对党外也是如此。以后搞“文化大革命”,打倒一切,更发展到了极端。我认为,不能很好地团结越来越多的人,是毛泽东晚年的一个失误,又是失误的一个原因。你们看,以上讲的三个失误的原因,恰恰是他三个成功秘诀的反面。他的失误,正是违反了他过去一贯坚持的一些正确的东西。

  现在,回过头来,回答你们提的问题。毛泽东的晚年,在思想方法上有极端化的倾向,极端化也是思想僵化的一种表现。他原来的辩证法讲得多么好,不仅写出了 《实践论》、《矛盾论》这样的著作,而且把唯物辩证法贯彻到实际工作中去,运用得非常精当,非常纯熟。例如,在统一战线问题上,提出“又联合又斗争”的总政策;在抗日战争期间的反顽斗争中,实行“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在军事斗争中,提出“防御中的进攻,持久中的速决,内线中的外线”的战略方针。在一般的斗争策略上,提出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等等。这些东西都是他独创的。另外,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延安时期他曾肯定过孔子的“中庸”的概念。

  访问人:这是他在1939年给张闻天等人的信中讲的,认为中庸的“过犹不及”“不偏不倚”是“肯定事物与概念的相对安定的质”,不是折衷主义。

  逄先知:是这样。但到了晚年,他的思想方法确实出现了极端化,不大讲统一,过分强调斗争,强调斗争是绝对的,以至于说出“中国有八亿人口,不斗行吗?”一类的话。有人提出“合二而一”的哲学概念,就说是“阶级调和论”。这种倾向的产生,从深处说,有思想惯性的作用。在长期的革命战争中,在长期残酷的阶级斗争中,使他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势――强烈的阶级斗争观念。建国后,他从理论到实践,正确地实行过由阶级斗争为中心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转变。但是这种转变是不牢固的,一遇风吹草动,他马上警觉起来,过分地估计了阶级斗争的形势,把阶级斗争这个弦绷得很紧。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有曲折, 1957年虽然讲了主要矛盾是阶级斗争,到 1958年又提出把党的工作着重点转到技术革命,提出超英赶美。“大跃进”失败了,党内出现分歧,他又回到阶级斗争的思路上。最后终于导致错误趋向压倒了正确趋向,晚年的悲剧就发生了。

  毛泽东和邓小平在对社会主义理解上的相同和差异

  访问人:上面您给我们谈了毛泽东在领导中国革命和建设上的成功和失误,以及成功和失误的原因,很受启发。那么,在对中国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探索以及对社会主义的理解上,毛泽东和邓小平有区别和差异吗?

  逄先知:首先应当肯定;毛泽东和邓小平对社会主义的理解,在根本目标上是一致的。他们都认为社会主义应当是生产力高度发达,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实现全民的共同富裕,使中国成为一个富强、民主、文明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

  不能说毛泽东不重视发展生产。早在延安时期他就非常重视革命根据地的生产建设, 1942年的西北局高干会议上作了《经济问题和财政问题》的长篇书面报告,把生产事业看作根据地的中心工作之一。特别是在《论联合政府》的报告中,明确提出要把“对于中国人民的生产力的发展是否有帮助及其帮助之大小”,作为判断“中国一切政党的政策及其实践在中国人民中所表现的作用的好坏、大小”的标志。这就是生产力标准。到七届二中全会,提出工作重心转移,由农村到城市,在城市工作中又以生产建设为中心任务。建国以后,尽快改变中国的贫穷落后面貌,把中国建设成为一个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强国,是他提出并努力为之奋斗的。直到1957年2月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一文中,还明确指出,我们的根本任务是在新的生产关系下面保护和发展生产力。这些,都是大家熟知的。但是从1957年夏季起,他的这个思想骤然起了变化,由经济建设为中心逐步转到以阶级斗争为纲,而把发展生产力的任务放到次要地位。这中间尽管有些反复,总的趋势就是这么个趋势。搞“文化大革命”就到了极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邓小平领导全党实行拨乱反正,最根本的一条就是从阶级斗争为纲转变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并指出,社会主义的根本任务是发展生产力。他说,我们对于什么是马克思主义、什么是社会主义没有搞清楚,主要是指五十年代末期以后,特别是“文化大革命”中,认为社会主义的主要矛盾是阶级斗争,而否认社会主义的根本任务是发展生产力。要说对社会主义的理解有什么不同,这应当是最重要的一条。其次,在社会经济形态问题上,毛泽东强调实行单一的公有制;邓小平则强调在以公有制为主体的条件下,适当发展个体的、私营的、中外合资的多种经济成分以为补充。在经济体制方面,毛泽东基本实行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 (同苏联有某些区别);邓小平主张实行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相结合,进而又主张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对外经济关系方面,毛泽东还不够开放,在某种程度上有些封闭;邓小平实行全方位的对外开放政策。

  这里,我想着重谈谈他们怎样对待公平和效率的关系问题。对于毛泽东来说,如果把发展生产和实现社会公平比作天平上的两端的话,那么,他的砝码总是更多地加在后一方面。就是说,在处理这两者之间的矛盾的时候,毛泽东更强调公平,有时为了社会公平,甚至可以牺牲效率。拿包产到户来说,这种形式明显对发展生产力、提高经济效益有利,但在1962年的北戴河会议上,他尖锐批评包产到户,认为如果实行包产到户,不到一年,就可以看出阶级分化很厉害。他希望什么呢?希望大多数人都过着较为平均的生活,不要贫富悬殊,大家同步达到富裕。这个愿望是无可非议的。但事实证明,同步富裕和平均发展都不可能,结果是平均主义,这是一条发展缓慢的道路。

  访问人:小平同志在这个问题上同毛泽东有什么侧重的不同吗?

  逄先知:小平同志也强调共同富裕。他把共同富裕有时叫做社会主义的目的,有时叫做社会主义的根本原则,有时叫做体现社会主义本质的东西。他说过,如果我们的政策导致两极分化,我们就失败了;如果产生了什么新的资产阶级,那我们就真是走了邪路了。他在南方谈话中还讲到:“如果富的愈来愈富,穷的愈来愈穷,两极分化就会产生,而社会主义制度就应该而且能够避免两极分化。”那么,怎样达到共同富裕呢?小平同志提出一个新路子、新办法,这就是允许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带动和帮助其他人、其他地区达到共同富裕。小平同志把这个叫做大政策。的确,这个政策一实行,经济就活了,被平均主义和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所压抑的人们的积极性和创造性,被调动起来了,被发挥出来了,人们的聪明才智也显露出来了。当然,实行这个政策,人与人之间、地区与地区之间贫富差距会有暂时拉大的趋势,但它终究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共同富裕。

  访问人:毛泽东在对待公平和效率问题上的态度,是不是有他自身经历的或其他方面的原因呢?

  逄先知:当然有。毛泽东出身农民家庭,耳闻目睹广大贫苦农民受剥削、受压迫的苦难生活,从小就对贫苦农民给予极大的同情,产生对贫苦农民的深厚感情,对土豪劣绅,对剥削制度和一切不公正的社会现象深恶痛绝。他17岁那年,长沙饥民造反惨遭镇压,曾给他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他一生就是要追求一个公平的、人人完全平等的理想社会。在 1962年的北戴河会议上,他曾说:“完全不要一点平均主义,比方说,不要基本口粮,不要照顾,光搞按劳分配,光争取富裕阶层,可是把农村的五保户、困难户、军工烈属这百分之二十至三十的人,丢开不管,也是不行的。这些人在农村中是我们的依靠。”毛泽东在他的晚年,一方面反对平均主义,主张实行按劳分配,以便调动人们的生产积极性;另一方面又不彻底反对平均主义,甚至主张搞点平均主义,不彻底实行按劳分配,甚至批判或者限制按劳分配,怕的是发生“阶级分化”。他是想寻找一个既能调动群众生产积极性,以利于发展生产,又能防止“阶级分化”,保证“社会公平”、人人完全平等的结合点。

  访问人:这个结合点他始终没有找到,甚至可以说,为了找到这个结合点,走入了歧途。

  逄先知:他主观上是要找到这样一个结合点,但实际上走上了平均主义的道路,影响和束缚了生产力的发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在邓小平带领下,首先在农村搞联产承包责任制,大力发展商品经济,进而确定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为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模式。同时,又强调国家的宏观调控,把实现共同富裕作为社会主义的目的。这样,既充分调动了各方面的积极性,同时又避免无政府状态、避免两极分化。尽管现实生活中还有许多不尽如意的地方,但是,只要全面地准确地遵照邓小平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去做,去认真地贯彻落实,毛泽东所希望的、也是全国人民所希望的一个富裕的民主的文明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一定能够实现。

  把毛泽东思想研究提高到一个新阶段

  访问人: 1993年是毛泽东诞辰一百周年,有关毛泽东的研究、宣传与纪念活动也走向了高潮。以后将是一种什么情况呢?会不会出现低潮?

  逄先知:毛泽东是一代伟人,不仅影响中国,也影响世界。在他诞辰一百周年的时候对他的纪念,是空前的。高潮的结束,决不意味着对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的研究,随着高潮的过去而进入低潮,应把这次纪念活动 (包括全国毛泽东生平和思想研讨会的举行)看作是一个新起点。当然,对他的宣传,不一定也不会总是保持在这么一个规模上,但对他的研究会延续下去、深入下去。毛泽东这样一位伟大的人物,是大有研究的。有人说,近代中国有三个为解放和振兴中华民族做出巨大贡献的最伟大的人物:孙中山、毛泽东、邓小平。也有人说,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有两个划时代的大思想家,这就是孔夫子和毛泽东。这两种说法我认为都很有见地。不管是从中国近代史这个角度,还是从中国几千年历史这个角度,毛泽东都占有突出的历史地位。孔夫子到现在已有2400多年,他的思想至今还深深影响着我们的社会,影响着人们。毛泽东这样一个人物,他的思想也会深远地影响着社会的各个方面,影响着人们。毛泽东给我们留下的大量文稿,是一个大宝库,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已经陆续公布了一些,在纪念他诞辰百周年期间更集中地出版和公布了他的大量著作和其他材料。

  访问人:光近期中央文献研究室编辑的《毛泽东文集》、《毛泽东军事文集》、《毛泽东年谱》等就有好几百万字。

  逄先知:这就为今后的研究提供了十分丰富的材料。消化这些材料要有一个过程,消化的结果可能会在半年、一年之后表现出来。学术界对孔子的研究经久不衰,对他的思想至今还没有完全研究透彻。对孔子的研究尚且如此,对毛泽东的研究难道会冷落下来、会中断下来吗?显然不会的,我想,同样会经久不衰地继续研究下去。另外,随着我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实践的发展,我们对小平同志的理论越是进行深入研究,越感到有必要研究毛泽东。在对邓小平的不断研究中,人们必然会追溯到毛泽东那里。反过来说,研究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也必需研究邓小平,研究邓小平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不能只停留在毛泽东那里,这是因为邓小平的理论是毛泽东思想的继承和发展。所以,我一直主张把他们联系起来研究。

  访问人:如果说对毛泽东的研究不会中断,那么对毛泽东的宣传势头会不会减弱呢?

  逄先知:前面我已经说过,宣传活动不一定总要像百周年纪念那样。我想,今后的宣传,一定要建立在研究的基础上。没有对毛泽东思想的深厚的研究基础,宣传就没有力量,就比较肤浅。真正掌握毛泽东思想的精髓,才能用活它,宣传才能深入人心。这同样对我们的研究提出了新要求。我们大家都会有这样一个感受,对毛泽东思想总是常学常新,常研常新。毛泽东的科学著作,理论水平高,又很管用,特别是关于方法论的部分。随着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事业的发展,出现了许多新情况,积累了新经验,大家的眼界开阔了,进入了新的思想境界,这样,再去阅读那些科学著作,一定会有新的认识、新的见解,受到新的启发。我想,你们也会有这样的感受吧。

  1994年1月7日于北京前毛家湾
sbj051